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廊桥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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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梦很快就交轨了。梦交轨的地方,人们把它叫做幸福。
幸福中的人们,根本感觉不到冷暖变化季节交替,日月如梭。星期五现在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的所有味道,都类似于最纯净的荔枝蜜散发出的香气。全世界的空气流动,尽都变成了最轻最柔的风,托着他,飘飘然如梦里神仙。
拉开窗帘,窗外一缕温柔的阳光轻轻地穿越万水千山,轻抚着星期五近来因为伙食良好心情绝佳而红润润的脸。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又一个幸福日子开始了。
啊!天气是多么的美好,空气是多么的清新,阳光是多么的灿烂,人们是多么的可爱。早早就从床上爬起身来的星期五面向天空,张开双臂,对着天边同样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还无精打采却已经在他心里烧得红通通的太阳公公唱出了好心情咏叹调。
啊!天气是多么的糟糕,空气是多么的污浊,阳光是多么的刺眼,人们是多么的讨厌。一大早就被星期五从睡梦中摇抖搓掐弄醒的绿皮肤矮人,揉着快要肿成核桃的眼,也敢怒不敢言地对着天边看起来和他一样睡眼惺松的太阳公公唱出了坏心情咏叹调。
和一个恋爱中的男人住同一间宿舍真是人生不幸,尤其是这个男人还硬要你承认和他是兄弟,每天笑嘻嘻地指挥你看在兄弟的情面上做这做那,不幸之甚,无以复加。
卡路里一面带着一脸睡眠不足的表情在熨着星期五那件在矮人看来干净得有点过份的衣服,一面用大而无神的眼球接收着星期五以军训速度飞快地洗脸漱口,往头上脸上乱七八糟地涂据说是男士化妆品的不知什么家什的信息,直到他穿上矮人熨好的衣服,提着一大袋某个GM工匠昨夜在威逼利诱下熬夜工作到凌晨才算完成的一大堆讨好的小家什小玩意,一溜烟冲出房门,绝尘而去。
绿皮肤的工匠立即长长吁出一口气,仰天大笑三声,接着以一秒一光年的速度钻进了被窝。下一刻,整间屋子就只能听见一种声音——如果你曾经有幸和一头西伯利亚的猪同居,你肯定会拥有该声音及其同类项的深刻记忆,从此一听到就会抓狂。
※※※
“这事是真的吗?确定没有弄错?”
伊力听到贴身卫士报告说星期五新近和阿基米德的小女儿米嘉正在热恋中,几乎秒秒钟泡在一起时,嘴巴一下张的合不拢来。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伯爵知道这事了吗?”
“回殿下,这一段时间阿基米德伯爵大人都在城外的庄园里避暑,应该还不知道,不过伯爵大人将在今天回到京城。”
沉吟了许久,英俊的王子终于下了决定:“你派几个人跟着星期五,如果有事就把他给弄回来。他晚上回来时让他来见我。”
这一天阿基米德伯爵和夫人一行回到京城的时间比预计的要迟,到达伯爵府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听到下人的报告,一只快乐的小鸟从内宅里欢快地飞了出来,伯爵宠爱的小女儿提着曳地的长裙跑了出来,开心地投入双亲的怀抱,亲昵地把双手环在母亲的脖子上。
但敏感的姑娘立即发现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慈详宠爱表情的父母双亲今天神色却都很有点可怕,都是一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阴阴冷冷的表情。
与此同时,星期五正在和伊力面对面平起平坐地交谈着。
方才踏进伊力的书房星期五就已经感觉到这次的气氛和他们历次的交谈的气氛很有点不同。空气中似乎有着一种淡淡的凝重味道。
“星期五,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样的谈话并不是伊力擅长的,再说以他的年纪好象也不适合这样的谈话,他一句一句地斟酌着自已的用词,尽量使这次谈话显得象是拉家常。
“我算算,我是标准历250年生,今年是273年,23岁了吧。”
星期五扳着手指,心里却在想:前世活的那二三十年不知该不该算进去。
“呵呵,星期五啊,你也该讨个老婆了。理想国内象你这个年纪的早就老婆孩子一大堆。你看我只比你大了两岁,儿子都两个了。”
“殿下神勇,我辈怎么敢去比拟。”
星期五一下子倒是弄不清楚伊力想干什么,只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以马屁换时间,静待伊力下文。
“你小子就别乱拍了,我还不知道你啊?下个星期内子将会由东郡而来京城。”
“啊?夫妻团聚啊?呵呵,恭喜恭喜,恭喜亲王大人,贺喜亲王大人。”
“行了行了,你别和我来这套。我跟你说,内子身边几个丫环都挺不错的。星期五,你要看中那个就跟我说,我会和内子商量,给你做老婆。”
“……”
星期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指人如物,结婚如配种,这样的思想在这个世上纵使贤如伊力者竟也不得脱免。这应该就是历史局限性吧?记不起什么时候学过的这个词汇从星期五脑海里浮出来。
他已经模模糊糊地知道伊力实际上是想要对他说什么了。但是不管他在这世界已混了多少年,前世带来的思想思维方式却不可能有多大改变,他所有的行动思想底线仍旧是前世的底线,永远没法让自已完完全全溶入这个世界。
在这世上别人看来,星期五肯定是一个相当特别的人。
愣了半天之后,星期五很委婉地拒绝了伊力的提议,理由当然人五人六一大把,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类之类。
在哭笑不得地听完星期五洋洋洒洒百万言可以让乞丐把身上最后一个铜子都双手拱送还要赔上两滴眼泪的长篇议论之后,英俊王子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近来和阿基米德伯爵家的米嘉小姐相处得很不错?”
※※※
阿基米德府第里现在的气氛很特别。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下人们一个一个都掂着脚学老猫走路,没声没息,诺大个宅第里的人和老鼠都一个一个吓得屁也不敢放个有声的,谁也不愿意撞上已经气得发昏章第二十一的阿基米德老爷的枪口。

老爷子正两唇打抖,上齿和下齿聊天聊得格索格索地响,伸着一只已略略长有些老人斑的手指着低着头跪在他面着的米嘉,嘴就那么抖动着,却发不出来声音,看来已经气得暂时性丧失语言功能。
坐在一边的伯爵夫人却在哀哀地悲泣。
“和一个鄙贱的奴隶。你竟然堕落到这样的地步。天那,我怎么会生养出一个如此不孝的女儿啊。你让我今后怎么敢出席贵族们的宴会,以后怎么有脸去见阿基米德家伟大的祖先。”
她一面哭一面数落着自已的小女儿。
“妈妈,你听我说,他已经不是奴隶,他现在是伊力殿下的家臣,皇上也曾经称赞过他的。”
米嘉抬起头来怯怯地说。
“你还有脸说!”
暴怒的伯爵跳起身来狠狠地给了他一向宠爱的小女儿一巴掌,米嘉娇嫩的脸颊上立即出现了五道红色的指痕。
眼泪从姑娘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无助地看向从小到大都会在父亲生气时象个老母鸡一样护着她的母亲,却绝望地发现最后的一丝丝幻想也破灭了,泪眼里看过去,眼前这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离自已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冷漠。
然后她看到父亲拉了一下墙边的一个铃,她很少有机会见到的伯爵府大管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着大管家嘴角边挂着的阴侧侧的笑容,一股凉意从米嘉心底涌了起来。
※※※
星期五从伊力的书房里无力地走了出来。他现在感觉到脚很软,手在出汗。对面走过来伊力的几个卫士,和他打着招呼,却发现这一向活泼有趣的星期五今天表现大异往常,两眼发直地一路直通通地往前撞。
“不,我不相信。”
他口里喃喃着。
“这怎么可能。这是上天许给我的梦啊。”
你是一个贱民。贱民没有权利去追求不属于自已阶层该有的幸福,虽然你是一个很有知识很有文化很有水平非常牛逼,L得可以带动世界潮流的贱民,但无论在前面加多少修饰语,或者再在后面加一大堆后缀,你仍旧是一个贱民。这就是刚刚伊力和他所有谈话的主题思想,中心内容。
虽然伊力已经尽可能地用各种各样委婉的方式和词汇将这思想内容进行了华丽的包装,但每一个不是白痴的成年人都可以听得出伊力话中的意思,你是一个贱民,你可以化装成贵族,我也可以让你化装成贵族,但你永远不是贵族,所以,请你放弃混入贵族队伍的幻想。
不,我不相信。
一定是世界弄错了。
※※※
夜已深。
星期五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在他呆滞目光范围里,一只老鼠扒在梁上小心冀冀地嚼着一颗不知什么东西的种子,不时有一些碎屑掉下来。
绿皮肤的矮人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着,一面感叹着世事无常。以矮人的务实思维,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天里一个人怎么能从天跌落到地。最后在深夜里失足跌进水沟,并且好命到能被阿基米德家大管家亲自送回。
身上的棍伤并不致命,他现在算是伊力的一个亲信,阿基米德这老奸不至于敢把他打死。致命的是心底里的伤。不管矮人如何搬动他的身体,身上如何钻心地痛疼,星期五仍旧是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原来一切都还是错了。
梦还是梦。现实还是现实。
世界永远不会错。错的是个人。
所有为梦和理想而作的努力。都是空的。
全他妈的是空的。
这个世界一直都只不过在逗着我玩儿。
星期五的耳鼓里轰鸣着,前世和今生急剧地发生了重叠。
前世里曾经是他最敬服的人后来变成路边一坨废物的师兄拎着一瓶劣酒,笑嘻嘻地破碎虚空蹲到他面前。这个初二就失去父母硬是靠着自身一直撑到读完博,成功化装混进城市的家伙那张马脸就这样在他眼前晃啊晃啊地晃着,这时间大约是这家伙挪用公款进局子前的一年左右罢。
“来,再喝,杜转,我给你讲个城市老鼠和乡下老鼠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星期五听过许多许多次。不同的田鼠会给这个故事添不同的鼠尾。看来这世上只要还存在田鼠,这故事就不会消失。
师兄添的结尾是:你是一只乡下老鼠。虽然你是一只很有知识很有文化很有水平非常牛逼,L得可以带动世界潮流的田鼠,但无论在前面加多少修饰语,或者再在后面加一大堆后缀,你仍旧是一个乡下老鼠。你可以化装成城市水沟里的吱吱鼠,但你永远不是吱吱鼠,你永远只不过是只田鼠。
※※※
三个月之后,因为跌进臭水沟而跌到体无完肤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某只乡下老鼠又贼头贼脑地爬了出来。在初冬的阳光下四处乱窜。
大市场中心的布告栏边上挤了许多人,象许多无业游民一样,星期五也鼠头鼠脑地挤了过去。
“这是阿基米德伯爵和胡图伯爵两家联姻。大开宴席的布告,流水席连开五天。这上面说是到时都庞贝的公民只要到场贺喜,都可以入席同喜。”
“啧啧,果然是大贵族排场。”
“胡图这家伙在西北地皮刮的狠着那,我兄弟住在西北,昨天来信说税收比以前重了七分。”
“喂喂,这位老兄,莫谈国事。”
因为识字的人并不多,所以布告栏前总会有人在做义务讲解。外加一帮子闲人在帮闲,星期五还没挤到一半,发生什么事他已经全部弄得清楚明白。
星期五的脸立时刷地白了。左胸腔突然间一窒,一种入骨般的刺痛。他异常粗暴地拨开人群,向外冲出去。
“你他妈的,是不是皮痒痒了。”
几个爱闹事的小痞子看到有人惹事,高兴地围上来要添点油火,但当他们看到星期五现在这种咬牙切齿恐怖的脸色,立即一个个把捏紧的拳头收了起来,灰溜溜夹着尾巴钻进人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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