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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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青色的一轮圆月腆着肚子,缓缓踱进中天,将原来那一钩散发着黯淡桔色的残月挤入了极目远处那些连亘着的山丘。亚斯图利亚斯世界的月亮们正在进行着是晚第一轮三班倒交接班仪式。
由闪耀的白恢复回沉默的黑的夜晚,已然过去了三分之一。
无数士兵围困了雷马克郊外的夜晚。城门外小小的平原上,黑压压全都是金属和皮革包裹起来的碳水化合物。
关于新登场的这支大军的来源,实在花费不了多少口水来叙述,这场景不过就是被刺激到的兵蚁一拥而来捍卫他们受伤的蚁后的动物行为真人版而已:受到袭击的巴乔将军正好是这堆仗义哥们的司令官。——不要指望一个阔别权力多年后得以重操旧业的老人会把他的权杖放置到离他枕头超出一臂范围的地头,纵使他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或许仍旧是一个英雄。
没有夜露,没有虫鸣,就连风也在暴走过度之后绝了种。总而言之,绝大多数用来描述初秋夜晚的语句在这个晚上都没了用武之地。大军围困着一片狼藉,一片全世界的大象都扎堆到这儿掐了次群架之后的狼藉。
除此之外只有沉默。
当事人也好。旁观者也好,经历了一场如此大风之后都实在是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跟身边的人一起来探讨人生。
所以大家只好一起沉默。
在沉默中,星期五一点也觉察不到他身边已经多出了一个科学记数法那么多的生灵,他的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了自已的右手上。
他的右手正滴着血。刚刚从梅林的胸腔里抽离。
白痴的回忆和正常的回忆在慢慢融合。一个个前世今生的故事在他眼前无声演释。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杀了人。
我杀了一个帮助我的人。
我竟然亲手杀死了一个帮助我的人?
我不单经常自已没前途。
我还经常连累别人没前途。
“敖——!”
他突然间高声尖叫起来。
对着一升一降一轮一钩月。
象条刚刚失去母亲并且被猎人踩到尾巴的小狼。
※※※
尖叫声激活了沉默的世界。
世界活泛起来。
长弓绷紧了弦,强弩踏上了脚,闪亮的短剑敲打着巨大的皮盾,发出低沉的鼓点,沉重的长矛平举在骑士们的胸前,剽悍的战马打着响鼻,不停蹄地刨着脚下松软的泥土。
一片紧张的战前气氛中,头上肩上包扎着白色绷带的巴乔骑着骏马越众而出,士兵们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受伤的老人手中高举着的马刀,突然之间,一道闪光从巴乔左前方一划而过,长而锋锐的马刀向下有力地拉出了一扇光晕。
“巴尔——啦——啦——!”
一瞬间,大地被这巨龙的怒吼吓得颤抖不定,各种各样的金属和皮革从四面八方牛市一般涌向圈子中孤零零地那么无助的五个人,一个怪。
无须罗塔牌,无须水晶球,无须一个神秘的吉卜赛女郎,随便在大街上划拉来一个人都能预见到当牛市变熊市之时,地面上将会多出五滩肉酱和一堆碎石子。
※※※
黑山闭上了眼。
终于要完结了。
无论是光荣抑或耻辱。激昂抑或忧伤。
全都要完结了。
面对死亡的感觉真好。
他不再在土元素的胳膊里挣扎。他抬起头来。
睁眼。看天。
天上的云彩早经被刚消散的狂风吹去,然而月仍是朦胧,月光就那么朦朦胧胧地投在他身上。
想必明天会下雨。
黑山想。
他突然笑出声来。在心里。
老子死都要死了。却仍在关心明天会不会下雨。
真他妈的搞笑。
娃哈哈。哈哈哈。娃哈哈。
老子这回真的可以死了。
娃哈哈…假如有来生……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
※※※
天上那位主管全面工作的第一把手肯定是听见了黑山同志的心声,不管那个家伙的职称是上帝宙斯玉皇佛陀真主抑或别的什么,反正根据他老人家一向以来你喜欢什么我偏不给你什么你要什么我偏不让你得到什么的性格,于是极愿意死的死人偏偏就得救了,并且连累了那些不知道到底愿不愿意死的主配角们失去了一次作出人生重大抉择的机会。
神悄悄地在失去心脏的光之法师耳边说:今天是十五。月圆又月缺。
梅林伸出了他的手,轻轻摊开,掌心里是一块小小的、非常光滑的小石板,淡黄色,上面是一个手绘的金黄色的“♀”形图案。
一颗符石。
“VasRelPor~~”
随着咒文的响起,符石上慢腾腾地泛起一团淡蓝色的柔光。那团光,包住那小小的符石,缓缓地在空中漂浮起来。
法师把手缩回,那光便托着符石慢慢下堕、下堕、下堕。
血一滴一滴地从梅林左胸上的创口中滴下来,在他的脚下,早已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柔和的蓝光就在血洼上凝住了,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生长起来,很快,在血洼的上空便凭空出现了一扇椭圆形的门,淡蓝色,边缘模糊不清,就好象一重淡蓝色的阴影。
一扇月门!
卡路里极为惊讶地望着梅林,手里的大斧头差点掉下砸烂他的脚趾头。纯朴的矮人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失去心脏的人还能使用出如此高阶的魔法。不过惊讶归惊讶,作为队伍里现今唯一正常人物,卡路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已然极度虚弱的无心光法师用眼神示意伙伴们赶紧穿越眼前这重光的阴影的时候,卡路里已经拉住星期五,开始用力往月门里拖了。
疯子也难得地听话,笑咪咪地往月门里钻。
二高一矮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魔法门里。只有那个突然之间发现自已估计又要死不成了的死人,不愿意与法师的一个暧昧不清的眼神合作。
“不,我不离开。”
黑山再一次在土元素的臂膀里极力挣扎起来。可是忠诚的石人却要用尽一切力气来让他保持安静。一人一怪扭打着,两股巨力在相互摩擦,碎石不断从受力点散落,梳索索掉落地上。
尽管死亡骑士有着九牛二虎一龙一蛇的力气,但他被石头人挟在半空里,脚不沾地,无处受力,最终还是石元素点了上风。
挣不脱束缚的死人狂怒起来,他有死之年第一次有了表情。
黑山瞪着梅林,哑哑地嘶喊:“你!让我死!”
狂暴的斗气嗤嗤地飞舞,大量的碎石从土元素身上掉落。石头人慢慢失去了支配地位。
“懦夫!”
梅林亦忿怒了。谁也搞不懂一个失去心脏,已经如此虚弱的人如何还能发出如此高分贝的声音来,以致于已经冲到他身边的骑兵控不住他受惊的马,生生在法师面着跌成了个肯尼迪。
然后更不可理喻的情景出现了:抢在冲杀而来的士兵们前面,濒死的法师突然间一跃而起,绕到土元素身后,然后狠狠飞起一脚,只一脚,两个纠缠不休的非人便从零角度被罚进了幽蓝的月门。
然后法师自已跨了进去。
淡蓝色的光芒象爆裂的灯花般一阵噼哩啪啦乱闪,渐次在夜幕里淡去。
月门消失了。
雷马克郊外的小平原上,忠诚的士兵们失去了自已的攻击目标。
※※※
月门在法师摔倒在地之后消失了。
故事场景转换成日戈瓦疗养院。一个庞大的迷宫。现在在这庞大迷宫的中心,还耸立着一枚庞大的上帝蛋。
肥胖的迷宫主人以与其身躯极不相称的速度飞奔而至。他跪了下来,跪在跨出月门就仰天一跤跌倒的光之法师蜷曲的身体边。胖胖的右手贴上了那个致命的创口,星期五今生最为熟悉的咒文之一响了起来。一团乳白色的光芒把医师的手掌和法师的创口一起温温柔柔地包裹起来。
鲜红的液体流淌过老法师的身躯,慢慢渗湿了梅林身下干燥的白色沙土。这刺目的颜色唤醒了失魂落魄的星期五,他眼里含着泪,也跪了下来。把自已的手覆盖到医师的手遮掩不到的地方。两团光慢慢联了起来。笼住蜷曲在地上的老人。
黑山恢复了冷静。土元素已经在他短暂的狂暴中变成了一地的砂石。他冷冷地站在沙砾上。看着笼在白光中的濒死者。
“为什么不让我死?”
从死人口中吐出的又再是嘶嘶的冷淡声调。实在很难把这种声音和他刚刚过去的狂暴联系起来。
或者魔法真的做不到起死回生,但至少它能让一个人回光返照。躺在地上的无心人脸色异样地红润起来,虽然他的整个外观,憔悴得让人不忍卒视。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求死,是懦夫的行为。如果你希望能对得住流传在奴隶大众间的传说。黑山,你就不应该求死。”
憔悴的法师心平气和地说。
“说得好。”
死人脸上理所当然地没有表情,但以语气来说,这话还是应该是稍稍偏向冷笑。
聆地一声,死人抽出了他的长马刀。
“那么,受人尊敬的、会背诵诸多名人格言的师。就请你亲自偿试一下活死人的滋味罢。相信您是个真的猛士。”
※※※
常常被出租做圣洁代言人的乳白色侵吞了整个视野,世界正被一层大雾笼罩。浓雾中,那些从黑山瞳仁里折射出来的光线所碰触到的事物,无论是山也好,石也好,树也好,甚至是脚下小小一株野草,都如此梦幻般地夹带了一层温润的乳白。
到处都是圣洁的白。就算是天堂里那些快活的小天使们,用那些洁白的、甜丝丝的棉花糖一般的浮云,所能堆砌起来的世界,也不过就是如此这般了罢。
我在天堂。
雾中,黑山想。
然后他轻轻点击,打开刚刚苏醒的身体。
伴随身体弹出来的,是某些神经中枢无法屏蔽的,疼痛。那是一种踏遍人世间所无的疼痛。就象正有一亿个一肚子坏水的史莱姆,在耐心细致地用一滴又一滴的唾液,在他的身体发肤上,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在他每一个细胞的细胞壁,腐蚀出一幅又一幅美丽的花山崖壁画。
从头至脚,自里到外,他身体中每一个立方纳米都在被灼痛扭曲,每一个掌管痛觉的神经元,都在激烈地冲动着,叫嚣着。
他在重生。在人间。
粉红色的肉糜在黑山的身上蠕动着,模模糊糊的记忆便在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催化中慢慢向前追溯,慢慢定影、清晰。
……
死亡记忆……
阴冷的地底。荡漾着鲜血的血池。围着血池跳舞的腐尸。黑暗中的金色祭坛。低沉冗长的神秘咒语。
……
粉红色的肉糜在黑山的身上蠕动着。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催化中慢慢向前追溯,慢慢定影、清晰。
……
刀的光。血的花。
恐惧的尖叫,绝望的反抗。
耀目的火光。烧成焦碳的村寨。
四散奔逃的人群。
人类。兽人。矮人。精灵。侏儒。地精。
废墟。
……
粉红色的肉糜在黑山的身上蠕动着。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催化中慢慢向前追溯,慢慢定影、清晰。
……
死亡回忆。

……
“杰杰杰……这书上还真没写错,死亡骑士果真利害。”
“杰杰杰……老大,这可是失传了好几千年的禁咒魔法阿,偶化了大力气才在一间千年古墓用品专营店里发掘出来的上古禁咒魔法讲义,那能弄错呢。”
“杰杰杰,老大,某家手下这批僵尸也不差么,个顶个地十分劲抽。”
“废话,你看那都是些嘛原料?最精锐的奴隶战士尸体!巴乔那老不死的都曾经在他们手上吃过亏,手上有酱紫好材料,还弄不出来些德能勤绩,天天靠抗蒙拐骗过日子。妈的,要真能有这种本事,老子一早就当上县团以上级领导干部了。”
……
粉红色的肉糜在黑山的身上蠕动着。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催化中慢慢向前追溯,慢慢定影、清晰。
……
刀光,血花。踉跄奔逃的人影。
“阿也阿也阿阿!不得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不得阿,老大您赶紧过来,那个见鬼的死亡骑士造反了……阿!”
“杰杰杰,阿,不,台词错了,是阿阿阿……”
“阿个屁,还发么子愣,赶紧放魔法,靠,你扯把剑干嘛?魔——法!听我口令,各就位,预备——酸腐箭!”
“麦芽糖!”
“骨刺!”“骨质增生!”
“蜂云术!”“集体鄙视!”
“亡灵召唤!”“圣洁之光!”
“靠!老三,你搞么子屁,我们可是亡灵法师也,圣洁之光?我看侬是头脑弗能拎得清。侬是要自杀啵?”
……
刀光,血花。且战且逃的人影。
“我靠!老二,你那本破魔法书到底是从那儿捡来的?这该死的直娘贼怎么会突然间就能恢复了活人的思想,说打就打哇?”
“杰杰杰,阿,不是,老大我不是在笑你,SORRY,SORRY,我只是狞笑已经成为习惯——对不起了阿老大——那本书还没有更新完,我也不知道大结局阿。”
“对不起你个死人头——阿!”
“——阿阿!”
“——阿阿阿!”
……
粉红色的肉糜在黑山的身上蠕动着。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催化中慢慢向前追溯,慢慢定影、清晰。
……
死亡记忆。
……
失去约束的地狱冤魂。僵尸的包围圈。兄弟。伙伴。尸体。我们的梦想。黑山,我是黑山。噢,不,不要……
……
腐肉纷飞。死了的人,不再有热血,那怕仅仅一滴。尸堆里,唯一红的,就是一颗颗妖异的瞳仁。
那么,活人呢……
……
粉红色的肉糜在黑山的身上蠕动着。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催化中慢慢向前追溯,慢慢定影、清晰。
……
“阿!魔鬼阿!那个粉红粉红的魔鬼又来了!大家伙儿赶紧儿抄家伙、拿符纸!”(当啷当啷)
“我真的是黑山。你们不认识我了?我们一起战斗过的。我们一起要推翻这万恶的旧社会。建立一个没有奴隶的新国家。现在我回来了,我们再集中起来,一起推翻这万恶旧社会吧。”
“你这个魔鬼!别再在这儿骗人了。你已经杀了我们多少人?你会是黑山?鬼话!黑山大哥正在天堂里对我们微笑呢。不准你再侮辱我们的英雄!你这个说谎不看对象的魔鬼!”(当啷)
“我真的是黑山……”
“魔鬼!”(当啷)
“我真是黑……”
“恶魔!”(当啷)
“我真是他妈的黑……”
“撒旦!快滚!要不对你不客气了!南无阿弥陀佛,亚里路亚,阿拉真主,长生天在上,急急如令赦……”
……
死亡记忆。
……
深深的大森林。宁静的山泉。
最后一批联系上的失散义军。
“大家好,我是黑山……”
“鬼阿!”
“不是,我是黑山。记得么?黑山。”
“恶鬼阿!”
……
粉红色的肉糜在黑山的身上蠕动着。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催化中慢慢向前追溯,慢慢定影、清晰。
……
他看到了山泉里自已的影子。
那是自已吗?
那是一头喷吐着死亡气息的野兽。
一个恶魔。
鲜血在他脚底下蜿蜒。弯弯曲曲流成一个人字,一个非字,人字鲜红鲜红,非字也鲜红鲜红。
他突然间狂暴起来。沾满鲜血的马刀在空气中狂乱地劈击,以旁观者身份望过去,只见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血滴子。
……
※※※
“放了他!”
胖医生转过身去,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老法师,后者正用微弱得仅可听闻的声音在对他提出要求。
“放了他!假如你还认我这个二师兄的话,你就放了他。”
这一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加虚弱,但是却更加地威严。
幻术的效果消散了,世界跌回它的本原。
星期五迷茫地抬起头来,眼前仍是那座迷宫,这世界的本原不象鲜花般灿烂绽开,也不象黑山的幻觉一般血色黑暗。他的手仍旧按在梅林的胸膛上,不同的只是,指缝间不再不断渗析鲜血,只有一层薄薄的血痂,胶结在他努力伸展张开的五指。
同样的人物散布在他的四周。疯子,矮人,法师,医生,死人。世界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尽管他刚刚被卷进了一个如此可怕的噩梦。
幻术本质上是一种催眠,施法者的精神力不够强大的话,几乎可以肯定会立即受到同样的反噬。理论上,对付有很强精神豁免的死亡骑士,幻术是很难施用成功的,日瓦戈同志能够偷袭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黑山同志刚刚经历过短短一阵狂暴,原来非人的心灵被打开了一个接近人类的缺口。
可是死亡骑士终归不是一种普通的生物,GM医师的法术虽然成了功,却也受到了反噬,作为施法者,胖子的医生持着有豁免加成,愣没事,只可怜在场人物里精神魔法豁免最差的星期五同志,成了一条被反噬波及的池鱼,被拖进了黑山的恶梦里。
黑山手中的马刀低垂了下来,如果幻术不被中止,那把马刀也许会舞动到世界上所有时间都走到尽头才算是个终结。肥胖的医生警惕地盯着死亡骑士微颤着的握刀的手,夜已深了,苍青色的月光映着颤动的马刀,如一泓有只蛤蟆游过的秋水。
“我感受到了那一切,我看到了那一切。”
已经无法找出适当词汇来形容青青月色下那个躺在地上的无心老人的脸色,濒死之人还能说出话来那只是个上帝的设定,一个真正的奇迹。
声音极微弱。但却如此完整、连续、清晰。在场的每一个主角配角NPC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那并不能成为你放弃的理由……”
“不能吗?”
黑山微咻着,脸无半点表情打断了光之法师的对白。可怕的狂暴已然又是过去式,他又回转成为一个死人。月色斜斜映照他的侧面,粉红的肉糜在苍青的月光里变成一种死白,泛着光在如水的月光里不停蠕动。
“你以为你真的能看见一切?你以为你真的能掌握一切?你以为你真的看透了所有的痛苦?你以为你真的看透了所有的忧伤?你以为你真的能够给我一个人生的忠告?你以为你真的能给全世界人民以人生的指引?”
“不,光之法师大人。你不能。法师大人,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我知道你想要做些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一个晚上,在弗兰肯斯坦尸体之前,我曾有幸瞻仰过您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奴隶烙印。”
“我知道,法师大人,你想告诉我说,你过去一样是个鄙贱的奴隶,现在成了一个尊贵的宫廷法师,我知道,法师大人,你准备告诉我说,只要我继续努力,永不放弃,在胸腔里装上一颗狮子的心,总会有一天,象你如今一样,穿着闪亮的丝稠,说着优雅的谈吐,往来无一白丁。我知道,法师大人,你准备告诉我说。”
死人平举起马刀,向前跨了一步,用马刀缓缓地划了一个阿Q式的圆,把星期五,卡路里,梅林,以及他自已都划到了同一个圈子里。
“法师大人,我知道,你准备告诉我说,我们大家,只要努力,永不放弃,在胸膛里都装上一颗狮子的心,总有一天,会改变世界,人人有车有房?”
“我呸!”
黑山的脸上再一次产生了死亡骑士道理上不会有的东西,表情。他的嘴角斜斜地向右上挑起,那个脸部肌肉表示很明显——一个标准的冷笑。
“收起一切你准备背诵的书经,收起一切你准备背诵的格言,让它们统统去见他妈的鬼去吧!别以为你做过奴隶你就有资格教训我,别以为你做过奴隶又翻身得了解放你就有资格教训我。”
“你感受过一切?你看见过一切?你以为你是谁?光明女神?你能看见一个一个梦想被小心冀冀养大茁壮?你能看见一个一个梦想被穷凶极恶掐死消散?你能看见世界一次一次地告诉我说它注定永远不能被改变,无论我是多么努力,我是多么强大,往胸腔里塞进多少颗雄狮抑或是巨龙强横的心?直至最后,我一直想要逃离想要驱散的黑暗在我身上烙下一个鲜红的印迹?”
“法师大人,你说服不了我,你的烙印还不够深,你的烙印还不够痛。你只是用你的烙印给你自已镀了一层闪光的金,你的烙印,只是一层镀了金光的浅浅的微笑。你还不曾堕入过最深的万劫不复的地狱!”
死人仍旧冷冷地嘴角上的肌肉,回过马刀。在蠕动着粉红色的肩胛上轻轻一划,已经行将完成闭合工作的糜肉再一次分出两道深深的粉红色的波浪,月光透过波浪照耀着白森森的骨骼,骨骼上面刻着四个鲜艳夺目的字。
永堕黑暗。
“你看清楚了吗?法师大人?一切的最后,一切努力一切挣扎的最后,只换来了一个最终极的印迹。我为之努力为之追求为之付出我所有一切的光明,却离我而去,逃得好象一条丧了家的狗!”
“结束了,这一切全结束了,现在我是黑暗的仆役。永堕黑暗。”
死人举起马刀,再次缓缓向前跨出一步。
“来吧!就让黑暗再一次杀死光明吧!我的尊敬的伟大的光之法师。”
胖子立刻跳了起来,开始诵唱神奇的咒语,矮人舞动起巨斧,站到了将死的法师身前。
“不要动手。”
梅林再一次低声喝止了日瓦戈,他的脸色仍旧是死色的苍白,声音仍旧是微弱却牵扯不断地坚定。
“请打开我的衣服。”
老法师对跪在他身边双手按压着他胸膛茫然不知所措的星期五请求道。
失去本色的丝稠下面是象脸色一样苍白的。光之法师抖索索地伸出手来,开始轻轻摸索起自已的肩胛。
先是星期五,然后是所有人,矮人,医生,疯子,死人。全都看见了老人的肩肉象一朵浸渍在福尔马林中的洁白的鲜花般绽开,露出了如同黑山一般森林的白骨,森森的白骨上面如同黑山一般铭刻着火烧一样的鲜红的字。
鲜红鲜红,象是用地火混和着新鲜血液烧灼上去一般鲜红的字。
永堕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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