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奇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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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
星期五整个人从正垫在他底下的那只粗陋小木凳上弹了起来,眼睛睁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眼前正笑眯眯地轻轻在鞋底叩击烟斗的凶恶老头。
小小的茅屋里极拥挤,一个普通人所能想象得出来的一切形状一切式样的小凳子大木箱凌凌乱乱地塞满了屋子。所有这些木制的家什,其外表全都一如其主人兼制作者一般,咋眼看过去,一脸横肉地厚实凶残,把本就不大而且采光明显不足黑糊糊的茅草顶泥坏房子堵塞得象篇论据过于有凸而作者却组织不力的议论文。
屋子的主人,一脸凶残的老帅克就半倚半蹲地赖在星期五对面一口大木箱上,慢条斯理地在也脚边的箱子沿督督地叩落烟斗中的烟烬。
“是阿。结婚。娶俺的小闺女儿。”
火石嗒嗒地响了起来。老家伙一边儿仿佛无忧无虑地说着上述语句,一边儿耐心细致地往已经清空了的烟锅子里塞进一大撮自种自晒自烤的金黄色旱烟。
星期五很快便被老头的云山雾海给绕了进去。他带着点惊咋后的愣登,一下子只晓得木木地看着那家伙美滋滋地一口深一口浅地吮着烟斗。隔着淡淡的烟雾放眼,老帅克的脸倒是变得看起来不那么粗野了。
“你开玩笑吧?”
好容易,最强烈的刺激过去了。星期五抬起的慢慢地落回地上他原坐着的那支小板凳上——嗯,说起这个东西,以及其它一切帅克经手制作号称人类臀部支撑物的物体是凳子的人,多少都得需要些非常恐怖的想象力才行。——要不是亲眼见着,搁在从前星期五还真没法子想象得出来,这个好兵帅克,居然还是一个设计思想如此前卫的后工业野兽印象派GM木匠。
“我那一点儿象开玩笑?”
老逃兵确实不象是开玩笑。他倒是象极正在认真地进行谈判工作,而且明显是深得谈判工作之三昧,一副不紧不慢,不惊不乍的样子。
“这可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眼见眼前此事大有坐实之可能,星期五慌了手脚,赶紧忙不迭地摇手。
“有什么不行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依俺看,你们俩,那是才貌年纪都极相当,很般配哩。嘿嘿,放心放心,老头子我也知道你穷,老头子我不收你彩礼,这闺女儿,是白送给你地。”
星期五的脑袋已经成了货郎手中的拨浪鼓,只晓得个摇摇摇,嘴里口里,也只会一个劲儿地往外直吐的洋泡泡。
这一回,老帅克可就不乐意了。他老人家把烟斗从嘴角边抽出来,脸上的横肉全麻麻实实地挤成了一团,眼睛向外凸起,那形象,看起来绝对能吓死冤死鬼。
“俺闺女那一丁点不般配你阿?你倒是说阿?不是俺夸口,打这地儿数过去,走三江,行六县,你能挑出一个象俺闺女这般好的姑娘家不?嘿,你还不乐意。这么又漂亮又能干,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一个铜字儿彩礼不要就白给了你,你还不跪下嗑头谢恩呢,还敢说不要?还敢说不好?”
我昏。我晕。我倒。
今儿算是上了贼船了。他往左右一张,死人黑山和疯子戈多都不在,分明是叫老头子给支开了。连个能让咱实施王顾左右而言他之策略从而以时间换空间暂时救得一命的主儿都没有,今儿这事,看来是早有预谋,老头是非要跟他单挑来着。
“嗯——?你倒是说阿?说阿?俺家闺女那一点儿不好?”
星期五头都大了。
“这个,这个,你家闺女,这个这个,很好,很好很好。这个这个,又漂亮又能干。嗯嗯嗯嗯,这个这个,是十里八乡里打着灯笼也难找着的好姑娘阿。嗯嗯,嗯嗯,是个好姑娘,哎,好姑娘。”
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之下,全无此等谈判经验的星期五已然完全思维混乱,语无论次,溃如三大战役之后的国民党军队。
“嗯,对头!这不就结啦?依俺看,就这么个着吧。今儿俺就先把你俩订婚的消息传出去四乡八里,过个几天,挑上个大好日子,咱们就挂灯笼,杀大猪,办他个三五十席,你俩就结婚。过个年把十个月三百来天的,俺就有孙孙抱喽。”
星期五几乎昏迷过去。
“不行阿,不行阿。”
天幸老天爷大发慈悲,还生生给星期五留回一口气,还能挣扎着绝地大反攻,最后反抗上它一回。
星期五实在是万万想不到,他今生的剧情会是如此峰回路转,无从预测。
从白痴状态复活,千辛万苦加上千幸万运,终于回到都庞贝后所发生的一切,对他哥子的打击实在太大,几令他万念俱灰,发觉自已其实已经成了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美梦之多却无处可做的一滩工厂排放液。最后,在生死黑白彷徨之际,星期五想起老战友从前的热情邀请,于是千里昭昭赶来投奔铁杆战友老帅克同志,打算或许就终此一生,混在乡下,骗口饭吃,挨到梦穷处,坐等人死时。
有两件事他万万想不到。
一件是活死人黑山,死活就跟着他了。死人要做什么事,星期五还真不敢跟他认真理论,而且,爱谁谁。至于疯子戈多跟着他,星期五觉得那是他的责任。
一件就是今天这事儿。
好酒好肉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他们几天之后,这天趁着死人和疯子没注意,老头一把将他扯入了自已的卧室兼木工房,说是要跟他谈点大事。结果星期五的还没能在帅克的手艺上捂热,这位大叔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巨大惊喜。
“有啥子不行?为啥子不行?”
老帅克的烟斗又开始叩到箱子边儿上。瞧那样子,摆明是吃定了星期五。
“我,我,我,我跟你闺女不熟阿。”
星期五总算挤出了一句自觉极有说服力的。
“嗐,我还当啥子呢,不熟有么子关系么?只要人好,一回生,二回熟,天下人,谁不是这般子过来的?那些个吟唱诗人,不总是在唱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姑娘和小伙子总是先结婚后恋爱么?”
fat。
星期五最终还是一头栽倒在地。
但是人的生命力是顽强的,阎王不作出点努力,地府的任务指标也是很难完成的。
星期五最终的最终,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我,我,我,我已经,我已经有爱人了。”
胸口无由地一窒。仿佛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在他心里狠狠一蛰,一种尖锐的刺痛从心底泛起,很快散播到四面八方,在五脏六腑里铺天盖地。
爱人。
我有一个爱人。
我曾经有一个爱人。
那个人也曾经爱过我。
星期五轻轻闭上眼。
鼻子在发胀,酸酸地,好象是在不合适的时间,点滴了不合适的眼药水。时间这一剂万试万灵的良药还没有开始在星期五的心里生效。想抛却的痛苦,即使在一千里之外,仍旧无法减轻。
“爱人?”
老帅克的脸色和缓下来。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阿基米德大人的闺女吧?”
“你怎么知道?”
星期五猛地睁开眼睛,瞳仁突然之间被以最大的分辩率来被放大,死死盯住眼前的老头。
老帅克把手里的烟斗放下,伸出手去拍拍星期五的脑袋。男不可摸头,女不可摸腰,一般情况下,星期五是绝对不会让人碰他脑袋瓜子的,除了自已的父母。但这一回,他并没有闪避。
“孩子,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猜到了。在你来之前,曾经有一名吟游诗人来过我们这个小小村子。他给我们吟咏过都庞贝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虽然故事里不曾出现过你的名字。但是,结合你来时第一天里给我讲过的含含糊糊的别后经历,我能猜到,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你在书经上看到传奇。看传奇的人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碰见你。
老帅克突然间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很老了。我也曾经走过许许多多的城市和村庄,我也曾经也跋涉过许许多多的山川和河流。我并非是个一生困在乡间里全无见识的乡下老汉。星期五,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会这样行事的人,只有你。”
他顿了一顿,话风一转。
“忘掉那些往事,娶我的女儿吧,星期五。这样对你也好,对我也好,对我的女儿也好。你就当你是在帮你的老战友一生中最大的一个忙。”
“帮你的忙?”
星期五这回是完全地糊涂了。
“皇帝陛下最心爱的妃子病死了。据说是死于痔疮。这本不关我等蚁民的鸟事,从古到今,无论是谁死了,太阳都仍旧从东边升起。可是,这一回,”
老帅克突然间咬牙切齿起来。
“这一回,大人先生们一定非得闹腾一回才满意,不知是那一个天杀五雷轰的,出了个天杀五雷轰的馊主意,说什么为了安慰皇帝陛下受伤的幼小心灵,说什么为了不让皇帝陛下人格偏离,要在全理想国里精选一百名美女献给皇帝陛下当妃子。”
“嘿嘿,我的闺女虽然不错,但未必真能算得上什么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本来这事还是不关俺的鸟事。可是,那天杀的本地领主,跟我有仇。很多年前,我曾经带领过饥荒中的乡民砸过他家的粮仓。不为这事,我也用不着漂泊异乡几十年,四处应征当逃兵。——这小天杀的也怕俺万一不小心混到个军功,不明不白也成了个老爷。”
“可是,现在我不再是兵了。我老了。宁欺八十翁,莫欺少年穷。我不再是个前途不能卜的少年。所以,我的闺女,铁定会被选上,俺闺女要是落到了那个天杀的家伙手里,我光用想,都能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老帅克再次顿了一顿。
他看了看星期五。
“要避免这件事发生,除非,嗯,除非我闺女有一个未婚夫。那些个人,还不敢裸地挑战乡俗。”
老帅克又顿了一顿,留心地观察着星期五的脸部表情。接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来,但是他还是坚定地接着说了下去。
“星期五,就在这时,你适时出现了。我就象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向四乡八里放出风声说,你是嘉莉指腹为婚的夫婿,你这一次来访,就是为了来和我的女儿完婚的。”
“……”
星期五无言。
他完全说不出话来。这种事,前世里的他,估计就只能在唐人传奇中看到。想不到,天地翻了个个,一眨眼,老母鸡变鸭,杜转变成星期五,传奇一不留神就砸在了他脑袋上。
他根本不知道自已该要说点什么。
“这几天,我想你也看到了。我闺女,她确实是个好姑娘。你有眼睛的,这事决不能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在王婆卖瓜。”
“你娶了她,我放心,我相信我绝对不会看错人。你娶了她,领主没辙,这个胆小鬼绝不敢光明正大地跟乡俗作对。而你娶了她,星期五,你也绝对不会后悔。我敢拍胸脯来担保。”
“……”
星期五无言。
这是个什么世界?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就是理想国吗?这就是乌托邦吗?这就是桃花源吗?这就是老帅克的家乡永无乡吗?
好吧。
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个无用之人。那么,便有一分光发一分热吧。志大才疏,这或者就真的是我的宿命。
星期五开始努力回想帅克家小闺女的模样。
嘉莉。
这是她的名字。瓜子脸儿。说话会脸红。看起来很温柔。好象也还知书识礼。
这就是星期五对帅克小女儿的全部印象。星期五的脑海中,实在是挤不出更多关于她的图象来,毕竟,他只来了几天。
如果嘉莉的名字里面不是有一个字眼跟米嘉一模一样,相信星期五甚至不会记得她的名字。毕竟,无能为力的锐痛还在他心头打结,何去何从的迷惘还在他心头打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根本无法还有心情去注意到一名并非一眼之后便难以忘怀的女子。
星期五现在甚至说不清嘉莉到底是美是丑。
“要说的,我已经全都说了。你作决定吧。我决不会逼迫你,我知道,这个要求,也许太难为你,可是,我只是个可怜的父亲呵……”
帅克闷闷蹲到一边,督督地把烟锅子清空,往里填塞进一把新的金黄色烟末子。
火石嗒嗒地响。
很快,烟草闷燃时弥散出来的云雾,把一老一少两个人,不那么温柔地笼罩了起来。
※※※
接下来的几天里,星期五是理所当然地注意起帅克的小女儿——们,原谅这个男人吧,他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能肯定绝不会是个圣人。
该痛的会痛,可是痛归痛,痛苦现在进行时和痛苦过去进行时之后,生活仍旧会延续。不管你有着什么样的梦想,不管你有着什么样的现实。不管这是你求神拜佛换得的来生,还是上天一次恶意的强加,抑或仅仅只是宇宙法则无意间抛出的一粒骰子。只要结果是你仍在活着,只要结果是你仍在生存着,生活总在仍旧延续,生活总要仍旧延续。

无可否认,嘉莉是好个姑娘。
第一,勤快。星期五此人,于居家生活上实在可以说是有点懒得出奇,有一个勤快的妻子,对他来说肯定绝不会是件坏事。
第二,善良。象星期五此等无用之人,也就没法子地善良。两个善良人物凑到一块儿过日子,至少不会发生叫人担心要影响子孙后代的世界大战。
第三,温柔。嗯,至少星期五同志现在手头所能掌握到的资料,都是这么认为地。女同志要不温柔点,老祖宗在古鼎上铭字时也就不必要还分个阴文阳文了。
最后一项,漂亮。和长相凶残如同鲁迅笔下康大叔一般的父亲完全不同,小姑娘模样倒是极水灵,穿衣吃饭也都很得体。因为两父女这种过于鲜明的对比,星期五私下里甚至还颇为恶毒地轻轻怀疑过她也许并非帅克的血脉。
只有一样不好。
婚讯传出之后,嘉莉死活就是不肯再跟星期五讲话,那怕就一句。
这小姑娘就是死活不肯,这事上,谁也没辙。星期五没这本事对她实施成功的引诱,老帅克也没本事高压使其就范。
这小姑娘还没满二十,——星期五一想起嘉莉的年纪,心下就很是惴惴,这不是还没到法定婚龄吗?没准这头一结婚,回头就叫人告了他哥子违反新婚姻法。——可是因为母亲早亡,父亲又长期在外流浪,姐姐们又都在她小小年纪时便远嫁他乡,所以显得非常的独立,干啥事都有主意得很。她不爱干的事,谁也要拿她没辙。
行事前没有交流,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
婚礼很快便举行了。因为那个小领主并不死心,时不时还跑来查一下星期五的暂住证身份证户口簿机动车辆行驶证计划生育保证书防疫食品卫生许可证什么的,已经显老了的老帅克,实在是害怕夜长梦多,于是,这事儿便办得很快。
曲已终,人渐散。
不能说这不是一场热闹的婚礼。星期五倒真是想不到,老帅克这么一个在军队里毫无敬业精神的垃圾兵,在乡间故里居然还有着这般巨大的威望和人缘,他小闺女随随便便出个阁,就能聚得拢如此之多的人气。这世道,还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恶人不可貌相。
屋外露天里,篝火仍在噼哩叭啦地烯烧。四乡八里赶来祝贺的远亲远朋们大都已经离去,只有本村本寨的知交近邻们,还在醉熏熏地打着酒嗝,围着火堆在嘻笑跳舞。无论是已经离去的和留下的,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今日有酒今日且醉,苦中作乐,本来就是人类的天性。
只有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法融入这个欢乐的婚礼嘉年华。
一个是星期五GG。一个是嘉莉。他们是一对新人,今天这个嘉年华集会理论上的主角。
红烛高烧,灯花噼哩啪啦地乱闪。男女主角便在到处贴着挂着喜庆红色的新房里相对坐地,相对无言。
星期五不知该说点什么,虽然他明知道让对方先开口应该是个不可能任务。
我这就结了婚了吗?我这就成了个结了婚的男人吗?这一生,多么象是个梦。我一定是活在梦里,也许,明天一睁开眼,这梦就醒了。
一丝风,轻轻在两人脸颊上抚过,烛花又是一阵噼哩啪啦乱闪。星期五回过神来,他悄悄站起身,往隔在两人间的桌子方向偷偷伸过手去。
“不许碰我!”
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低低地吼了起来。
很好听的声线,大概要是借用大珠小珠落玉盘,或者就干脆西化一点,用个夜莺的典故来形容,反对此事的反动学术权威不会很多。
但是声音却很凶恶,简直就象一只受伤而谨惕的猫科动物在对着敌人咕噜。
星期五被吓了一大跳,他偷偷摸摸的动作立即中断了,他放眼看过去,对面全身披挂新娘服饰的姑娘正在用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很漂亮的新嫁娘,漂亮得甚至让星期五不由自主轻轻地咽了一小口口水。可是,她的表情,完全跟星期五平日里所能看到的表情不一样,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温柔,嗯,非但是不温柔,那简直就是凶得很。
星期五的手被吓得呆住在桌子的上空。
眼瞧着一个小绵羊突然间换上了副本属于狮子的表情,星期五被吓了一大跳实在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我……”
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头皮之后,再看了一眼正在叉着手发狠的新娘,星期五讷讷地挤出来半句听不出任何意义的话,然后仍继之以动作——他继续往前伸出手去。
桌子上,满满当当全是诱人的零杂食。南瓜饼,红薯卷,甜米糕,芝麻糍,麦角酥,……,满桌子全是些一揽子集体冠以喜饼名号的风味小吃。
那些黄爽爽、红通通、白雪雪或者黑糊糊、金灿灿的好东西,正挤在一起推着搡着,挤眉弄眼地刺激着星期五的眼睛、鼻子和胃。经过一天的打拼,星期五已经是有点饿得受不住了,扮演新郎官实在是份很受罪的差事。这事儿有点象人生,不想喝酒却偏偏非得要去喝,想要吃饭,却总是没有空儿把米粒扒进嘴巴里。结果就是毫无斗争经验的星期五生生被饿了大半天,欺骗自已的感情容易,欺骗自已的胃,却着实是个不争的不可能事件。
星期五的手继续往桌面上伸。
俺要吃饼子。俺要吃饼子。俺要吃饼子。要来个新婚夜杀威棒争取为日后把俺教育成一个标准床头柜开个好头也用不着这么急功近利,先等俺填过了肚皮有了力气才听三从四德的家规行不?
“不要碰我!”
又是一声低吼。
“……”
星期五伸出去的手又被吓着了,依依不舍地一愣一愣缩了回来。
“我,我,我没打算,打算着碰你阿?我,我,我就是,就是想要,想要拿个饼子而已。”
星期五发现自已变成了个小结巴。不过他的自我感觉也还算好,他觉着自已满了解对方那小的心情的。因为他现在自个儿心里头就很惴惴,象他这么样一个从前世闹腾到今生,从左大陆奔忙到右大陆的男儿家在这样的新婚夜里心里都惴惴,他觉得自已完全可以想象,刚刚从女儿升级到人妻,所面对的又几乎可以说是个完全陌生男性的女儿家心里又是何等的惴惴不安了。
所以,凶一点,那是可以接受的。这是伪装。嗯,伪装。一定是的。
于是,觉得自已完全了解这个世界形势的星期五又开始大着胆子,继续再一次伸手——拿饼子。
“哎哟!”
星期五伸出去的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对方辩友的样子看起来并不象是打算要认同他关于饼子的解释。
“不——许——碰——我——!”
“我,我,我,我真没打算碰你阿?我又不急,这夜,长着那。我,我,我是要拿那个……”
星期五开始有点气急败坏。喜饼总是可望不可及,我什么时候才能够满意,能够得到你。看在眼里的食物吃不到嘴里,这事种儿总是能叫人烦恼。
婚结都结了,难道新婚夜的下马威要夸张到新郎不许吃饭的程度?小心回头我上3.15法庭告你。
“听着,不许碰我。我不爱你。”
Fat。
听了这话,星期五立马向后一倒,四脚朝天、口吐白沫摔落地上。喂,喂,我说,俺只不过是想要拿上个饼子啃上那么一口而已,说道什么爱不爱的,多俗阿?犯得上么?
过了好久,他总算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抬眼,嘉莉正凶巴巴地盯着他,眼珠子轮也不轮。
“听着,你不许碰我,我不爱你。”
“……”
“我早已有了心爱的人,我不爱你,你不许碰我。”
“……”
“我的爱人一定会骑着白马,驾着五彩的祥云回来接我,你不许碰我。”
“…….”
“听见没?不许你碰我!”
“…….”
星期五觉着自已有点晕,这,这,这是干嘛呢?这啥回事阿?
“…….那你干嘛还要和我举行婚礼…….”
发了一回呆之后,星期五总算从自个儿口袋里掏摸出半句话来说。翻遍前世今生,星期五也实在没法从自已的阅历中找出更合适的应对来啦。
“我,我,我,……”
姑娘也开始变得结巴了。
“……我父亲就是瞧着他不顺眼,我父亲就是瞧着你顺眼,这完全是我父亲的意思,我,我,我,我拧不过他,我,我,我也不能叫他伤心……”
豆子大的泪珠从姑娘的眼角滚落了下来,很快便连成了一串串的珠帘。凶恶的表情完全消失无踪,在星期五眼着站着的,完全变成了一个温婉柔弱无且的小姑娘。
Fat。
星期五又开始发呆,此事还有着这么样一种可能性他倒真是从来都没有考虑到过。他还一直以为自已在拯救别人呢,他还一直以为自已是这场奇特婚姻里唯一的受害者呢。
原来受害者,一共有两个。
“……”
星期五无言。
“你,你,你不许碰我!”
对面立着的小姑娘又开始凶了起来,仍旧是这一句声音很好听而语调却凶巴巴的话,完全没啥子杀伤力,看来,她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来。来来去去就只会这一句了。
不知为什么,星期五的心里突然之间便轻松了起来。
自从答应了老帅克的求婚这后,他心里一直闷闷地堵的慌,还总好象有着一种,嗯,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让两个陌生而不相爱——而且没人敢拍胸脯保证他们以后有没有相爱机会的人生生地凑做一对,这事儿,终归不是件文明的事儿,严重点来说,甚至可以说成是种犯罪。
就星期五而言,他的本意是要拯救老战友的女儿——当然,如果对方真是位无盐,未必他就真肯了——至少,星期五对对方并不反感。同时,虽然星期五不至于自恋到以为自已伟大的地步,但他一直都认为,嘉莉至少对他不反感呢。要真这么着,两人倒可以凑和着过,反正他哥子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了。
哎,看来,虽然俺转生之后换了sk,变得帅了点,但还远远没有帅到叫随便那个小姑娘看见了眼都要两眼直放光,立马一见钟情、投怀送抱的地步呢。
原来这场婚姻里的双方都在误会。一对新人,两种误会。
负罪感一去,星期五的思维立时便清晰了起来,说话也立马失却了结巴特征,整个人仿佛又再度自由自在起来了。他大感兴趣地盯着小姑娘的脸,一面奸笑着,一面心想:嗯嗯,这门婚事,看来还大大地有得商量。
“你,你,你要干什么?”
看见星期五换了种表情,嘉莉立即紧张了起来,她双手抱在胸前,开始从桌子边上一直往后退。
“嗯阿。这个,这个,你放心,也不爱你。这个,这个,我谁也不爱,我连我自个儿都不爱了,我还能爱谁去阿?”
星期五发现自已吓着了人,赶紧表白,万一对方急眼起来抄家伙,那可不是玩的。
“……”
“……”
“…….”
“…….”
“…….”
“…….”
大眼瞪小眼。
一男一女两个人就那么隔桌对峙着,乌龟盯着王八,芝麻瞧着黄豆。
良久。
星期五哈哈大笑起来,他俏皮地冲着小姑娘夹了夹眼,做出一付潇洒的样子开步走到床边,在姑娘惊疑不定的目光里,从床上那一大堆子喜被里随手抽出来一张,挟在腋间,回到桌边,顺手捞起一碟南瓜饼,凑上嘴巴咬起一块,极有技巧地用舌头把饼子卷进嘴里,开始一面大嚼特嚼着,一面远远地走到门边动手往地上摆铺盖。
星期五一边儿摆弄铺盖,一边儿满口食物含糊不清地跟姑娘说道:“今儿个晚上,俺就睡这儿了,俺们不能叫你老爹叫人笑话,你睡床上去,俺就在这儿窝着,要不放心你就搁一刀子在手边上就手儿。今儿闹腾了这么一天,俺可累坏喽,先好好睡上他一觉,养足了精神,有天大的事儿,俺们明儿再商量。OK?”
他也不管对方应不应,背对着嘉莉,把脑袋往被窝里扎去。突然间,他又冒出头来,回头瞄了一眼那位象个本来已经全神贯注做好充分准备的拳击手,站到台上突然间却发现自已第一拳便打了个空,眼前根本就不存在敌人的拳击手一样,由于失却目标而显得举止失措的姑娘漂亮的脸蛋。
“啊喔,顺便问一下,如果方便的话,是否可以满足一下俺的好奇心,形容一下贵男友的脸?我想这样我会睡着得更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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