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铜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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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铁匠已近七旬,头发发白,因常年饮酒,所以脸色红润,他的身体倒也强壮。
战乱岁月,什么生意也不好做。他记得三十年前,他的铁匠铺绝对是这里最火的一个铺子,可现在——三年来他只打过七把刀、六柄剑和两个锄头。他已经失去再把这个铁匠铺做下去的想法。
三十年前这个店铺养活着二十多号人,可现在这里已经剩下四个人。他看看满是老茧的手,忽然叹了口气。他已准备把一些私房钱拿出来一些分给他的徒弟们,让他们自谋生路。想到这里他便向铁匠铺后面的房舍走去。
他的步伐还向年轻人那样,他觉得他还可以养活自己。
朱铁匠推开门,忽然愣住了。他的房间从来没有人进来过,可是此刻房屋的阴影处却好像坐着一个人。朱铁匠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他刚才还矫健的步伐忽然变得慢了,甚至他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动,颤巍巍对从在阴影中的人,说道:“这位壮士,你走错地方了,如果你想打劫,你应该去附近的客栈或者附近的山头占山为王。老朽已经一把年纪,除了有几根老骨头外实在没有入眼之处。”
朱铁匠虽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那人的那双闪烁光芒的眼睛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轻声道:“我不是来打劫的。”
朱铁匠听来者不是来打劫的,也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不解之处,问道:“那壮士……”
朱铁匠忽然不说话,因为桌上忽然多了两件东西,两颗黄灿灿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球。朱铁匠别的认不得,可是黄金却是看一眼就能认出的。乱世黄金,最为珍贵。朱铁匠的眼里已经开始冒光,他见过黄金,可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如此贵重的黄金,可是现在在他眼里贵重的东西就摆在他屋里的桌上。只是黄金的形状有些奇怪,它不是方的也不是长的,而是圆的,像球一样圆。
朱铁匠贪婪地看了几眼,才把目光转向阴影处的人。他想记住这位出手阔绰的壮士。那人也似乎想让他记住,微微向上抬了抬头,一张很慈祥的脸,脸上有着和蔼的笑容,他微微笑道:“老人家,你的体格真是强壮啊!”
朱铁匠佝偻的身体不自禁地向上挺挺,驼着的背也突然消失了,满脸精神之色,道:“当然。”
那人道:“老人家高寿?”
朱铁匠道:“再过一个月就七十了。”
那人道:“是到了该享受晚年美好生活的时候了。”
朱铁匠看看摆在桌上的黄金,道:“这位壮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那人淡淡道:“是有点事,可是看老人家年纪已到古稀之年,实在不忍心打扰老人家享清福的美好时刻。”
朱铁匠哈哈笑着,同时猛拍胸膛,以示自己现在强壮的还像一头牛。可是他却在猛拍胸膛后耐不住咳嗽起来。朱铁匠干笑,道:“酒这东西就是不能多喝,喝多了就是容易咳嗽。”
那人没有说话,朱铁匠又道:“你就放心我的身体,一个靠身体吃饭的人他绝不会轻易地倒下。”
那人沉吟好久,道:“也实在是我找不着像你这样的铁匠铺,否则我一定不会扰老人家清福的。”
那人看着朱铁匠,久久,道:“我想让老人家给我做一口棺材。”
朱铁匠愣在那里,以为自己真的老了真的聋了,没有听清这句话。那人又开口了:“老人家眼不花耳不聋,没有听错。”
朱铁匠非常遗憾地看看桌上的黄金,言语间说不尽的惋惜:“如果我要是木匠就好了。”
那人道:“如果我要找木匠就不会来找老人家你了。”
朱铁匠睁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以为遇到了疯子。
那人淡淡地笑着,等朱铁匠的表情不再那么惊愕,才缓声道:“我要做的棺材必须得铁匠做,因为棺材不是用木头来做的,而是用铜,用铜给我做一口棺材,铜棺。”
朱铁匠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事情,半天,讷讷道:“为什么要做铜棺?”
那人道:“因为铜棺会让人难忘。”
朱铁匠忽然笑了,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而且一定是一个威名四方的人物。他想人难忘,一定是想让家乡的人永远记住他。确实做一口铜棺的确很难让人忘记。
那人看朱铁匠含笑的脸,问道:“老人家愿不愿意做?”
朱铁匠道:“愿意,只是……”
那人和蔼地笑着,道:“钱不是问题,桌上的黄金只是酬劳的一小部分,等你把棺材判定以指定的地方,我会给你另一部分的。”
朱铁匠点头,眼睛骨碌转着看桌上的黄金,被皱纹包围的那双眼里满是笑容。他兴奋了好久,才问道:“棺材做好,我应该送到什么地方呢?”
那人抬头凝视着从窗户缝隙间洒进的阳光,一字一顿道:“长山客栈。”
对于朱铁匠这样打了一辈子铁的老人,长山客栈在他认为只不过就是一个客栈,所以爽快地答应了。朱铁匠兴奋的总是过半天才想起问下一句话,他摸着因兴奋而流出来的口水,道:“长山客栈怎么走?”
那人道:“到时会有人带你去的。”
那人脚步已经抬了起来,他已准备离开这里。
朱铁匠忽然问道:“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沉吟半晌,道:“你就叫我道长吧!”
朱铁匠喃喃道:“道长。”他喃喃自语一番,抬起头时自称道长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朱铁匠摇着头自怨自叹道:“看来我真的老了,眼花的厉害。”
他把桌上的黄金藏起来,喘着气,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冒出来,如果带着黄金逃走,把私房钱分给那些徒弟,然后趁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地离开这个地方,那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么?
他忍不住为自己这个想法叫绝,那样即不会再见到这个奇怪的道长又可以卷财而走。实在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他不仅得意,而且佩服自己的头脑。他推开门,想出去和他的徒弟们说一下今天晚上离开这里的想法。
这世上像朱铁匠这样的傻瓜一定不少,他们很傻,却偏偏认为别人才是傻瓜。
他满脸的兴奋之色,他来到前面的店铺,咽口唾沫正想宣布这件“大事”时,忽然他的大徒弟轻轻地拉他的袖子。
朱铁匠怒道:“干什么,没大没小。”
他顺着大徒弟的手看去,火炉旁有一个没有头发不停喝酒的人。朱铁匠小心翼翼地靠近火炉旁的人,才发现这个人只有一只耳朵。
朱铁匠看着一只耳朵想控制,可他控制不住,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你是谁?”
那人头也不抬,道:“了空。”
朱铁匠强作镇定,小心问道:“这位……壮士,你是想打刀还是打剑?”
了空道:“我不打刀也不打剑。”
朱铁匠道:“那你……”
了空道:“我在等。”
朱铁匠愕然道:“等?”
了空点头道:“等一口棺材。”
朱铁匠忽然明白了这个只有一只耳朵的人在说什么,立刻吩咐左右的人鼓风吹火抡大锤。
了空起身向一个阴暗的角落走去。
长山客栈东面,那里有一扇很大的铁门,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关着什么东西。这个大门是长山客栈最神秘的一个地方。大门一侧有一个炮台,这个炮台是长山客栈唯一一个炮台。从外面看这个炮台好像没有一个人,可是如果持这种想法敢靠近这个炮台的人他可能就会面临到不幸。

不幸在这里就是死亡。
炮台上有手持机枪的枪手,分四面观察着长山客栈的一切。
而此刻却有一个人在黑暗处察看着这里。因为这里曾经关押过童四爷,而他现在又找不到童四爷了。
一道黑影忽然从炮台上一个士兵的眼里消失,他揉揉眼睛以为他自己眼花了。他睁大眼睛重新看刚才有黑影闪过的地方。探照灯也射到那里,可是这时他忽然感到脑袋一闷,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其它几名士兵可能感到危险,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转身的时候就都像刚才这个士兵一样晕过去了。
大门“隆隆”响着,露出一条窄缝,然后那个身影进去了。进去他还喃喃自语道:“这个铁门竟然有三尺多厚。”
童四爷果然在里面,真皮沙发,花纹地毯,看起来极尽奢侈。还有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童四爷搂着她们,嘴上叨着大烟吞云吐雾。他的嘴在享受大烟的美,他的手却也在享受女人的柔软,像他这样的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享受才最重要的。
那个黑影走进屋里,童四爷便睁开了那双老鼠般的眼睛,笑道:“花道长。”
道长的脸在笑,可是眼睛却在打量那两个丰满的女人。
童四爷道:“道长借我的金胆,现在该还我了吧!”
道长盯着童四爷,轻声道:“会还你的,可不是现在。”
童四爷笑道:“我倒不是催道长还我两颗金胆,而是觉得道长的行动实在奇怪。甚至我觉得是多余。”
道长冷哼一声道:“我倒觉得并不多余。如果给一个死人一口铜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会忘记的。”道长目光闪动,紧盯童四爷,“如果童四爷以后想对我有什么想法,可能想到铜棺也就不会再有想法了。”
童四爷哈哈笑道:“我一个靠鸦片度日的人实在没有道长的精神和精力。”说着一阵叹息。
道长看童四爷吸大烟的样子,脸上浮出笑容,因为童四爷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是在靠鸦片度日,对他来说的确已经和废物差不多。
童四爷道:“你肯定霍忌会躺进那口棺材里么?”
道长思索好久,道:“有七成的把握。”
童四爷哈哈笑道:“有七成的把握对于花道长你来说,已经是肯定了。当年道长只有一成的把握,不是照样把太行山烧成灰么?”
道长嘿然道:“如果不是童四爷当时故意把山的到处都布满稻草我也不容易那么轻易就放了那把火。”
童四爷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身后的女人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童四爷干咳道:“当年道长的举动令我现在都好奇的不得了。”
道长狠声道:“如果不是那个混蛋占着那个女人,我也不会让他死。”
童四爷忽然道:“如果你愤恨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呢?”
道长眉头紧锁,思索着,好久道:“如果他活着,那我愿意再破财为他订做一口铜棺。”声音恐怖之极。童四爷没有表情,只是含笑看着他。
童四爷忽然轻声道:“其实你很害怕。”
道长哼道:“我怕?我要是怕就不会放当年那把火。”
童四爷道:“如果你不怕,你就不会想办法杀霍忌。”
道长忽然怪笑道:“我想应该怕的是你童四爷,否则你也不会给酒井出谋划策地想出突然间给那个死去的日本人办什么葬礼。”
童四爷闭上眼睛陶醉地吸着大烟,好久,道:“你知道这个主意是我出的?”
道长道:“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谁还有谁能想出这个绝妙的主意,而且你还居住在长山客栈最为安全的地方。可想而知你的计谋对日本人还是有用的。”
童四爷沉吟着,道:“如果那个人没有死,你也有把握杀了霍忌么?”
道长低头,盯着脚下的花纹地毯,道:“有七成把握。”
童四爷把烟枪递给他身边的女人,犹豫好久,才说道:“如果他真的没有死的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来对付你……”
道长打断他,道:“童四爷用词好像有点问题,他如果没有死,他对付的应该是你我。”
童四爷笑着,不和道长在这种词语争执,道:“如果你想杀霍忌,其实把另外一个人也应该杀掉。”
道长道:“谁?”
童四爷的小眼睛闪烁着狡诈的光芒,道:“杜弃。”
道长思索着,因为他也发现杜弃这个人奇怪,他曾派过很多人调查杜弃,可是从来没有调查出他来自何地。这世上每个人出生都是会有记录的,可是杜弃没有记录。一个没有记录的人多少会引起人的关注。
童四爷道:“他手里以前是握刀的,可是现在却是一把剑,你知道那把剑曾经谁用过么?”
道长沉声道:“霍天弃。”
童四爷皱着眉头,道:“可是这把剑以前在霍忌手里。”
道长道:“现在却到了杜弃手里。”
童四爷笑道:“他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
道长道:“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那把剑会到了杜弃手里?”
童四爷笑道:“因为有人在转移目标,把想杀霍忌的人的目光转移到杜弃身上。”
道长道:“这种做法是愚蠢的。”
童四爷摇摇头,道:“也许他是故意让人知道咱们有两个人该杀。”
道长道:“这不更是愚蠢。无论是谁也知道明箭比暗枪难防。”
童四爷道:“可是你应该明白杀两个人总比杀一个人要费点手脚。”
道长点头,道:“他是想告诉我们,如果想杀霍忌必须也得把杜弃杀掉。”
童四爷点头,因为道长说的和他心里想的正好一样。
道长道:“而杜弃这个人是很难被杀死的。”
童四爷道:“一个无情无欲的人的确很难被杀掉。”
道长忽然笑了,因为他想起了琳儿,道:“以前他确实没有**,可是现在他有了,一个心中多了爱,他做事就会有所顾忌。一有顾忌,他也就不再那么牢不可破,他就有了缺点。”
童四爷点头,然后哈哈大笑。因为他也知道杜弃已经变了,一个变了的人他身上的缺点也就明显。
道长似乎心中也没有了什么值得忧虑的事情。他站起身走向那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
霍忌静静地坐在长山客栈的客房。客房里的摆设很让人舒适。他坐的地方,有一杯酒。琥珀色的光泽,听说这种酒是好酒。刚刚有人给他送来的,虽然送酒的人没有说谁送的,可他知道一定是酒井。
霍忌本来没有喝酒的习惯,可是现在他却端起了酒杯。因为这酒是酒井小姐送来,他欠她的,就算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倒进肚里。
其实就算酒井不送来这杯酒,他也会自己找酒喝的,现在他的心有点乱。因为他就要杀人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杀掉那些该死的人。
不知道,让他心乱。未知的事,让他心乱。
而他不想让心变得乱,所以举起了酒杯。这是狄杀教给他的,狄杀心乱的时候常常靠喝酒来压抑心中的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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