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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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星期五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肩胛上一阵一阵钻心的痛,然后感觉到自已正趴伏着,贴着左脸的潮潮的地板在剧烈地颠簸中。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昏暗狭窄而且不断晃动着的空间,他挣动一下身子,想要把身子翻过来,却发现自已被捆得象个五月五的粽子,根本没法动。还有件不断移过来移过去的不知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他大腿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胃部受到剧烈的震动,不舒服的感觉甚至超过了肩胛上的灼痛。他“哑”地一声呕了出来。污物并没能吐远,在起伏不定的地板上很快流回来沾满了他正和地板作着第N次亲密接触的脸部。
这是一辆奔驰中的运货马车。回忆起自已刚刚在奴隶交易市场里的经历,星期五作出了判断。现在我一定是在象个货物一样被运往目的地吧。他闭上眼,努力不让自已再一次吐出来。
突然间感觉身下猛地一震,整个车厢跳了起来,在巨大的震动下,他在车厢底板上滑了出去,而另外一个物体却滑了过来,撞击到他的头部。痛苦地闷哼一声之后,星期五再一次睁开眼,然后呆住。
他眼前是另一双眼睛,暗褐色的瞳仁正死死盯着他。长着这双眼晴的是一张暗绿色的脸。脸上有相当多的皱纹,还有一把沾满呕吐物肮脏无比看不出本来色调的大胡子。
从十月的故事,从修道院里的藏书,星期五已经无数次遭遇异类,而且他一直也很希望能见识到人类之外的有智慧物种。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今生今世和一个非人类的第一次第三类接触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这是一个矮人。一个象他一样被捆成一个粽子的矮人。一件和他有着同一目的地的货物。
人类和矮人的目光就这样对视着,不出一言。两个不同品种的货物都被趴着放在车厢里。都一动不能动。星期五意识到压在自已大腿上的估计也是一件可怜的货物。
车厢里也许还有更多象他这样的粽子状货物。
对视的时间也许一秒,也许五分钟,也许三个小时。两个种族代表的眼神开始渐渐缓和,变得友好,最后同时向对方眨了一眨眼,表示问候。然后他们就同时呕吐了出来,同时把自已的胆汗喷泻向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孔。
马车继续在坎坷的泥土路上奔驰着,车厢里到处充斥着呕吐声。越来越浓烈的酸臭味包围了星期五,再加上贴在车厢板上的胃被当做架子鼓来敲打着。他终于忍受不住,主动昏了过去。
※※※
清晨的空气中洋溢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早起的鸟儿在林子里飞来飞去,兴高采烈。早起的虫子在林子里逃来逃去,哭丧着脸。
在麻雀和毛毛虫玩着官兵捉强盗游戏的场所里,七八名壮汉在梆梆梆梆地挥着斧子,一棵又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杂树随着有节奏的斧声倒了下来,再随着一阵斧声变做一片一片的木柴。不远处的一个陡坡上,一个穿着一件奇大破上衣的年轻人和一个暗绿色皮肤留着标准矮人式大胡子的矮人正弓着腰,咬着牙,一推一拉地要把满满一大车木柴往陡坡上弄。
陡坡上,一个面色阴沉着的中年人手里抚弄着一条皮鞭,在叱喝着:“星期五!卡路里!你两个是不是又他妈的开始皮痒痒了?别老是给老子装这副刚死了娘老子的神色。”
他身后立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悠闲地抽着烟聊着天。
星期五小腿肚上的青筋暴突,豆大的汗水一滴一滴地从额上流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整个身子几乎已经和地面平行。他本来就不怎么强壮,再加上在伐木场里的半年非人的待遇,又大病了一场,就算钢铁打就的汉子也要垮了。
虽然被卖到这个名叫呼啸山庄的庄园里之后,总算可以有饭吃,轻易也不会挨打,但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元气。何况今早他早饭又被罚掉了,一分钟也没能休息之下,连拉了十七车柴爬过这成四十五度角且长达一里的斜坡,实在是已经吃不消了。幸好还有一个力大无穷的矮人在后面推车,要不他早趴下了。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庄园四管家老是针对他,回想来到呼啸山庄这么久,他从来就没有得罪过他。叫干什么干什么,从无怨言。
其实呼啸山庄里的奴隶都是非常自觉干活的,原因很简单,这个庄园的主人基度山伯爵实在算得上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第一开明奴隶主,每年他都会释放一批工作努力有成绩的奴隶,在看到自由希望的这种刺激下,根本用不到皮鞭来驱赶,奴隶们都会很努力地劳动,希望下一年释放的对象就轮到自已身上。
星期五知道这种情况之后,当然也会拼命干活,拼命表现。一个人,只有在失去自由之后才知道自由的宝贵,无论要他用什么代价去交换回自由,他都绝不会后悔。
可是不管他如何的肯下力气,如何的低声下气。这该死的四管家就是跟他过不去,他的早饭常常被罚掉,午晚饭时间常常被管家叫去做事,做完事回去之后,以奴隶食堂里的吃饭速度和食堂管家的贪污克扣手段,还有能填肚的东西剩下那就是奇迹。

幸而他还有一个以互吐胆汁(这算不算是肝胆相照呢?嘿嘿)换来交情的矮人兄弟。每一次都偷偷地冒着被鞭笞的危险,给他藏起多多少少的食物。很多年以后,当很多人类不满星期五为矮人一族争取特别优待而提出异议时,星期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后仍一意孤行,努力争取满足矮人族的一切要求。
同样是很多年以后,靠做小报记者采访对象换钱养老的两个曾经跟在监工的四管家身边的士兵把星期五一直猜不到的谜底揭开了:“有一晚,四管家喝醉了,他跟我们说‘那个下贱的奴隶,他怎么配有一双象伯爵大人一样的眼睛’——当时我们还背后嘲笑四管家是青光眼。想不到……”
不过这个时候,星期五已死。他永远也不知道他当年为了什么会被人忌恨。这样一个如此可笑而缥缈无根的理由,居然害得他大半年的时间里,基本上天天吃手抓饭。
※※※
就在矮人也行将脱力的当口,终于熬到了收工,在奴隶们同情的眼光下,星期五又一次被四管家在午饭时间叫去帮他收拾房间——虽然昨天晚饭时星期五已经收拾过。
星期五仍旧毫无怨言地跟着去了,在自由这个词的引诱下,就算是向魔鬼出售自已的灵魂,他也会毫不犹疑地立即卖了。
刚跨进四管家的房门,他头顶就被什么点了一下,立仆。他晕过去前最后一眼看到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站着的那个只来得及看到一身全黑罩袍,躺着的那个赫然就是四管家。
这天下午起,星期五和四管家手下的几百奴隶象解放了一样。四管家虽然还是一副阴阴冷冷的样子。但却从此以后不再谋杀星期五的早午晚饭,也不再象以往一样克扣其它奴隶的口粮。
吃晚饭时,奴隶们都很惊奇地看到星期五端着个饭盅坐到了矮人那一桌,和绿皮肤的家伙一起有滋有味地享受着五谷杂粮。并且从此以后,餐餐如此。久而久之,众人也就重新习惯了。
时光如棱。很快,就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来临了。
※※※
星期五看着庄园里发着酒疯的男男女女,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想不到,随随便便一个丰年祭,怎么就会演变这种疯狂的局面。
到处都是喝多了的奴隶,压抑了一年的辛劳和小心冀冀都在这一天里渲泻了出来。喝醉的,有唱的,有喊的,有哭的,有放声大笑的,有又哭又笑的。更多的是踉踉跄跄地端着碗酒,围在庄园中间的篝火堆前跳着一种节奏强烈类似踢踏舞的舞蹈。
他自已也快要醉了,虽然在庄园中除了矮人卡路里他没什么知已朋友,但他还是认识很多人的,每人过来提议要为干杯一次,想不晕菜都难。此时,卡路里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拖着星期五就走:“来,带你看点好东西。”
书上有写,大陆上除了龙之外,最有收集狂倾向的就是矮人一族了。
星期五看着堆在矮人睡的草席上的一大堆花花绿绿闪光破烂,真是哭笑不得。亏得卡路里躺在这堆东西上面还睡得着,硌也硌死了。
矮人喝的也有点高了,本来暗绿色的脸孔上略略带了点褐。大胡子一抖一抖地。
从在草席上翻看着自已的收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人类兄弟星期五啊,在我老家,我收藏的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宝石啊,是我一镐一镐从深深地下的矿洞里挖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宝贝,随便拿一样在人类的世界里都可以让普通人过上富豪的生活。”
矮人的眼里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双手支在铺在地上的草席上,双脚伸直,抬起头来盯着茅屋顶上的横梁。
“何时何日才能回到我那亲爱的故乡啊!如果天上的主愿意原谅我的过错,我发誓今生不再做梦。”
星期五无言。书上的记载,他是知道的。一般来说,矮人都是恋乡病患者,很少有愿意离开家乡外出的。卡路里实在是矮人族中的一个另类,喜欢四处游荡,也不知什么年纪起时就从矮人聚居地跑了出来,满大陆乱逛。
因为矮人寿命很长,这绿皮家伙走过的地方已经相当地多,对整个大陆的地理知识还真丰富。但身为一个使用战斧的高手,却糊里糊涂地在乌托商业联邦被小贼打闷棍敲晕卖了猪仔,辗转流落到此处,实在让人感叹命运的无常。
其间他逃跑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被抓了回来,被打入更低档次的奴隶行列,从一个工匠奴隶最后沦为苦力奴隶,身上烙满了大大小小的火印。这次如果再逃出去,被抓住肯定会被绞死。所以他也是十分卖力地干活,寄希望于拿到释放奴隶的证明。
象矮人一样叉手在席上分腿而坐望着屋顶上的横梁。星期五口里喃喃地说:“明天,伯爵大人就要来这儿度假了。”
矮人暗绿色的脸充满期待之情,也喃喃说道:“希望明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明天,一定是个美好的日子。
这一时刻,呼啸山庄里每一个奴隶都如此这般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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