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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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如翼和小纳一前一后又回到了屋顶,手上的用餐手套粘满了恶臭的血别乱想,他们还活着,没有变成那种食人魔。过去的半小时只是在忙着“打包”店里的几堆肥肉——两天来死在店里的四只怪物,两人用多余的电线将它们捆好,准备用尽全力把它们分散着扔到楼下离音像店尽可能远的地方。
两人卯足劲,“一、二、三!”雷胖子的尸体像垃圾袋一样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到路边,污血溅了好远,好似曾在网上广为流传的车祸现场。
其实比起这个,那场面根本不足为奇。
不出所料,路上的几位老兄似乎很乐于接受这份嗟来之食,纷纷移向死尸,连先前钻进音像店的几位也毫不留恋地走了出来。
两人向恋人俩道了歉,才抬起他们尽可能轻地扔下了去,附近所有怪物都有了口粮,便开始了融洽的聚餐。
幸亏它们不计较食物是否新鲜,如翼松了口气,可更多的紧张还要继续,下面的才是主菜。他要上路了,它们抓不抓得到,这都得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这一步如翼迟迟也迈不出去,看着被一口口撕裂吞噬的尸体,他忍不住去联想自己可能更加悲惨的死状。
“可以……可以吻你一下吗,刚刚的不算。”如翼攥紧拳头下定决心说出口。
“……”小纳楞了一下,很快脸上又浮现出迷人的笑,“好吧,只有一次哦,不管你是不是活着回……”
还没说完,两个嘴唇就已经紧贴在一起,小纳被如翼揽入怀中,轻灵的身子依靠着他,凝固了时间,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楼下撕布似的啃咬声皆已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如翼感到对方的心跳怦然,和自己同样狂跳的心脏产生着默契的共鸣,嘴上的甘甜自那一年那一星期之后,就再未曾在睡梦之外品尝过,他多么希望这美梦不是那该死的噩梦中微不足道的一块碎片!
“我去了。”如翼不舍地放开心上人,用最坚定的语气渲染了这三个字。
“我改变主意了,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你活着回来,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轻轻松开小纳纤细的手指,如翼纵身跃到露台上并就势一弹,翻过钢筋护栏落到了楼下的水泥地上。顾不得震麻的双脚,拔起腿就奔向马路对面,用最快的速度从门洞中闪进屋,毫不迟疑地扯断电话线,抓起摔在地上的红色电话返身折出店门。
“小心——!!”是小纳的惊呼,同时如翼也险些和最先改换目标、已经堵在门前的怪物撞了个满怀,他甚至在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看清了它肌肉外露的脸,同时恶臭也像有意识地扒开了他的鼻孔,把他的胃搅得翻江倒海。
原来比起腐尸们,活人的吸引力竟然这么大!这家伙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吧!
“去你的!”如翼反射性地一脚将它踹开,肢体接触的瞬间清楚地感受到了它体内五脏六腑的形状!
“快——快!”小纳不停地催促他。
其余的怪物也理所当然地忘掉了如翼投以腐肉的恩情,一双双贪婪的烂眼瞄了过去,陆陆续续加快步子追击,有两只甚至挡住了去路,企图将如翼和小纳永远地分隔开来。
还不是它们审判我的时候!必须全力和它们赛跑!和命运赛跑!此刻的如翼热血沸腾,抽出别在身后的砍刀将怪物就近伸过来的手砍掉,然后向侧面绕了个大弯子,以便躲开拦路的两只。接下来就是冲刺了,能先它们一步到达楼下,就等于这场与命运的博弈的胜利!
就快了,还有几步之遥,小纳在屋顶将事先拧成一根的粗电线抛到楼下,如翼咬紧牙关猛蹬了几步,三级跳一样在最后一步窜上了墙,抓住电线开始向上攀爬。
可如翼毕竟不是成龙,而这也不是加了特技的动作片,他更没有一跃上三楼的轻功。虽然抓住了电线,可膝盖以下仍在怪物们触手可及的高度。它们对他胡乱抓着,渴求食物的手像鹰爪般有力。电线勒得如翼双手发紫,指骨挤在一起几近变形。他顾不得那么多,两腿拼命地向下面蹬,同时感觉得到裤脚被撕破的沙哑,也听得见颅骨被踢碎的清脆,可这些全都微不足道了!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么比蜀道还难的,如翼坚信就是上面短短几米的高度,如同万仞高山,他却寸步难行!
每当他卯足劲爬上去一截,就又被某只手拉了回去,慢慢开始虚脱了,肩膀酸痛无法用力,天国的梯子似乎总有无尽那么长。
然而在他将电话抛向屋顶,即将选择放弃之际,他却上升了?如翼抬头向上望,小纳正紧咬牙关拉着绳子,俏脸憋得通红,过分用力的指节惨白如雪,看到这样的她,如翼也不由得重燃斗志!
在如翼抓住露台护栏的一刹那,勒在屋檐上的电线猛然绷断,小纳用力过猛倒向后面,如翼的身子也是一沉,好在知觉残存的右手承受住了考验,将他悠荡着挂在护栏上!
“小翼——!!!”小纳不顾一切地爬回屋顶边缘向下叫,却不见人,急得几欲哭出来。而如翼早就爬上了露台,悄然登上屋顶来到小纳的身后,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身躯。
吃了一惊的小纳回头盯着如翼看了好半天,终于破涕为笑捶打起他……
怪物在下面叫了好一阵子,慢慢还是退却了,哀怨地回去啃咬剩下的尸体。别处的怪物受到刚才的惊动,汇成大队浩浩荡荡地涌到这条街,好在它们不懂得交流,并没有从那几个食客口中问到活人的存在,只是本能地游荡着,或撞墙或摔倒,形同小丑。
两人谁都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尸海中做一对虐恋狂,没多耽搁就接好了电话,可是打给谁呢?
家人都有手机,逃跑应该会带着吧,但拨打了所有的号码却尽数无法接通。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这个城市的手机通讯线路估计已经报销了,也许用固话拨向手机也要依赖信号塔,因此现在还不应该悲观,只有抱着希望才能见到光明!
110、119、120,甚至114,一切日常生活中用得到的紧急电话都拨了个遍,尽是无人接听。
难道,这个城市彻底成了死城吗?
“不会吧……真的只剩下咱们俩……从昨天来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幸存者,他们也躲在屋子里?军队在干什么,他们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小纳愈发焦虑起来。
“发现没有,出来这么久,天上连个飞机都没有。”如翼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现在的状况比起血腥来更加可怕,因为它……诡异。
两人只好重新回到屋里,靠聊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打发时间。渐渐地,话题说尽了,便没话找话,再后来就言语不和,开始吵架。
当然谁都不会真的去怨恨对方,吵架也只是极度无聊时的调剂,他们越来越觉得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了。

“别吵了,”如翼决定结束愈演愈烈的争吵,“还记得我们怎么相识的吗?”
“当然记得,托你妹的福嘛。”小纳领会了如翼的意思,闭上眼陷入回忆,“你妹这傻瓜,为了那个负心汉管你借钱,还非拉上我,就这样认识了你这个衰神!”
“多亏那个人,妹妹去了南方,现在一定还平平安安地受苦呢。”
“咱们不也平平安安的吗,谁都没死。话说,那时我不出现的话,你真的会去死吗?”
“这样算,到今天你已经救我两次了。没错,那个人走了以后,我真的迷茫了,若不是有你,今天和你并肩作战的人或许根本不会存在。”
“她对你真重要……我离开你之后你也活的好好的。”
“你们不一样,我为她断掉了自己的后路,曾每个早上有她叫我起床,曾每个傍晚都有她可以让我去接。当这一切都成了习惯以后,她一走,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了。”如翼叹了口气,“但是你不一样。”
“我们相识恨晚,交情甚浅?”
“不,她让我绝望,你给我希望。我把你视作春神,还留给我夏秋冬,四分之三的生命来争取。即使那时你走了,我也坚信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还能找到你!”
“原来你打了这么久光棍都是我的错啊?换个话题吧,你古怪的话以及偏执的行为,恕我无法理解。”
“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只有在同时失意的时候才能找到共同语言呢?那时我们三个共同失恋,组成‘失恋三人组’,整日泡在一起,那样的日子还能重现吗?”想到那短暂的金子般的时光,如翼按捺不住激动,想要再吻她一次,她刚刚答应过!
“转换话题。”小纳冷漠的眼神却泼了他一头冷水。
小纳多年来一直都是百草簇拥着的花朵,走到哪里都能招来数不清的目光。她身边从不缺少异性的殷勤,这让她经常有点忘乎所以,乃至自私。也正因为如此,当初与如翼分手的时候,如翼没有恨她,怨也只怨上天给了她那样的一种生活,他体谅。
而如翼则相反,他是个孤独的人,在分手之后相当长的日子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哪怕是家人。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发霉,每日在日记中倾诉着、总结着、忏悔着,就好像错都在于自己。但小纳从没打过一个安慰的电话,他便只有不断地写,写了一本又一本,伴着小刚的情歌兀自流泪。
其实如翼并不服输,从来都不。他坚信自己也有可取之处,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可早年被人唤作神童的底蕴是未曾丢过的。比如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作诗,又会为邻里修理电器;再大一点了足球,一度成为方圆几里妇孺皆知的天才射手;再后来接触电脑,很快便晋升高手,为无数人排忧解难。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切看着都成了摆不上台面的不务正业,高傲的如翼仍然不会像仲永一样一堕到底。
他虽不是最强,但他告诉自己他很强。
可他终究孤独,邻里间、球场上、网海中,几乎没有去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
如翼明白在所谓“朋友”的眼里,自己是个利用价值高于余下所有价值的家伙,他们一旦找上他,保准都是需要他替他们解决问题的时候。
命运却将如此截然相反的他和她安排在了一起,那一星期,还有现在。
理所当然的,如翼比小纳更容易适应此刻的孤立感,脊梁终究还是他。为这一次付出,如翼愿意!
小纳并起两张桌子,铺上多余的衣物躺在上面睡着了。这慌乱而迷茫的一天又到了下午,门窗紧封的一楼漆黑如夜,小纳很快便发出了平缓的呼吸声。
如翼一个人上了二楼,在盥洗台前洗去了抢夺电话时弄出的一身臭汗,换上一套干爽的衣服,登上屋顶。
这条街已经成了怪物的集会地,这个国家极高密度的人口,造就了现在超乎任何丧尸电影中庞大的尸海,是的,可以称它们为“丧尸”了。它们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亲密地朝着一个迷茫的方向涌去。有的套着残破的名牌服装,有的脖子上还戴着看起来纯度极高的白金项链,又有的衣衫褴褛、颈挂乞牌。大约一天前他们还有着明显不一的各自的生活,今天却只有一个吃人的共同期盼,真是个速食般的大同世界。
如翼早已看腻了这一切,摊开身子躺在屋顶上,午后的阳光烧软了铺在屋顶的沥青,在周围笼起阵阵刺鼻的臭味。微风灌进衣领,将如翼挂着水珠的前胸抹干,凉意赶走了燥热的不适,使他的心态稍稍平和起来。
如翼伸出被电线留下的淤青尚未消退的手,生来几乎没经受过粗活考验的手心隐隐胀痛着,但还算正常。苏子卿没有受伤也发生了变异,他自己是不是也快了呢?
又幻想小纳醒来也变得不认识自己,用张开的嘴来向他打招呼,那样的话,就让她招呼个够吧!
飞鸟从阳光手里剪下了自己形状的黑影,在如翼头上一闪而过。如翼想到了游戏里感染病毒的乌鸦,会把人啄成化开的羊肉卷那样的肉片,如果换成和平鸽也一样吗?
他更希望是伪装成鸽子状的飞机,向自己抛下救命的绳梯,悠荡着带着他和小纳两个人一起飞到和平的地方。
想到了密码间里的面粉,如翼下楼将布袋拎上屋顶,攥住袋口开始在沥青上撒起字样:SOS。又一阵风吹过,大部分面粉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把字母变成了立体字。趁着字母还没乱成一片,他又沿着面粉踩了两遍,将白色颗粒都嵌在了变软的沥青上面。
他想到了《鲁宾逊漂流记》,也是这般的无助。
丧尸间闪出一道光线刺了他的眼。循光望去,是一个贵妇装扮的丧尸,戴着一条和现在的它极其不符的白金项链,下面坠着一颗闪亮的紫晶挂坠。
这条项链像极了那一星期如翼送给小纳的一条。
打劫吧。
如翼挑了一根扔在屋顶的钢筋,把砍刀放在一头,用崩断的那根电线勒紧,成了一柄能够远距离攻击的长刀。他试了试,抡起来还算顺手,便瞄向贵妇砍去一刀,那组织坏死的脖子溅出一股脓液,将刀柄深深没了进去。如翼用力前后锯了两下,一颗脑袋正落入它身旁丧尸的手里,又被递到嘴边……
贵妇的尸体在众多丧尸的簇拥下并没有立刻倒下,闪亮的链子还挂在脓血流下的脖颈上。如翼掉转过长刀,用刀柄的一头挑起项链,收入手中。
下到二楼用清水将项链洗干净,又不放心地冲了许久,打上厚厚的洗涤液,直到紫晶清澈到足以映出自己的脸。
他悄悄地下楼,将用手心捂暖的项链挂到熟睡中小纳光滑的脖颈,也并起两张桌子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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