第四章 黄金凤独走天涯 仇三少空望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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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座落在江安镇西头,长江东岸,是该镇唯一的一座别墅。登上此楼望长江,别有情趣。江水汹涌澎湃,由西向东滚滚而来,直冲此楼,使人甚感惊险,可是江水冲到楼下,就驯服地改向,直冲入湘界。为啥呢?此楼楼基是一条巨大的石塄,沿江长三十多里,宽五里,高出江面六丈,阻碍了长江东流的去向。对于这条石塄,有不少的解释。传说这条石塄是一条青龙化成。很久以前,在青藏高原的雪山之巅有两条龙,一青一黄。一日两条龙静极思动,突生到东海朝拜龙王的异想。两龙打睹比斗法力,看谁第一个到达东海。它们离开青藏高原的雪山,穿山越岭直向东海奔腾而来。青龙突然病了跑不动了,又不甘心,就在这儿化成一条石塄,躺卧下来阻挡黄龙的去向,黄龙无奈只好改向;又云,这条石塄是丰都鬼王的一只脚化成。黄龙一路上目空一切,奔腾怒吼着,经过鬼城也不收敛,惊了鬼王的美梦。鬼王一气之下,伸出一只脚,一下就截住了黄龙的去向,迫使黄龙改向;又云,此石塄是巫山神女的半根裙带化成。神女气恨黄龙经过自己面前横冲直撞的无礼,就抛出半根裙带阻其去向。诸说纷纭,到底哪一种说法对,无从考证。但这条石塄成为江安镇天然的江堤是不容置疑的。百年来江水从来没有冲过这条石塄,江安镇由此而得名。
望江楼整个造形成船状,楼的南北两端像船在水面上一样漂离地面。站在江的西岸望,楼如一艘客轮停靠在江边。整座楼的建筑材料,没有一块石、砖,全部采用上等楠木或檀木。楼的飞檐,瓦、脊都是用红松、段木细雕而成。楼中每根柱、梁,都精雕着龙、凤。楼每层的顶、墙、底分别雕刻着山水、人物或花草。楼的主体部分,柱、梁、顶、墙、底全部包镶着薄薄的铜叶以防火、防腐,并增加图案的亮度。楼分三层,底层有厨房、饭厅、卧室;二层是陈列室,陈列着名贵的珠宝、玉玩、兵器、字画等工艺品;三层只有一间卧室,其余部分是空空的一个演武大厅。三层与其一、二层不同处,是多了一个入江的游廊。由于楼的底层,二层是斜垂着江面,三层的游廊就显得深入水面很多,实际上只有五尺。登楼望江就是指站在这三层游廊上。在此处,既可见长江的全貌又能体会长江的气势;同时又能感受江水直冲楼底的惊险情趣。一位朋友曾在此处有感而吟:
“黄龙滚滚直冲阁,惊阅千古豪客,悠悠佳话淘岁月
金带闪闪缠绕脚,险论历代名家,淼淼奇闻载史册”
要尚万觉得此言意境有趣就用铜叶做成一付对联,配着“望江楼”的匾,使望江楼更为增色。楼外东北面有五间平房住着十二名练家子的壮汉。这些壮汉是这座楼的保镖侍从。
仇仁重金租下此楼后,只留用了红雁和王妈。楼外那十二个壮汉全换成昝镇长的人。这些人中领头的叫吴健。他是武当山的俗家弟子,是武当弟子中拔尖的人物。因他高瘦,绰号叫“竹杆子”。他那鹰似的眼,闪着窥视的光。此时正巡看着,心里嘀咕:“这高的楼,除了跳江,那可是九丈高呀,跳下去也活不了……”
黄金凤立在游廊处凭栏望江,呆呆的出神。她孝服一身,头上缠绕一块拖地白纱,犹如观音现身。练武厅中央横放着供桌,桌上摆着:“义父黄龙之位,义士铁林之位。”灵位前是瓜果、点心、蔬菜等供品。供桌下有一烧纸盆,燃烧过的纸灰还散发着淡淡的袅袅青烟。这是刚刚烧过纸的景象。金凤姑娘嘴角甜甜的笑意,眼中柔和迷人的光不见了,代之的是充溢着满脸,满眼的悲与恨。
“唉!壮士,你为我舍命抛下妻儿,何苦呢?使我至死难安!……师傅说这把软剑贵在生命之上,要善为珍藏,不得外露。金凤发誓:只要有寸气定用此剑为义父壮士雪恨。至于壮士妻儿……”金凤轻轻地翻动着那把剑,跪在供桌前叹了口气悲愤地铭誓。楼梯响动声传来。她速把剑藏好,几步跨入帐中,倒头便睡。
“小姐请用餐吧!”红雁端着热腾腾的白米饭、米粉各一碗;红烧鲤鱼、糖溜莲子、肉炒藕片、蘑菇烧油菜各一盘,银耳、虾仁、竹笋、蘑菇四鲜汤一碗,放在床头桌上。她瞄一眼床上的金凤,又把未动分毫的早餐收拾了,走下楼去。她心里怪不是味,一天三餐,洗脸刷牙,送上送下,已经一月有余,别说搭句话,连这位使人神魂颠倒的女神庐山真貌也未见到。开始十几天还能看一眼,她水蛇似的身段、黑如喷漆的长发。近几天,干脆蒙被大睡,对端上的饭菜,尝也不尝,点汤不喝,粒米不进。她心里七上八下分外焦虑。
楼外突然热闹起来。几个人拥着一乘华丽的小轿进入别墅大院。妖狸妖气的花艳菊在两个漂亮丫头慧珠、智明的扶持下,下轿、进楼。不一会儿她出现在三层楼门前。
“啊哟!可真是活观音现身,无怪乎招蜂惹蝶哩!我心里也怪怪的。”红雁下楼后,金凤就离床踱到游廊处不是望江,而是眺望那远远的群山。花艳菊冷丁地出现,她也是无动于衷。花艳菊仍是满面春风,嘴角挂着笑意。她身着紫红色绣花上衣,系水红色罗裙,脚蹬粉缎子绣花鞋,摇着那把粉红色小扇,扭着腰肢说笑着走到金凤面前。
“凤姑娘,好兴致!这时候还稳坐钓鱼台,就等愿者上钩?咋的!厌烦我?岂知我是来救你。”她见金凤不予理睬,有点尴尬,紧摇了几下小扇,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
“救我?凭你……哼!”金凤蔑视地冷哼。
“当然,信不过我,总信过这个吧!”花艳菊从兜内掏出折叠成鸟状的信。金凤意外地一把抓过来阅看:
“‘徒儿,来人可信,一切行事听她安排,至嘱’你……”金凤惊疑不解地斜视着花艳菊。
“说来话长,坐下听我说。”花艳菊拉金凤坐在床上,
陷入深深的回忆……
花艳菊是安徽梅山人,十六岁那年一场瘟疫夺去了一家人的生命。幸免于难的她,孤苦零丁的弱女孩,却背了三十元的债。她只得只身给地主和剥皮抵债。她累死累活地干活,却饿着肚子。饿肚子的味道不堪回味、心里更发毛的是,和剥皮那双贼眼。她每次遇上了这家伙,就被盯着不放,从头到脚像剥衣服一样使她浑身战抖。
第二年,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夜里,她睡意正浓,突感身上重重的,想伸手去掀,两手却动不了。她一下子惊醒,身上被尖嘴猴腮的和剥皮压着。她想喊叫,被臭哄哄、毛乎乎的大嘴封住。和剥皮一手捏住她两腕,一手乱撕内衣、乱摸她的身子。她一急之下咬下他半块舌头。和剥皮负痛松了手,滚到一边嚎叫。她却拿起利剪直刺其胸膛,可惜刺偏了。
花艳菊抱着求死不受辱之心等待惩罚。她知道在她之前已有六个姐妹被糟塌后致死,有一个才十三岁。她没想到和剥皮尽然不处死她,而是变着更恶毒的法子坑害、折磨她。她被卖到繁华热闹的汉口“怡春楼”。开始鸨儿百般哄顺,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又请人教唱曲,练舞和那风流套套。三月后,就逼她接客。她是宁死不从,手持利剪闭门不出,也不吃喝。她一闹就是四、五天,整个汉正街都轰动了。
花艳菊实在支持不住了,前思后想没有一线生路。她含着眼泪,决心和爹娘去团聚,离开这个不公平而污浊的世界。她持利剪直刺自己的咽喉……
“不可,何出此下策。”花艳菊以为自己死了,她耳边即有话声,猛的睁开眼,自己却躺在一个俊美青年的怀里。她是胭脂涂面羞愧难言。她闭目愤然道:“我想死,用你管!”
“差矣!我可不想当杀人犯。”那个青年不气不躁地摇摇头。
“你……”
“我花银子包了你二十天呀!姑娘想死可不能在这二十天内死,那会害我坐牢的。”
“哼,以为你是好人,原来……”她愤怒了。
“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总不能让你死。不过,你也死不了。你不信,试试手脚可听话?”那人居然是慢言慢语,毫不生气。
花艳菊一试自己的四肢已不听话,心里悲苦。她被抱上床,明白了己是屠案上的肉要任凭宰割了。她绝望地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了愤愤的热泪,等待承受侮辱。奇怪了,她的衣服没被剥去,倒是盖上了被子。那人还为她擦去泪,梳理乱发,毫无淫邪之举。每天那人一口口喂饭,一次次地为她洗脸,梳头,涂粉……一连十天,那人总是晚上出去,天亮前才回来,还给她带些街头小吃,如粟子糕,烤鱼片,煮菱角……
“真福气!”黄金凤瞅着花艳菊茫然的追忆神色低声插了一句。
“别打岔!大妹子不怕你笑话,那时我倒真的动了情,多希望他晚上别出去,陪我。那种事,女孩家羞于出口。有几晚上,我脱得一丝不挂,想给方便。但他没一点动静,像木头……你别羞笑我,将来你遇上心上人和我一样,巴不得,他去抱你,亲你,占有你。人家越动粗,你心里就越得意。但嘴巴上还逞强呢?这是女人的天性……”
“后来呢?”金凤好奇地追问。
“二十天快到了。我急了,顾不上羞,满面红潮地央求,要我做小星也成。可他倒吃了一惊,断然拒绝,并转身一抹脸居然是一个奇丑的壮汉。他身子一转又是个干巴老头。他笑着反问:
‘看看,能配你这小姑娘?’
不管,八十岁也愿意,我是铁了心的。
‘甘愿,铁心’也不成啊!……你是怕二十天后不管你,对吧!认个干亲如何?’他断然拒绝后讲了自己的身世、誓言和师命。然后试探着和我商量。当面遭拒绝我已无地自容,羞愧无限,也只好急忙顺梯下楼。”
“咋做了四姨太?”金凤茫然地问。
“天有不测风云。干爹每晚出去,是为筹集我的身价钱。赎身的钱刚筹齐,也就是第十九天中午,干爹分外高兴,我也异常喜欢。两人置了些酒菜,开心地庆贺。吴督军,现称吴大帅,派兵围了‘怡春楼’。在我的房门外派了岗干爹和我合计,逃是不行的。他想了一计叫‘近而恶之’。他给我十粒红色药丸,说只要口里含一粒,就会使亲近你的人感到奇臭恶心,定会讨厌你。又给了黑色药丸二十粒,则是香气醉人的。
洞房花烛之夜,吴督军那种气急败坏的样子既好笑又可怜。”
“他会饶你?”金凤耽心地问。
“那会,他吹胡子瞪眼,拔枪要毙了我。我跪下百般哀求,叫从妓院带来的漂亮丫头慧珠陪他。慧珠这狐狸,一是服了黑色药丸,二是从小长在妓院,把个吴秃头迷的颠三倒四。他俩乐而为之。
我这四姨太嘛!只担虚名。但我愿担这个虚名。干爹说,‘这叫拉大旗作虎皮。’”
“啊呀!算来你五年前就……”
“要不,何苦从汉口跑到这儿看马戏?全是干爹的安排。不过当时不知道你和老人家的关系。干爹只是关照我相机救你。可当时一听你愿意嫁给仇仁,心里老大的看不起你。谁知竟被你这小蹄子骗了。”花艳菊随手扭一下金凤的鼻子,又摇扇,扇了几下。
“别冤枉人。我是临时抱佛脚。在我被绑架过去时,是要拼命的。忽然听到师傅隔空传音:‘别慌,为避免无辜流血,保障马戏班安全回乡,提些条件答应他。’后来又一条一条地教我。至于当时你,你那浪样……”
“好呀!死蹄子尽嘲讽我!看不撕你的烂嘴。”花艳菊伸手搔痒金凤两腋窝。
“大姐留点情,小妹认错。说正经的吧!”金凤笑着求绕。
“好吧!我声明,这次来,是双重受命。明着,是仇三少重金聘我来照看你,监视你;暗着,是干爹托我救你。为遮人耳目,我还得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你可不能记恨。”
“看你说的,我连好歹都弄不清!”
“干爹是这样安排的……”花艳菊在金凤耳边如蚊蝇般耳语,金凤频频点头。
日落江尽头,晚霞满天。
黄金凤和花艳菊互搂着腰肢披着霞光,沐浴着习习江风凭栏遥望着涛涛南去的江水。江风吹拂着她们一红一白的衣裙,在晚霞的烘托下,使两位佳人更加妩媚。一个是素洁圣美,一个是艳丽俊俏。如果在江西岸向这边远眺,一定会以为两位仙子正飘飘悠悠地临凡呢。此时此景,会令人们醉意般的遐想。但是,两位佳人并不是有兴观望长江涛涛的气势,而是思谋着同一个问题:如何能天衣无缝地演好“金蝉脱壳连环计”这曲妙戏……
“听,有人上楼。”花艳菊用肘搡了一下金凤,并专意地回首瞄一眼楼梯口。
“是送饭的红雁。”金凤淡淡地、有把握地回答。
“那就开戏吧!”花艳菊推一把金凤。
黄金凤向床帐走了几步,回头俏皮一笑。麻利地脱掉衣裙、鞋,除下白纱,随手乱扔,一头扎入绣花黄缎被内不露毫发。

花艳菊目睹金凤快速柔美的动作,赞赏地一笑,回首去看江面。她已察觉到红雁上了楼。
“唉!又是这样。”红雁看了丰盛的午饭,原封未动,又扫一眼床上的金凤,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
“你发什么感叹?”花艳菊听了红雁的感叹,摇着小扇,扭着腰肢慢步过来问。
“你看,又是一口未吃,又晕睡了。
“大惊小怪,顿饭不吃,就晕?”
“夫人刚来,怎知实情。她刚来时,每顿饭多少吃一点,以后呢只吃一、两口,喝点汤。今儿已是三天粒米、滴水未进,这会闹出人命的!”红雁耽心地述说。
“是吗、我看看。哟!这病势还不轻,怎不早说?”花艳菊入帐掀被,装作摸试金凤的额头,吃惊地责怪。
“和谁说?外边那根竹杆子,不准我和王妈出楼,”红雁委屈地哭丧着脸说。
“难道不准和他说话?”花艳菊愤怒了。
“谁敢!一见那刀子似的鹰眼,我就打战。”红雁谈虎色变。
“去!让他在楼下等我。叫慧珠,智明把我的东西提上来。”花艳菊愠怒地命令。
“我……我去禀报。”红雁一见花艳菊‘啪’的一声把小扇合住,重重地照左掌心一击怒目逼视。她胆怯地一溜烟似的下了楼。
“喂,别装了!”花艳菊摇着小扇走向游廊,不一会慧珠,智明两个漂亮的丫头,提着一红一黑两个皮箱,气喘嘘嘘地上来。
“咋,病了?”慧珠向床上呶呶嘴,投来询问的目光。
“病的不轻。”
“夫人有别的事吗?”智明小心地问。
“你们去吧!……喂!还装?啊呀!是真病了。”她待慧珠、智明下了楼,轻步走到帐前喊,见不应就进帐掀被摸金凤的头感到异常,惊喊着跑下楼。
吴健如竹杆子立在门外,忽闪着鹰似的双眼。
“你是怎搞的?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快要死啦!看你怎向仇仁交待?”花艳菊满面怒容,指着吴健的鼻子尖,劈头盖脸的数落。
“死啦?”吴健吃惊了。
“等死了你才舒服?”花艳菊焦急地小扇连摇。
“这……”吴健竹杆子似的身躯,慌乱地原地转圈。
“这什么,快去看看好拿主意。”她急步入楼。
吴建迟疑片刻,茫然地跟着进楼。
“你看这脸色,一副死人相。我来了,以为她睡着了没有惊动。红雁说不吃不喝已十天,这不是玩命吗?”花艳菊掀开帐被,让吴健看金凤的脸色。
“成了这样子?让我切切脉。”吴健伸手欲掀帐。
“孟浪!你这人,真是自找麻烦,想戴顶乘人之危的帽子?”花艳菊阻止他进帐,推他下楼,一脸不高兴。
“我,我是……”到了楼下吴健欲辩。
“真是门外汉!仇少爷相中的女人你去乱摸,他会要你的命!昝镇长没和你讲?我知道你是好心,好心能有好报?”花艳菊板着脸一板一眼地威吓,教训稍带着拉拢。
“嗨!差点闯祸,谢夫人救我。”吴健用力拍了一下干瘦的额头。
“谢啥,以后做事别孟浪,尤其和漂亮的女人打交道悠着点。”花艳菊嘲讽地一笑。
“是,可是……”吴健被弄的满头汗水,满脸红潮。他没看清,眼前布下的疑阵。
“要我说,速派人回汉口,通报给仇少爷实情;让昝镇长设法找个女医生来。你呢,懂医,不仿给配付药;我设法给她喝。咱们总不能独担干糸,你说呢?”花艳菊一本正经地讲出自己的见解。
“夫人高见。”
“吴头,让慧珠陪着回汉口。一来,他和仇三少熟,能帮你打圆场;二来,吴大帅在天津孤身我不放心,让她去照顾,看能否早日返回汉口。智明你明天去镇上抓药,顺便买些咱们用的东西。对啦,吴头派人要稳重点,这两丫头可是我的金枝玉叶。”
“夫人放心,照办就是。”他扭头回到北面排房。
“干嘛让我一人走?”慧珠眉眼挂笑,故意拿腔。
“不愿意?小蹄子别装正经,你早忍不住啦!”花艳菊满面堆笑,轻轻在慧珠的嫩脸蛋上扭了一把。
“就你正经,老让人替……”慧珠飞红了脸,跑入楼内。
“智明,对……就这样”花艳菊在智明耳边嘀咕了一番,智明点着头,一双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两人慢慢地进了楼。
“嘻,俏小姐,有你的,买通人替说慌。”花艳菊上楼后,看金凤睡眼朦胧地坐起,摇着小扇打趣。
“‘买通……说慌’……这……”金凤理理散发不解地反问。
“这些天真没吃一口饭菜?”
“是”
“可你的模样似乎更光彩照人。”
“是嘛!可能是练吞气功法的妙处。”
“刚才那样子是怎回事?喊你两遍也不理,一摸额头冰冷似铁,一副死人相。”
“进入功法状态,半个时辰内除了心脏微弱地跳动,脉象是捉不住的,鼻孔里也没有气息,换气是脚中的涌泉**,这叫‘龟缩功’。我是刚练不久,练到火候可几十天不食不动。”
“妙,妙,大妙!”花艳菊兴奋地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又喊又跳。
“哟,花姐好兴致!”
“能不高兴,这‘龟缩功’给‘金蝉脱壳连环计’派上大用场,真能做到天衣无缝。”
“明白了。这计,救我也救你,对吧?”
“鬼精灵,啥也瞒不过你。我可是肚子饿了,要去吃点东西。”她兴高采烈地扭着腰肢,扇着扇子下了楼。
“爹,壮士,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顺利脱困,去为你们雪恨。然后找一块风水宝地亲手安葬二位,我死后也和你们做伴。这是我的誓言。”金凤等花艳菊下楼后。穿好孝服,披上白纱,在供桌前上香,烧纸,跪下磕头发誓。
望江楼表面上依然如故地平静,实际上滚滚雷声正在楼内外人们的心中回响着。
吴键竹杆子似的身躯,在楼门口来回晃动着。今天,他又上楼看了。金凤姑娘那张怕人的死人脸,老在他面前闪现。女医诊完脉的神态使他心里老嘀咕一句话“真的会死?,怎办,怎办?”他骂去汉口的人死在半路,这长时间不见回来,埋怨昝镇长把自己坑苦了,给了这狗屁差事;又怪怨自己,干什么寄人篱下……他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己干瘦的前额“混球!快死了还能跑?巡看个球!睡觉去。”
楼上黄金凤改装易容为一名中校军官,戎装一身,武装带上别着手枪,足蹬黑亮的皮长靴,乌黑的长发已剪成左偏分,白晰的面孔稍为挂点黑,弯弯的秀眉变成乌黑的刀片状,两眉间突出加了一颗黑痣。
花艳菊、智明对改装易容后的金凤从头至脚,从脚至头,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
“智明把军帽给戴上,看看有啥破绽。”花艳菊摇了几下小扇指点着。
“看不出,和照片上的人像极啦!”智明给金凤戴上军帽围着她转了一圈,兴奋地评论。
“好,请说你的来历。”花艳菊死盯着金凤的眼睛考问。
“我是吴大帅帐下十三军二十九师八二六团中校副团长。姓汪名铭,原藉保定府城内南大街甜水巷十三号。现年二十八岁,毕业于保定讲武堂。此次去豫省公干,顺便回乡成亲。”金凤变着声调回答得干脆利索,倒有点军人风度。
“还有呢?”
“四十天后,改装成阔商人田老板,把汪铭的军服证件装在红色皮箱内,寄放在保定府北大街十六号。然后赴晋省五台山见玄妙大师。”金凤记得准确无误。
“难为你了,现在是九点,离丑时还有点时间,你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我也困了。智明,下边怎么样?”花艳菊有些倦意,又不放心地询问。
“放心好了!那药丸灵得很。前几天先让红雁病,再让王妈病。今晚两人会一块病。你没见红雁送晚饭时没精打采的德性,估计这会儿已挺尸了。后天清晨醒来,准误不了迎接仇少爷娶亲。”智明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得意的佳作。
“看不出,智姑娘心机厉害得很呢?”金凤边收拾东西边冒了句赞扬的话。
“鬼得很,别看她平时怯生生的一副可怜相,其实呢,像条小蛔虫,什么也瞒不过她。”花艳菊打趣。
“不来啦,人家尽心尽意为你们办事,倒落下不是。再鬼也鬼不过你这大鬼头,把竹杆子鬼的七弯八歪,把慧珠哄骗的晕头转向,把大帅鬼的糊里糊涂。”智明毫不让步地反击。
“看,这张利嘴,将来非给你找个丑八怪老公。”花艳菊摇着小扇取笑。
“哼,我思量你不会的。要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学你的样,去……”智明故意逗趣。
“算啦,动不动就揭老疤,怕你了。”花艳菊上床躺下。
“花姐,我走后你俩怎脱身?”金凤耽心地问。
“按干爹的安排,今晚他接你上船,送到江陵你转乘闫旅长的汽车。他返回来,大约明天寅时,接我俩上船。然后干爹上楼,摆弄我们投江的现场。”
“以后呢?如何联络?”
“我们顺江而下改入洞庭湖,再入湘江。至于联络干爹会告诉你的,别再问东问西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歇会儿养养精神吧。”花艳菊示意金凤上床。
太阳勤快的同往常一样,又早早的起床,把柔和的金光洒满大地。
凌晨五点。
江安镇的望江楼突然起火。火势借江风所助,更是烈烟腾腾,黑烟滚滚,遮了半边天,遮住了冉冉升起的太阳。这时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正在距江安镇五里之外行进……
河南邓州的兵营里闫志诚旅长设便宴为黄金凤假扮的汪铭中校饯行。
“……老弟回家完婚,愚兄没什么相送,送弟良驹一匹以代步。赠未来弟妹玉镯一付以表寸心。祝你一路顺风,干!”
“小弟此次出来公干,承蒙旅长关照甚为感激,又蒙款待,厚赠,受之有愧。俗话说得好,恭敬不如从命。往后旅长有用的着之处,小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小弟以干为敬。”假汪铭站起来举杯答谢,言词铿锵掷地有声。
假中校黄金凤披着晨曦的金光,乘一匹赤红大马向豫省北部狂奔……开始了她独走天涯的旅程。
江安镇的望江楼烈烟正炽,黑烟正浓。
四面八方赶来救火的人,只能望火兴叹!竹杆子吴健如热锅上的蚂蚁乱打转;红雁,王妈瘫在北面的平房窗下直打战。
那支迎亲队已乱了套,蜂拥着奔向望江楼。
新郎官仇仁,本是坐在八抬大轿里,满怀喜悦地做着香甜的美梦。他望见浓烟烈火起自望江楼,就弃轿乘马急驰而来。在楼院外滚鞍下马。
“嘶”的一声,仇仁身着红缎绣花的袍服前襟被马鞍的什么地方挂住撕下一块。他的新郎官帽子不知道啥时候丢了,头发乱的像沙蓬,由于心急下马就跑,一下摔了个猪啃泥。他本来已是尘垢满面,又加上满嘴泥沙,使这个不可一世,心如蛇蝎的仇仁弄得狼狈不堪。他的这种样子使周围人群幸灾乐祸地笑弯了腰。仇仁擦着嘴脸的泥沙,向人群瞪着那杀人的三角眼。但人群中没有一人买他的帐。于之诸、肖近林是赶来看娶亲的盛况,倒叫他们目睹了这场意外的闹剧。
“老天有眼,总算惩罚了这坏小子,只可惜凤姑娘……”于之诸摸着三寸胡须有点婉惜。
“多俊的姑娘,一身好功夫,再也看不到了!”
“会不会跳江呢?”
“跳下去能有好?”
“尽是这个天杀的造的孽!”
“我看凤姑娘安然无恙,好人自会逢凶化吉。只是这楼毁了一层怪可惜。”肖近林说出自己的见解。
“不会毁的,那里边都包着铜皮皮……”
“跳下去也不会活哩!”
“这才叫人财两空,听说为这姑娘挥霍了几万元。”
“嗨!光那串钻石项链少说也得十几万!”
人群里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卯时刚过,楼上的烟稀了,火势随着减弱。
竹杆子一伙冲入楼。三层全是黑乎乎的。仇仁像斗败的公鸡慢慢地蹬上楼。昝镇长深锁眉头跟着上来。吴键鹰似的双眼到处搜寻着……在燃烧过的床上,找着一只黑黄镯子,地板上皮箱烧毁残留下几个铁扣,游廊处有只完好的白缎绣花鞋,最显眼的是栏杆柱上挂着一片绿色裙子随风飘荡。游廊地板及栏杆上残留下几点血迹。谁也没说破,谁心里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昝镇长满面忧容,心情沉重地在燃烧过,仍有点发烫的地板上来回踱步,计算着自己又得掏多少大洋……
吴健惊魂未定,竹杆子似的立在昝镇长与仇仁之间动也不动。他手里捏着黑黄镯子和几个铁扣,闭目等待着惩罚的降临。仇仁的心情最复杂。他既有人财两空的悲哀,又觉得扫尽脸面的尴尬,更怕四姨太的夭折,给他们父子带来的严重后果。
江风舞弄着那片绿色裙子,戏弄着仇仁蓬乱的头发和撕乱的红色袍服。他整个人如同霜打的白菜,那双一贯冒着寒光的三角眼,晦暗无神地呆望着滔滔南逝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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