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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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罗巴乔重披战袍的消息,整个但丁沸腾了。
原来在奴隶破城的幻想中用花天酒地来麻醉着自已的绝望的但丁贵族们仿佛在突然间看到了希望。
城里城外,无数50岁左右的的男人——包括小贵族,庄园主和自由公民——涌到了但丁的征兵处报上自已的大名。年轻而热血的自由公民们在父辈的刺激下更不会甘于落在人后,甚至有许多年轻的大贵族子弟隐瞒了自已的出身,无视可能失去生命的危险投身进入军营。
仅仅只用了一天一夜,一支由原中央军团被黑山击溃后逃回但丁的精锐败兵、曾经跟随他们的英雄南征北战经验丰富的退役老兵、强壮而热血可以为了荣誉献出自已最宝贵生命的青年这三种分子所组成的达二十五万众的大军就在神圣桃花王朝帝都大较场问世了。
与此同时,帝都北面七十里处的隐龙谷里,炎龙骑士团团长雷洛亦接到了率团到帝都向罗巴乔将军报到的命令,开始率队向帝都进发。
从帝都往南去,黑山率领的三十三万大军,离但丁亦只有一天一夜的路程。经过一个月休整后,明天,奴隶们将会再次踏上通向梦想的红地毯。
月正如钩,淡淡的浮云遮住了淡淡的月,夜色如梦一般地虚幻而宁静。
淡淡月夜下静静营帐里,被奴隶们当作神一样来崇拜的冷静而勇猛的指挥官,今夜亦独立寒秋,抄手向月,倾耳听着金银河哗哗北流,在走向实现一生梦想最后一步的前一天夜里被热血刺激得无法入眠。
※※※
俘虏营里散发着一股就算是二十二世纪的化学实验室里也配不出来的味道。因为人多地少而挤成一团的俘虏们中间,充斥着如同把一个马口铁罐头盖压在耳朵上时所听到的那种声音。星期五就在这怪味和闷杂声中被人挤压着靠坐在角落里,目光一片茫然,外界对他的影响几乎已降为零。
前尘往事如云烟,正聚聚散散在他脑里。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就让我的人生重来吧。”
前世父母苍老的白发,今生朱飞失血的脸庞,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闪现。你不是总是幻想着假如人生能够重来,你就会如何如何地冲天而起,一飞九万里吗?你不是在前生那个和平的年代觉得自已怀才不遇而幻想着在一个战乱的年代你会当一个SUPERHERO吗?
新世纪前夜里借着酒意对着闪烁着灿烂礼花的夜空许下的愿望,正恶毒地跳了出来,挤眉弄眼,扮着鬼脸,对他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嘲笑:睁开眼看看吧,这就是你重来的人生!连自已的生命都需要兄弟用命帮你换回来的重来的人生!
“不——!”
心底里回荡起一个强大的声音,一个从他幼小时起就定居在这颗象个椰子一样器官里的猴头在放声呐喊,这绝不是我想要做的梦。我的梦,是要让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让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让这世界众生皆明白我意,要让这天上诸佛,都烟消云散!
我知道我救不了这个世界,但我一定要救我自已。从山村里走出来,走向狄更斯城时心里对自已说的那一句话,再一次在星期五的心头响了起来。他手里攥紧了朱飞在闭目那一瞬掉落的那支匕首。
朱飞,你就在天堂里看着吧,不管未来如何,老子永远不会挎。
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老子要飞。
※※※
标准纪元271年秋。
这是一个亚斯图利亚斯大陆的历史学家们最喜欢的年份和季节。这一年的秋天以其丰富的历史素材,直接或间接帮助了后世至少一千五百名的历史学讲师或副教授或偷或骗或抢或拐地取得了他们的高一级职称。
但在这个年代大陆上四处云游的吟游诗人们眼里,这一年的秋天,是一个红色的季节。
血红色的季节。
血,从东方流淌到西方,再又从西方流淌到东方。
右大陆的白鹿原,左大陆的金银大平原,一直到一百年之后,在上面收获到的玉米,其芯子仍旧是淡淡的红。红芯子的玉米杆子,咬在嘴里,是一股淡淡的咸腥味道。
※※※
在东方,为了满足两个对权力有着如火般渴望的凡人的请求,战争之神在狭窄的白鹿原上安装了一台极其巨大的绞肉机,整整使用了三千个炽天使来做动力不分白昼与夜晚地绞动了九天八夜,终于在炽天使们累瘫之前,把七十万块人形肉块成功地都绞做一地的血浆。
曾经作为天然分界线存在的顿河,河里静静流淌着的河水变成了静静流淌着的血液,整支河道在这个红色的秋天里被改造成了大地的一支静脉。
在绞肉机里残存下来的肉块,泾渭分明地走向了命运之神向他们指出来的两个完全不同方向。一方要去拥吻光明,另一方,却堕进了黑暗。
在西方,梦想女神的矛击上了骄傲巨人之盾。由三十三万为了追寻梦想而战的奴隶组成的长矛重重地击在了由二十五万为了保卫骄傲而战的公民构成的盾上。一瞬间,矛迸盾裂,梦想和骄傲的身上都染满了鲜血,其外貌都极其狰狞。
矛的盾的相持整整延续了四天四夜。就在坚固的盾即将要被锋利的矛击碎之时,天上传来了龙的吼叫声。无数从天而降的骄傲龙火烧熔了梦想的矛。梦,被满天的龙焰烧醒了,但在被烧死之前,她凄历地叫着,恶狠狠地扑上前去,用尽自已的最后一星力气,咬断了高傲地翱翔在蓝天之上的二十三条龙的脖子。
龙血,从曾经因为自已的干净而总是指指点点嘲弄地看着大地污垢的天空里洒了下来,纷纷扬扬,象一场小孩子隔着划破他手指头的玻璃看到的雪。

整个世界,从天到地,从东到西,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处没有蒙红色垂青的地方。
※※※
“你他妈的是不是欠扁啊!”
随着一声怒骂,啪的一声,皮鞭带起一阵疾急的风声,落在星期五裸露的背上,立时泛起了一条紫红色的痕迹。
星期五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在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次接连着在他身上涂画出抽象派图画的鞭打里站起身来,默默地把刚才把他压得马失前蹄的原木的一头扛了起来。他脚脖子上挂着一副重重的铁镣,因为用力过度,铁镣以上那些裸露在深秋的北方寒冷空气里的小腿部分,可以看到一条青筋夸张地膨胀起来,粗壮得就象支缠死了老树的枯藤。
他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变得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在鞭打中死咬着牙慢慢直起身体,和同样在鞭打中爬起来咬着牙死命扛起原木另一头的搭挡一起,加入到身畔那些一个一个带着茫然和漠然,吃力地扛着木头川流不息行进着的伐木场奴隶队伍中去。
※※※
……时光倒流三个月……
东西两方,分别被梦想和的烈焰灼成重伤的两头的巨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重伤后的咆哮。
在西方。已经四天四夜没有合过眼的王朝英雄,罗巴乔将军,正对着一个人,正对着一个曾经是一个鄙贱的奴隶,现在却在他死亡了四小时之后,周围五十米内仍没有王朝士兵敢于靠近的人,正对着他浸泡在一滩现在在金银大平原上到处都是的血水中已经彻底变成红色的尸体,以最正式最庄严的方式,默默地单腿跪了下来,行了一个骑士最崇高的致敬礼。
做完这一切,年老的将军慢慢站了起来,凝视着地平线上正在抓紧最后几分钟上班时间实施公费上网的太阳,臃肿的身影,在红色的落日里拉得极长极长,极长极长。良久,老人猛地回过头来,对着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的下属们吼道:“将这个人钉到十字架上!”
同一天夜晚,和黑山的尸体一起被钉上十字架的还有四万七千名活生生的俘虏。
从金银大平原一直到帝都但丁的南大门,连续三天三夜,大路两边连绵不绝延伸着的十字架上,四万七千名奴隶的惨叫声震天动地。山野里,无数野狼和秃鹰也和着这旋律,在嗷嗷地叫。
那三个夜晚,整个大陆都不曾有过月亮在出没。天上所有的星星,也都深深地躲入了云里。那三个夜晚,整片大陆,全是黑漆漆一片,原野中唯一在闪亮的,是野狗们红通通的眼睛。
在东方,被的绞肉机绞剩下来的二十万块人肉,其中的十分之九在痛哭中的欢呼里回到了自已的营帐,在胜利的酒精麻醉中等待着进入下一次战争之神专门为他们度身打造的死亡机器。而以失败者身份占据了剩余产品十分之一的肉块们,从此告别了自由,变成了大陆上最下贱最卑劣的奴隶。
星期五就是这十分之一中的一个。当他知道整场战争的结果时,甚至没法判断自已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假如第四步兵大队不是在这种稀里糊涂的情况下早早地进入了战斗,早早地变成了俘虏,他的小命,几乎可以肯定早已白白丧失。
库力大营里,扣开两个第四步兵大队,剩下来的二十六万二千人,在决战中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一万五千人。而星期五所在的垃圾大队,四千人里死了一千,逃了五百,还有二千多活了下来,虽然全都变成了奴隶,存活率却是所有南郡部队里最高的。
三个王子的战争,最大的赢家却是克鲁。他现在成了全大陆最知名的人物。通缉他的布告贴满了整个理想国和乌托商业联邦,甚至遥远的神圣桃花王朝。王座战争,如果没有他,死的人也许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或者会更少。
战争之神通过他一条又一条的毒计把所有的诸候牵了进来,通过他,最后把九十万大军丢进了绞肉机,通过他,让库力军队就算在最后的时刻也败而不溃,坚持着把理想国宝贵的军事资源一点一滴地消耗贻尽,直到库力的军队全军覆没,库力在狄更斯城刎颈自尽才算是个暂时完结。
在伊力和阿基米德的力陈下,菲力签发了通缉令。克鲁,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因为挑起战争罪而受通缉的罪犯。
可是,这个从来都把自已围在黑袍子里的人,就在库力挥剑自尽,残余的士兵们开城投降的那一刻起,神秘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尽管用来通辑他的金币已经多得让释枷如来也要动了心,仍旧没有人再见过他。
※※※
在没有月亮和星星的第三个晚上。
已经被奴隶们的惨叫声弄得失眠了三个晚上、在大路边上开了一间已经几个月没生意旅店的某王朝公民,一面发着牢骚一面半夜爬起来尿尿。
正在他进门一路紧出门一身松地舒服嘘嘘之时,突然间发现,远远地,在黑漆漆的夜里,路边那些十字架边依稀有几个如同幽灵一样的身影在活动着。他正揉着眼珠子疑神疑鬼间,一只耳朵背了的老蝙蝠不幸撞上了他。
“鬼啊!”
在人以人语蝙蝠以蝙蝠语同时进行过一声大叫之后,这个悲惨世界里的271年年度最悲情人物便产生了——一个从来没有在任何战争中碰破过那怕是一平方纳米那么大的皮的路边店老板,在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三天夜里,被一只老得声纳功能失了常的蝙蝠吓破了胆,直挺挺地死在马路边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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