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白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太阳的气色很好。
太阳底下人们的气色也很好。阳光里每个人都笑得如同阳光般灿烂。
在这一堆灿灿烂烂的阳光中,都庞贝城里和和气气地熙熙攘攘着,整个城市象极嗅到蜜糖气味的百年老蜂巢,在忙忙碌碌中显出一种节日的轻快来。
这是标准纪元273年秋。这一年对理想国来说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好年成,整年里天上的各路神明都颇有爱护理想国民的意思,全年来风调雨顺,凡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都吃了大比大快长灵似的疯长。
新皇帝菲力更是抓紧这种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推出诸多活动,大卖广告,尽其所能往自已身上抹脂涂彩,魅力值一涨再涨。众多诸候也跟着大凑热闹,你娶我嫁,左联右拢。民间老百姓那更是不用说,据皇家史官统计,这一年上,全国光棍比例比上一年整整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二点七。
这个秋天,天地间弥漫着的是喜庆二字,仅仅是两年以前发生的可怕战争已经被人们刻意淡忘,所有因为生和死而带来的悲伤记忆都被时间之神兑入了大量的白开水,淡如现在星期五手中持着的麦酒。
※※※
这是一间极小的酒店。座落在由阿基米德伯爵府第出城必经的大路边上。
星期五坐在靠近里面但可以放眼看到外面街道的长长糙木桌子后,他面着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罐不知被黑心的店老板渗进了多少水去的淡麦酒,手里捏着一个大木杯子,杯子里淡黄的液体也是这种淡麦酒。他并没有去喝,星期五只是捏着个杯子就那么坐着,看着门外的路。
瘦瘦小小的酒店老板远远看着这个凌晨就拍开店门说要进来喝酒但直到现在却一口酒也没有喝的奇怪的客人,一面在心里犯嘀咕,同时一面可着劲儿往他要的酒里灌水。
太阳沿着从东往西的劣弧一点一点挪动着,很快就挪到了中天。
外面的路面变得热闹起来。天上掌管五谷的神灵开始一个一个探出自已脑袋,趴在云端上观察着人们为了今年的庆典准备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献给诸神的礼物够不够多,是否值得诸神们明年再奉送人们一场富贵。
小酒店里,酒客慢慢稠密起来,本来蛮安静的店面变得有些喧嚣。一罐又一罐的麦酒、苹果酒在大呼小叫中被打开了。有人开始叫起烈酒来喝,渐浓的酒气中几条壮汉开始在微醺中用怒吼来表达对老板在酒中渗水的意见,而更多的人在举杯互祝着。空气中一股节日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今天是丰年祭。
今天阿基米德大人的小女儿出阁。
※※※
不管身边环境怎么变,星期五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坐着,不声不响地看着门外的青石板街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已的行为在人群中显得很突兀。
他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想法。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他,在这个异于前世的世界里,虽然新添了件硬度不错的马甲,但他一样如同前世一般不过是条虫子,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东西。
所有的梦和理想如同前世一样灰飞烟散。但是也如同前世一样,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变,他的心,被刺了还是会痛。
他只是想来看米嘉最后一眼。
他只是来参加自已今生第一个梦的葬礼。
※※※
马路两旁开始聚拢了大量人群,星期五也混身在人堆里挤着看着。
三十二匹披着精美马甲的纯黑骏马从伯爵府的方向,两对两对轻快地踩着舞步而来。马蹄极其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伴着马蹄舞动,大街上响起一种清脆而带着鼓点意味的声音,纵是路两边的嘈杂也无法掩盖。
马上的骑士均身着五彩软甲,身披极尽华丽的斗篷,手中举剑至胸如旗,轻巧而庄重地策马而行。紧接着是三十二骑纯赤骏马,马上骑士亦甲七彩,衣流莹。再接着是纯黄纯青神骏各三十二骑,同样是踩着鼓点踏着舞步而至。
这一百二十八骑的精彩表演立即征服了在场的市民们,彩声四起,天子脚底的民众们都是识货的,这样的声势排场,理想国内,除了王室,可以说再没有第二家诸候可以拥有。
清场的仪仗队之后是两组分别由六十四个银盔银甲骑着雪一样白骏马的骑士组成的小型方阵,阳光下照耀下,如同一个银白色的梦想在马路中泻过。在市民们的惊叹声中,新娘的马车出场了。
整条街道立时鸦雀无声。
新娘坐的车子并不能随随便便就称呼它为马车,至少在场的人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命名这辆车子。就算他们看到了全部由金子打着再满镶钻石的马车也不会比现在更加感到喘不过气来。
拉车的是三匹独角兽。
独角兽。
传说中的圣物。无邪与纯洁的象征。光明系的守护兽。
有人跪了下来。眼前的情景恍如梦境。

透过包裹着的马车的洁白轻丝绸看去,本来并不是特别美丽的米嘉也一如天使。
只是。
没有人看见,天使的眼里,有着一滴泪。
更没有人看见,独角兽雪白飘逸恍若梦幻的美丽长鬃,掩藏着一个黑色菱形的伤口。
※※※
星期五的心脏在那辆车出现之后就开始剧烈地跳动。夹在人缝中,透过缠绵着婚车的洁白如雪的丝绸。他看到了米嘉。
也许是心电感应,也许是第六感觉,也许是上帝在示意。米嘉立即望向星期五的方向。两双眼睛再一次穿越了万千时空,重逢。
可惜,这是一个永远没有好结局的飞鸟和鱼的故事。一滴眼泪从米嘉的眼里慢慢地滑落。
这次我又猜对了故事的开始。但我仍旧没有猜对故事的结尾。我真是个窝囊废。
星期五猛地低下头去,下意识地要避开那双流泪的眼睛。
就在这时,变生腋胁。
星期五只听见背后的屋里传来如暴雷般一声喝斥,什么内容却听不清楚,接下来只见十数名黑衣蒙面男子从他身后激射而出,手中长刀带起十数道明亮的闪电,目标直指新娘的马车。
几乎同一时间,一阵长短转折的咒文声从他背后响起。
※※※
痛。
PorOrtGrav!
头痛。头好痛!
PorOrtGrav!手痛。PorOrtGrav!手好痛!
PorOrtGrav!脚痛。PorOrtGrav!脚好痛!
PorOrtGrav!痛。痛。痛!
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好痛。PorOrtGrav!
热,好热。
PorOrtGrav!
打开我的衣服。PorOrtGrav!
冷,好冷PorOrtGrav!。
抱紧我
这里是那里?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
不!没有人能伤害她!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
抱着我,好姑娘,没人能伤害你。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PorOrtGrav!
※※※
深秋。
阴有阵雨。气温4-12摄氏度。
星期五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已躺在一间装修挺华丽,只是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空气被电离味道的屋子里,身上密密实实地扎着绷带,使他看起来就象是个剥开包了包装的粽子。
他四转起脑袋,结结实实地对周围环境实施了一圈侦察。
诺大一间房间里除了他不再有第二个人。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上感觉到处都在烧灼般痛。他试着叫唤了一声,没有人应,痛,好痛,我好痛!
我身上好痛!星期五哭了起来,他咧着嘴呲着牙缓缓走到门边,伸出手去摸门把。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打不开。
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那里?他抽泣着看着绑在自已身上的那一大堆绷带。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浮出脑海,我是谁?
我身上为什么会这么痛?
一分钟后,他就放弃了想要运用自已的脑汁来推理出自已到底是谁的努力。因为不管他如何去综合分析反证归纳,他大脑里都是一片闪电。漫天的闪电,把他整个大脑闪烁成一片空白。
能回想起的感觉只有两个,一个是痛,象现在他身上一样的痛。另一个,是一种他说不清楚想不明白但却让他胸臆间感觉莫名不爽,比痛疼还要令他痛苦十倍的感觉。
不。
我不要再想了。
他抱住脑袋。
不要想了!
不想了!
不想!
星期五在地上坐了好久,直到那种莫名不爽的感觉在胸臆间退了潮。他耸耸肩,停止了哭泣,目光开始在房间里雷达般搜索起来。这房间一点不好玩。这房间没有任何可玩的东西,真没劲。
这时他听到门轻轻地响了一下。然后他发现房门下开了一条缝。一个很大的木制托盘被一只涂着几十层树胶的手推了进来,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我要吃葡萄!
我要吃葡萄!
我要吃葡萄!
但是托盘里并没有如愿出现葡萄。
我要吃葡萄!
托盘里仍没有出现葡萄。
我一定要吃葡萄!
托盘里还是没有出现葡萄。于是星期五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跟着很顺口地小声吟唱起来。
PorOrtGrav!
一道小小的闪电应声而出,击到那只推托盘的手上。只听见门外一声惨叫,那只因涂满树胶而不类人形的手以人类可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抽了出去。
星期五却象做了件什么开心的大事一般嘻嘻地笑了起来,完全忘却了身上的痛觉,跑了过去蹲在托盘前,抓起一个鸡大腿就啃了起来,油渍涂在他的脸上,腻腻的不爽,他毫不思索,举起衣袖,就往脸上抹去。
他的脸上那些腻腻的油,还有嘴角边的米粒,使他看起来,好象一个白痴。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