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汽球上的五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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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星期五一只手紧紧揪住束缚在热气球上的绳索,另一只手张开来附在耳边,侧着脸对趴在他斜后方的矮人高声说。
“我——受不——了——啦!你赶——紧——让这——该——死——的玩意——儿给——停——下来!”
灰蒙蒙一朵小旋风样的空气元素在他们后边憋着吃奶的力气狠劲儿推着在空中飘飞的热气球,因为随之而来的速度而造成的迎面来风呼呼地在星期五头边脸边边掠过,处在下风口处卡路里的声音被风扯成了一长串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却偏偏象两段新掰断的藕般牵扯不清的句子。
星期五扭过头去,认认真真瞧着矮人。只看见那绿皮肤家伙紧紧地趴在吊在汽球下面的那最大一块木板上,两只手死死抱住那可怜的木板不放,他手中那块木板的心情估计人世间里也就葛朗台先生手里抱着的那箱金子能够理解。矮人的脸色说不出的坏,本原是暗绿的脸皮被恐惧改造成了一张苍白的矮人皮面具。
原来这家伙有高空恐惧症。星期五不知该要发笑好还是表现一下自已伟大的同情心好,他略略想了想,朝矮人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就连这玩意儿愿意起飞与否,都不是由我来决定的,我怎么能决定它的升降?在这世界上,我顶多算是个催化剂而已。帮不了你,兄弟。有些事是别人没法帮忙的,也许经历过这一回,你会不再害怕在天上飞。
星期五回过头来,脸向前进的方向。他伸出手抓住身前的绳索,长跪起身,把头脸探入扑面而来的风中。风把他多时未曾修理过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黑头发飘起来,飘起来,那场景大可令许多洗发水制造商经销商愿意出大价钱购入版权。
在天上飞的感觉真好。
星期五觉得自已裸露在风里的身躯仿佛也轻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任由那些风在他头面间吹拂,那种爽极的速度感令他一时之间,甚至忘却了那些一直压抑在他胸臆之间的郁闷。
卡路里实在是个很优秀的万能工匠。虽然外表看起来乱七八糟,只是由一大堆胡乱绑在一起的绳索和木板临时围成,看起来就象星期五前世里成长的七八十年代间许多单位宿舍里随处可见的那些杂木钉鸡笼,只是放大到能够让五六个人挤在里面,而且不象鸡笼般有个天面,工艺很是粗糙,似乎到处都是能够陷进一个人去的缝隙,但卡路里赶工制作出来的这个热气球吊篮实际还是挺结实挺安全的,除非头顶上这颗上帝蛋被上帝敲破了蛋壳,又抑或自个儿想不开纵身一跳,否则坐在这上面的这几个人类或类人处境并不比坐在地面上被士兵们层层围住危险得去多少。
证据之一便是正在那些木板上兴高采烈地大扭其秧歌,左顾右盼猴儿般窜动的老戈多。这家伙压根儿就毫不在乎脚下木板间那些看起来挺大随时能掉下一个人去的缝隙,看起来已经完全被这新奇玩具给征服了。
星期五看了疯子一眼,大感头痛。在前一剧情里跳楼的家伙曾经要求过他好好照顾此君,星期五也很愿意去照顾此君,可是星期五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照顾此君,虽然这家伙莫名其妙地极听他的话,但让他不在吊篮上跳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估计这事很不符合疯子的天性。
“或许傻人真的有傻福也说不定。”
星期五喃喃道。管不了的事就别管,他伏下身去,小心冀冀地沿着块横架的木板爬过去,伸出手拍打着矮人的背,安慰道:“别害怕,摔不下去的。”
他抬头瞟了一眼漂浮在头顶那颗大蛋壳里正在慢慢黯淡的火元素。
“热源要消失了,很快,这玩意儿就该降落了。”
算起来,呆在这上面也有个两三个小时了吧,我们想必已经成功地离开险地,星期五想。
星期五对矮人的安慰很快变成了事实,随着吊篮里的人感觉到轻轻的一顿,疯子经手召唤出来为热气球提供平移动力的空气元素突然间烟消云散,从那里来回那里去了。汽球开始在自然风的驱动下向东缓缓漂着,速度比诸方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你是怎么想到的?”
活死人的声音传入星期五的耳膜,带着标志性的嘶声。
“什么?”
星期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他马上明白了死人话中所指。他长起身来,对着黑山耸耸肩。“从前从书上看来的。”
嗯,确实是从书上看来的。
另一个世界的书。
“从天空俯瞰大地,大地很美。”
活死人说。
日出中空,万里无云,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
从那些木板间隙望去,大地就在他们脚下,象一锅微沸的八宝粥。绿的山,黄的山,银的湖泊。日光映在河流上,如同一条一条亮晶晶的粥痂子。
看样子下面应该是个人口密集的地区,可以看见已经收割完成的田地,光秃秃地,东一块,西一块,好象粥锅里加煮了许多油炸豆腐皮。
蜜枣般大小的茅屋,或聚或散散落在花生绿豆间,在那些小蜜枣边,许许多多小小芝麻在聚聚散散。星期五甚至能想象得出来下面那些小似芝麻的人们在对着天空漂过的异物指指点点的景象。
从天上看人间和在人间看人间,确乎有着巨大的不同。
黑山坐在一块木板上,双脚吊在虚空里,俯身看着下面那块生他养他,最后让他死在上面的土地,眼里有闪烁的微光。
火元素消失了。
热气球在慢慢下降,风在变小,地面在变大。
“降落之后,我们要以最快速度回到理想国去。你呢?”
星期五说道。
没有回答。
地面离天空的旅行者们越来越近,耳朵里已经可以接收到不远的后下方有追逐着看稀奇的孩童们的嘻闹喧哗。矮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总算要把我的脚,踏回我最亲爱的大地了。
“KalVasFlam!”
疯子一边高声吟唱着,一边跳起了优雅的舞蹈。随着戈多的声音和动作,一朵新鲜活力四逸的火焰再一次出现在上帝的蛋壳里。
星期五吃惊地回头向老疯子看过去,这家伙的MP恢复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也亏得他能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还能跳出一支舞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卡路里慌里慌张地冲着疯子大喊大叫起来。眼见着自已的双脚就要踏上了实地,这美好的人生愿望却又被老戈多给完全破坏了,矮人本来还算比较强悍的的神经立时经受不起这再一次的考验,导致系统崩溃。他完全忘掉了自已脸对的,确确实实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疯子。
“我们在飞!我们在飞哦!好象鸟儿在天上飞!”
看见汽球重新上升,老疯子兴奋得唱起了儿歌。
卡路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苍白,突然之间,他的大脑袋一歪,昏迷过去。
“不好!”
有知觉的人坐在这上面虽然有风险,但危险性并不见得比啃根红萝卜噎死要大得多少去。但一个昏迷的矮人躺在这上面,却是件险过剃头的事,没准一个起伏气流,一次颠簸,就能把他给甩了出去。
星期五的反应速度比诸黑山,简直就象蜗牛与猎豹比划五十米冲刺。在星期五叫出声来的同时,活死人已然牢牢地捉住了矮人的身体,不知由那儿扯下一段绳索,着手把矮人绑到木板上。
星期五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冒险者的队伍里混进一个疯子,还真不是件开玩笑的事体。他伸手拉过一条绳子,招手让疯子过来,把两个人象一双蚂蚱一样地串在一根绳上,绳子的另一头,牢牢地绑到身下一块木板上。系个安全带先。
绑完他自已和疯子,星期五向黑山扬了扬手上的绳子,示意对方最好也绑上。但却发现黑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活死人正在往他们来时的路上张望。
顺着黑山的视线,星期五看见,远远的,在那遥远的云和山彼端,有两粒黑点沿着他们来时轨迹,在空中飞。那不象是飞鸟,人世间没那么大的鸟。更加不象是热汽球,这玩意只不过半天前才被发明出来,就算要仿制,怎么着也得弄上个三年五年。
“那是什么?”
“龙骑。”
死人没有回头。
“什么?”
星期五一下子挺直了正要舒舒服服地躺下的腰板。
※※※
风在不紧不慢向东吹,气球在不紧不慢向东走。比起热气球现如今的速度,后面的追兵也不见得迅捷,但快上那么三分之一、二总是有的。如果不作任何处理,可以预计,用不了半小时,星期五们就得被龙息喷成焦碳。
“你赶紧召唤个空气元素。”
星期五慌忙向疯子戈多指挥道。后者基于某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一向对星期五有求必应、言听计从,这一次倒也没有例外。
只不过这回他憋了半天气,别说是空气元素,连个屁也放不出来,老疯子的咒文象卡在了喉咙里,一句也念不出来——他毕竟只是个人,不是神,MP的恢复速度再快,也总得有个限度,这GM炼金术士的MP还要再恢复一小阵才能足以完成一次新的召唤魔法。
看着尾随而至的两个小黑点越变越大,星期五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光明法师梅林伙同我——一个极低级的小法师把一个死人给生生说活了。但最终我却发现,原来死人说的话才是真理。
无论我们付出了与否,与成功一些儿关系也没有,全他妈的要看人眼色。
他偏过眼去看黑山。
死亡骑士正紧紧握住挂吊篮的绳索,在凝视身后追兵。风吹动他破烂的黑色战袍。碎落的衣角,时不时地,拂在站在他身后的矮人卧着的身上。
那家伙,那家伙,还居然有着表情!
死人脸部的肌肉仍旧不会动,假如星期五的猜想正确,想必黑山的脸部控制神经已然损失贻尽。
死人的全部表情在他的眼里。
形容一个人愤怒,我们常常会说:他的眼里在冒火。没错,死人眼眸里冒的也是火。只是,异于普通火焰的炽热,那怒火是冷的。冰冷,带着沁人入骨让人全身如堕冰窖的死一般冰冷。
但那,明明白白是一团燃烧的火。
黑火。
星期五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股战粟恐惧的感觉从他心底间浮了起来。面对死神呼出的气息,没有人会不怕。怕死,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之一。
他们来时路上,那两粒黑点仍在不依不挠地逼近。星期五已经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龙冀的起落扑动,就象D里的扑翼飞机,他还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龙脊上,手持巨戟,身披重甲,象个空中堡垒般武装到牙齿威武无比的龙骑士。
从观光的角度来看,龙在天空上飞翔的景象的确很壮丽。只可惜,星期五们现在并非坐气球观光,他们是在逃命。津津有味增长见识的前提,是须先保证自已的生命还在。
死亡骑士握紧了马刀。
巨大的龙翼扑动时带起的空气流动已然开始影响到气球进行大陆漂移的轨迹。
“目标,左手侧龙骑士,虚弱术,放!”
“DesMa!”
直到许多年以后,轮到星期五给儿子讲故事的年代里,星期五都无法叙述清楚为什么他当时会不由自主地按照黑山的口令发出了这么一个魔法攻击。直至当他发出的魔法发挥出比黑山的预计中还要巨大作用时,星期五的大脑还没能意识到自已到底在干了件什么事。
星期五迷惑不解地望着后面飞在左侧的那一条突然间失却控制,象只被人拧掉脑袋的苍蝇般乱飞的龙。他回过头,看着自已的右手,同样迷惑不解,那只手,那只右手,在几秒钟之前,刚刚被他用来完成了一次魔法的召用。
我什么时候开始能够使用虚弱术了?星期五下意识地屈起了手指头。一、二、三,我这辈子来来去去不就是只有老三样么?他突然间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应用的召唤小闪电,好象也是在突然之间就顿悟般的一样,自已完全弄不清楚其不懂到懂之间的来龙去脉。
狄更斯修道院图书馆里的典籍里记载着,龙对一切魔法免疫。可是,骑在龙上的人,终归还是个人。星期五莫名其妙地发出的虚弱术,极其准确地作用在攻击目标——左手侧的那名龙骑士——的身上。
虚弱术其实是种很阴险的魔法,施于人上,会令其全身虚弱,头晕眼花,男不能举。虽则说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并发症,弄不死人,持续的时间也不能说长,但虚弱术发动时,没有任何声光效果,极难防范,实在是属于阴险类法师必学必备之优良魔法。
龙骑士的基本要求说起来首先必须是万中选一的壮士。作为标配的巨戟重甲对于一个人称壮士的人物来说,自然是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负担。但是,对于一个已经被阴险的虚弱术迫害得完全退化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般壮士来说,这巨戟重甲可就是个不能承受之重了。
更何况炎龙骑士团在神圣桃花王朝内是个极其热门的单位。其成员在国内可以说都拥有着万众瞩目的地位。工资高,福利好,奖金丰,还经常性地有外事内事宴请,外加行军打架时便宜行事的权力。
有几句话可以很概括地说明龙骑士们的地位:工资基本不动,抽烟基本人送,老婆基本没用。当一个事业单位拥有如此诸多好处,其人员考核选擢时未免就会多少有些猫腻。
本来星期五这虚弱术不过是初次使用,熟练度既不高,杀伤力也就有限的很。认真说起来,用以来对付一名真正壮士,不过能令他小小眩晕一下,眼前冒个七八颗星天外就了事,顶多也就拖个十分八分钟时间。

只不过俗话说得那个真叫好:运气来了山挡都不住。这一回上,居然让星期五哥哥盲老鼠碰见个死肥猫,被他阴险地谋害了的这位威风凛凛的龙骑士大人,正好是位猫腻中人。
本来此君挂起身上那甲,已大属勉力为之,天幸操练时凭着点百元大钞的聪明,不曾出过乖露过丑,现今被星期五同志发狠这么阴险地一害,当时便被自已身上的鲜衣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头栽到坦荡大地上。
而他那龙,失却了指挥者,立时便迷失了努力方向。甘于受人类驱使的龙,本事虽然说高明,智力却也未免庶近于兽。领导一不发话,办事就全然失却方针,只晓得在空中滴溜溜地乱转。
“目标,右手侧,龙骑,闪电,放!”
没等星期五借来慧眼把前因后果想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黑山已经清晰明了地发出了第二道攻击指令。
运气可一不可再,这一次星期五的远程攻击可就没那么走运了。龙骑里也不全都是南郭先生,一个单位要运转起来,多多少少总还得保留点能人。发觉对方并非守全没有还手之力后,后面这位真正的龙骑立即驱策龙,飞起了不规则的轨迹。
星期五的闪电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余下的那条龙,却在龙骑士的指挥下,盘旋着,绕着圈子,越逼越近。
星期五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龙嘴里那些尖细锐利的齿。气球已经完全落在了龙骑士的攻击半径。
星期五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天空中,那只庞大的异兽曲起了颈,露出它喉下那淡青色无鳞颈腹,抑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星期五清楚地知道——可不要以为他在狄更斯修道院里的那些书是白看的——当这位龙先生还是龙女士伸平它的脖子时,一道能够烧熔一切梦想的烈焰将从它喉中喷出。
他乘坐的气球,气球上的人,将都会成为一道洵丽多彩的流星雨,洒向人间大地。
嗯,至少这样还能算得上是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龙曲起颈脖的那一瞬间。
从黑山手中飞出一扇白光,那是从死亡骑士手中掷出的的马刀,它满蕴着斗气,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往前飞。有那么一刹那,星期五甚至怀疑自已看到眼着的天空被那道白光撕裂了一个口子。
那一扇白光,迅猛无畴地往前飞,往前飞,一直飞到巨龙喉下那一团淡淡的青色斑点上,猛地顿住。
然后那个巨大的飞翔在蓝天里的动物,便开始往人世间里堕落。
打蛇打七寸,打龙,照搬这原则估计也无可厚非。单人屠龙,应该说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请不要忘了,黑山先生现在是位死亡骑士。他不是人。
这飞掷而去的一刀,可以说是黑山全力以付的一刀。非人的攻击穿透了龙喉下,淡青色的那一点龙身上最薄的甲。
龙血溅了出来。
一声巨大的吼叫把星期五的耳鼓震得嗡嗡作响,几疑自已置身于万炮齐发的现代战场。
龙的双冀无力地垂了下来。紧接着,庞大的龙身,带着他身上高傲的骑士,从天空向大地,直直地堕了下去。
“KalVasHur!”
一团小小的旋风出现在气球的后方报告迟到。老疯子的MP终于恢复到了能召唤元素的程度,他立即按照老大的吩咐,着手制造出一台魔法发动机来。
风呼啸着扑上星期五的脸。
他惊呼一声,扑上前去,拉扶住因为脱力而倒下的黑山。在重新扑面而来的风声里,星期五用绳子紧紧地把这个活死人和热气球联系到了一起。
气球继续向着东方飞去,飞去。渐渐地,从发生生存斗争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淡淡的影子。
※※※
坐在气球上看太阳西沉,这实在该是件美妙而浪漫的事。
现在星期五就正好坐在气球上,看太阳西沉。只不过他一点儿也没觉出这事儿的浪漫处来。
因为他正在挨饿。
星期五已经忘掉了自已的上一餐饭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吞进自已肚子里的,他只能确信自已当时的属性肯定还是白痴。
星期五相信自已的上一餐饭吃得一定很饱——无论是什么情况什么环境下,我们亲爱的星期五同志的唯一优点就是他绝不肯亏待自已的肚子。
只是,一天一夜。如果还包括上那个难以忘怀的白夜,那么就是一天两夜。成龙在《我是谁》里面说。日升日落,月升月降,就算他当时吃进去的是头大象,现如今也早就化成发酸的胃液了。
压在地平线上的太阳好象一只大鸭蛋黄。
星期五的肚子在叽叽咕咕地唱着不那么动听的歌。
这蛋黄要是真家伙就好了。
星期五对着那颗红红的,圆圆的,高高挂在蓝蓝天空里大大的画饼用力咽了口口水。不行,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饿死。
他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远远地,在那些他们曾经留过痕迹的天空,现在有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在飞翔。
这家伙就象只最讨人厌的跟屁虫。一块不小心沾上鞋底后用尽方法甩也甩不掉的口香糖残渣。
一个吊命鬼。
星期五用尽自已最后一丁点力气开始对后面这个跟屁虫实施起最恶毒的腹诽。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对方让他饿上了肚子,星期五是铁定要佩服起追在后面那个骑在龙背上的家伙的。不为嘛,就冲这一份锲而不舍的恒心,耐心和毅力。这些东西都正好是他老哥想要拥有却前世今生都不曾具备过的属性。
倘若站到旁观者的角度来不偏不倚地看问题,现在的这个局面其实挺搞笑。
追击星期五们的两条龙被黑山干掉了一条,两名龙骑士中有一个被星期五阴险地陷害之后被自已的盔甲压扁了。剩下来的那一人一龙,经过重新优化组合之后又不依不饶地重新对星期五们实施了二次追击。
风向一直都对气球旅行小队很有利。风一直在向东不紧不慢地吹,因为先起跑而领先着好一段距离的气球居民们倒是暂时无忧能被龙骑士追上。疯子的MP恢复速度正好可以让他们飞上个两三个小时,远远甩开那条该死的龙和龙身上的骑士,然后疯子得休息一个小时,让自然风把他它向东轻轻吹送。这期间坚韧的龙骑士会慢慢赶上来。当看见龙骑士的影子,疯子的MP也就又恢复到能再次召唤空气元素对气球进行加速的程度了。
总而言之,就是:他们猛飞,龙骑士被拉下。他们轻飞,龙骑士赶上来。飞开,追上,飞开,追上,飞开,追上。
没完没了。
嗯,这个追及问题实在是很复杂,很复杂,复杂到估计没法子采用初等数学来进行解决。
星期五们的人身安全算是暂时受不到决定性的影响,可是在这种被人追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情况下,他们却无法停下来,到地面上去取得食物。而升空时是被人驱赶得连命都快要没了,更加谈不上有时间往气球上搬食物了。
所以现在他们开始挨饿了。
本来星期五还寄希望于休息了一天一夜之后的死亡骑士再次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再干掉一条龙。但是现在黑山却已是个赤手空拳,他的那把用了半辈子的马刀在第一次屠龙时便已出手,现如今,虽然说可以借用矮人的斧头,但他使用斧头未必能象使用马刀那么得心应手。
再说,这偷袭得手的事,实在是可一不可再。
不打无把握的仗。活死人这般子说。
当死亡骑士不再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去送死时,他实在是个冷静得可怕的战士和指挥官。
功夫有两手。
你来我就走。
我打不过你。
可是你却追不上我。
那就要比比看谁更能耗了。
“我受不了了!”
卡路里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这个绿皮肤的家伙另有个名号叫做所罗门,意即大胃王。昨晚上他就从昏迷状态中给饿醒了,之后就被饥饿闹着坚决昏不过去,一直半死不活地趴在木板上,享爱又饿又怕的待遇。
星期五斜过眼看着处身气球上的另外两个家伙。
黑山不是人,估计他用不着象人一样要吃饭——至少星期五一直来没听他提起过自已的民生问题。疯子倒是个人,可是已经飞了一天一夜,这疯子还在又跳又叫地爬上窜下瞎捣腾,还完全没有从兴奋中褪烧的迹象,估计是兴奋得完全忘掉了饿——否则,第一个闹粮食情绪的肯定是他。
唯一和自已同病相怜的也就只有同时还患着恐高症的可怜的卡路里了。
“唉!你省省吧,喊叫是要消耗卡路里的。你还不如省着点,也许还能熬得久一点。我就不相信后面那家伙不累。”
星期五有气无力地对矮人说。
“就算再飞个一星期。龙也不会累。而且龙骑士不比我们,他是有备而来,身上肯定带有干粮。”
死人紧紧盯着后面那个黑点,说。他并不回头看身后喊饿的两人。这个家伙已经整整维持着同样一个观察姿势一天一夜了。
一星期!
星期五哀嚎一声。
前世里的书本怎么个说法来着?人不吃饭光喝水能顶几天?没饭吃又没水喝又能顶几天?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让那个龙骑士来收尸吧。
还是个风干了的木乃伊式的干尸。
我受不了了。
我努力地想要飞。我还真他妈的起了起来。可最终我却得被饿死在天上。
这叫什么事。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妈的,老子还不如一出生就干干脆脆躺在床上饿死。
何必这么辛辛苦苦地活上几十岁,自找一大堆痛苦和烦恼。
关于肚子饿,有个说法就是,肚子饿时千万不能想着肚子饿,不然,肚子会更饿。果然,星期五越想越饿,越饿越想。
抓抓痒痒,痒痒抓抓,越抓越痒,越痒越抓。
他潜意识里已经在觉得,自已已经被饿昏了。
※※※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aYl!”
食物的香气烧灼着星期五的鼻腔。他的鼻子猛地起来。
我不会是饿死了吧?我已经饿死了,我已经到了天堂。要不然,怎么会有食物香?他狠狠地抓了一把大腿。
痛。
我还没饿死。
这一定是我饿得产生了幻觉。一定是的。
但是食物的香气还在不断地往他鼻腔里钻。如此真实。如此叫人忍受不住那种诱惑。
星期五的肠子蠕动起来。
就算是幻觉,我都要先在幻觉里吃个饱再说。
星期五以一个连李小双都比不上的动作又高又飘地弹了起来。
他看见了什么?
星期五伸出手猛地揉揉眼睛。
没错。
是食物。
老疯子戈多手里正抓着块面包。面包里还夹着段香喷喷的香肠。疯子的嘴巴在鼓馕馕地动着。
阿阿阿!
那个家伙在进食!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两个饿疯了的家伙,卡路里和星期五一起扑了过去。这个时刻,矮人的表现一点也不恐高。嗯,原来饥饿能够治疗恐,这实在是医的一次重大发现。
“砰!”地一响。
两个已经饿得肠子打结,眼珠子发绿的家伙此脑袋碰上了彼脑袋,眼前一起出现了七八个转圈的小鸭子。
食物没了。只有个疯子在一面心满意足地打着饱隔,一面着手指。
“那里来的?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两个已经失去人性的家伙一齐伸出手去揪住了疯子滑腻腻的衣领。
那个被人揪着的家伙傻笑着。
“你要面包吗?你真的要面包吗?你要面包你就说要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面包呢。不可能你说要面包而我不给你面包。不可能你说不要面包我硬塞给你面包……”
人类和矮人异口同声地同时吼了起来。
“是的!我要面包!面包!面包!”
“aYl!”
好大一块白面包出现在老疯子的手心上。
人类和矮人立时扭打成一团。
“aYl!”“aYl!”“aYl!”“aYl!”“aYl!”“aYl!”“aYl!”……“aYl!”
食物源源不断地凭空冒了出来。堆成一小堆,然后小堆成了大堆,大堆又成了小山,小山接着溢成大山。
食物填充了热气球吊篮里的每一个角落。不断地,有面包香肠馅饼蛋糕等等各色各样的食品从吊篮那些粗疏的缝隙里掉了下去。
直到很多年以后,星期五们那天所飞过的天空下的某一个小山村,还在流传着一个关于天上下陷饼雨的传说。
村子里的长老们说,那是神迹。后来,那儿还盖起了一座神庙。专门供奉玛拿,一个专门管天上掉馅儿饼的女神。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回气球上来。此时,气球上正有三个人在打着饱隔。星期五拍打着自已胀鼓鼓的肚皮,惊奇地看着气球上的第四个乘客,看着那个死亡骑士拿起了一大块面包,斯文地小口小口地咬着。
食物的问题解决了。很快,水也解决了。——召唤一个微型水元素实在是浪费不了疯子多少mana。
气球继续在天上飞。
龙骑士继续在后面追。
我打不过你。
你追不上我。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了五个星期。
直到有一天,气球飘进了紧领神圣桃花王朝东边境的大沙漠深处,那个传说中已经有好几个几百年没有人类足迹进入过的大沙漠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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