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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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白竹依照地图所示路线昼夜兼程。赶到目的地那天恰好十六。阿摩洛住在一个石窟里,那石窟建在悬崖峭壁上,仰头望去,石窟里像有火光闪烁。白竹说我轻功好,让我先上去看看。我点头答应了,一施凌空七步变直攀峭壁。快到石窟口时,忽然刮起了一阵怪风,随后一个庞然大物从石窟里扑腾飞出。我还没看清它的样子,便只觉得一只翅膀拍在了我的身上,随着啪的一声,我的身体便向悬崖下坠下了。白竹见势,飞身把我接住。在我惊魂未甫之时,听到了一个很沧桑的声音:“你这畜生,胆敢对我的贵宾如此无礼!”白竹听出那是阿摩洛的声音,不由得高声喊道:“恩公!”
“不早不晚,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阿摩洛笑道。
我仰头望去,见阿摩洛站在石窟口,正梳理他那头长长的头发。阿摩洛的肩膀上站着一只白色的像老鼠一样的动物。刚才就是那东西差点让我粉身碎骨。白竹和我一样,对那东西感到很好奇:“恩公,你肩头站的是何物?”
“你们不必惊恐,这是我忠实的奴仆。”阿摩洛讲完扭过脖子对肩头那东西道:“你吓着我的贵宾了,还不下去道歉,那东西果然听话,阿摩洛是话音一落,它就扑腾扑腾地向我们飞来了,巨大的翅膀扇起阵阵狂风,使得我们周围的黄沙肆意地飞扬。透过尘沙组成的帘子,我看见向我们飞来的是一只硕大的蝙蝠,白色的!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冲着白竹喊道:“白蝙蝠,这是一只白蝙蝠!”白竹看了我一眼,他眼中满是不解的疑惑,他不懂我为何会欢喜得几近癫狂。他只淡淡地说:“像只蝙蝠,但比蝙蝠大。”
白竹的言下之意是这东西仅仅向蝙蝠而已,但并不是蝙蝠,我像是忽然掉进了冰窟窿,这个时候,我是很在乎别人的判断的,如果这不是蝙蝠,那我岂不是空欢喜一场。阿摩洛接过白竹的话茬道:“它不是像蝙蝠,它就是蝙蝠!”闻得阿摩洛之言我喜出望外,真是不虚此行,这珍贵的药引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体内的剧毒有望解除了!
却说那白蝙蝠飞下来后,就在我和白竹周围绕圈子。阿摩洛说:“我的奴仆在向你们道歉呢。”
白竹说:“不用道歉了!”
白蝙蝠停了下来,朝白竹频频点头。阿摩洛对白竹道:“它在请求你站在它背上,然后它好托你上来。”
白竹用置疑的眼光看了看那只蝙蝠,但还是站在了蝙蝠背上。“扑腾”一下,蝙蝠托着白竹飞向了石窟口。看着蝙蝠翩翩而去,我心中忽然生起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这样一只富有灵性的蝙蝠,阿摩洛对它一定是宠爱有加,要取走它的牙齿谈何容易。何况,阿摩洛是个从不轻易帮助别人的人。
我怅然之际,白蝙蝠又飞了下来。它对着我频频点头。我学着白竹的样子,站在了它背上,它飞起来时,我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我想这真是个好东西,阿摩洛肯定不舍得拔下它的牙齿。我打算做一回梁上君子,想办法将这只白蝙蝠偷走。
这个石窟大得出奇,里面装饰得金碧辉煌,桌椅板凳皆是石器制品。墙壁上雕着蛟龙和鸾凤,形态栩栩如生。我们仿佛走进了金銮殿。我和白竹都不曾想过,在这大漠里还有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我们本能地停止了脚步,目光向四处扫射,希望再寻得一些叹为观止的风景。阿摩洛却说:“这没什么好看的,随我去宴客厅吧,客人都还等着呢。”
“宴客厅?”白竹有些不解,我也是。这石窟够大的了。怎么还会生出一个宴客厅,何况这就一间大屋子,再无什么室,什么厅了。宴客厅在哪儿呢?
“你们随我来。”阿摩洛在墙壁上一条龙的眼睛处点了一下,嘎吱一声,墙壁正中竟开,启了一扇石门。门内是一条森然的小道,小道两旁燃着几支不太明亮的蜡烛,阿摩洛引领我们进去。我的心凉飕飕的,有些害怕,不知白竹是否有同感。小道弯弯曲曲,像一条蜿蜒的长蛇。向前走着,小道内的光线在渐渐变强,阿摩洛加快了步子。我和白竹也紧紧跟着阿摩洛。有欢笑声隐约传来,时近时远。又走了一阵,终于豁然开朗。眼前这个石窟比刚才见到的那个更大更气派。其景似一幅连绵不断的画卷,美不胜收。石壁正中秃雕着几个醒目大字:我看到了昨天,我知道明天。看着这几个字,我忽然想到了盈月山的老巫师格勒奇。记得他房间的墙壁上也有这几个字。这么多年了,我都未参透这几个字的意思。石窟正中摆着一张庞大的石制圆桌。圆桌周围坐满了人,见我们进来,她们的欢笑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后又惊恐地看着我和白竹。我凝神看了一阵这些宾客,发现她们有几个共同特点:长相姣好,穿着光鲜,而且都是女人。这一张张漂亮面孔我都似曾相识。阿摩洛提醒我道:“这里发九十九位佳丽都是你送给我的,你看看她们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
我这才记起,我曾经掠夺过很多女人送给阿摩洛。我仔细瞧了瞧在坐的女人,发现了那群中原女子,发现了那群波斯妓女,发现了那群大漠丽人……她们个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我还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女人,她云鬓高盘,面色惨淡,比之其他女人,年龄偏大,虽然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这人是谁?赫然就是隐匿多时的云姑!
仇人就在眼前,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馋鬼在我手中躁动着,它想饮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姑。云姑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但一双冷眼也怔怔地看着我。她应该还认得我。想想我在盈月山遭受的不白之冤,想想死于非命的阿里叔叔、紫钰等人,心中那股冲天怒气终于按捺不住。我狂叫着举起了馋鬼。此举一出,满座皆惊。阿摩洛朝我怒吼道:“纯粹是瞎搞胡搞乱搞,谁敢搅乱我的宴会,我让他不得好死!你们都是我的贵宾,有什么恩怨择日解决!”
白竹忙向阿摩洛赔笑道:“恩公息怒!桑决没别的意思。”他说着便夺过我的馋鬼,数落了几句我的不是。我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冲动。如果再闹下去,即使不被阿摩洛杀死也会被他赶出石窟。如是,再没有机会盗走白蝙蝠了。我强咽下一口气,对阿摩洛道:“对不起!”
阿摩洛道:“我今天心情好,不再追究,入席吧。”他说完就率先坐到了圆桌旁的一张华丽的石椅上,我和白竹相继入席坐定。席上女人惊魂未甫,她们都不敢吭声,整个石窟的空气是凝固的。我感觉有些尴尬。阿摩洛看了一下众人的脸色,开始打破僵局:“好了,没事了,大家不用紧张。我宣布百美宴正式开始!”
席上女人纷纷起身,走进了石桌旁的一块幕布后。不多时,她们便排着整齐的队伍鱼贯而出。有的女人端着新鲜的水果,有的女人端着美酒佳肴,还有的女人抱着琴鼓之类的乐器。她们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浅笑,就连云姑也不例外,我知道她们都是强装欢颜。她们将手中物品轻轻摆放在石桌上,拼成了“百美宴”三个大字。然后又回到各自的位置上。那几个中原女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便各自摆弄起自己面前的乐器。霎时,欢快的曲子响彻了整个石窟。宴会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那些漂亮女人的紧张心情已消完殆尽,她们开始聊天,开始微笑,开始嗑瓜子。有个波斯女子竟开始纵情高歌。她唱的是什么,我听不懂。但我感觉这首歌很有节奏感,其余几个波斯女子随着歌声扭动着上身和脖子,像是在表演一种舞蹈。我和白竹对这样的宴会有些不太适应,都感到局促不安。阿摩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忘了他是这里的主人。云姑和阿摩洛一样,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正在暗中祈求月神,保佑她平安。
阿摩洛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好了,都停下来吧。”
石窟里又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阿摩洛的声音在石窟里回荡着:“桑决,我记得你会吹一支曲子,你吹给大家听听吧。”
阿摩洛的话音刚落,石窟里便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我没有犹豫,掏出随身携带的竹箫就吹起了《情殇》。箫声在石窟里响起,显得更空灵更美妙了。云姑闻得箫声,脸刷地变了颜色。她开始感到局促不安了。再看其他女人,有的如痴如醉,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潸然泪下。阿摩洛的眼圈也开始红了。白竹似乎也有些动情。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接一口地饮着杯里的酒。曲终,石窟里变得鸦雀无声。隔了一阵子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白竹也击节称赞:“好曲子!”

“若非好曲子,岂敢在这里献丑。”我说。
云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阿摩洛痛饮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这么好一支曲子,若是让她演奏,定然更加精彩!”
“恩公,你所谓的她,所指何人?”
阿摩洛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两杯酒下肚,他似有了些醉意。但他还记得白竹的问题,于是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对白竹说:“她有一双灵巧的手,她是一个出色的琴师,她是我深爱的公主妮诺。”阿摩洛讲到这里,又斟了一杯酒饮下。或许他觉得将壶里的酒倒入杯中再饮有些麻烦,所以干脆把酒杯晾在一边,抓起酒壶饮起来。众人见此,无不惊骇。阿摩洛此举似在向大家示意:他心里不痛快!阿摩洛心情一旦不好,有可能使这大漠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此时,“百美宴”成了一场独角戏,阿摩洛是表演者,其余人是观众。良久,白竹欲言又止,终于只叫了两个字:“恩公……”
阿摩洛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说:“我没事。”他又接着道:“想我阿摩洛五岁练习瑜迦,十年有成,一时动天竺,十六岁那年我应召入宫,承蒙国王垂青,荣登国师之位。谁曾料到,若干年后,我会在这大漠里悲悲戚戚,郁郁寡欢。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快乐吗?”
众人都呆若木鸡,缄口不言,阿摩洛并不指望大家能做出回应,又自顾着讲了下去。他说他爱上了国王的幼女妮诺公主,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心。阿摩洛几次求爱都被妮诺公主拒绝了。阿摩洛持才放纵,无视尊卑,对妮诺死缠滥打。妮诺终于不堪其扰,将此事告诉了国王,国王大怒,将阿摩洛贬为庶人,逐出了王宫。离宫的那天,他见到了满怀歉意的妮诺公主。妮诺公主赠他一颗夜明珠。他接过夜明珠又递给妮诺道:“我想用这颗夜明珠向你换一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妮诺公主推开他的手,疑惑地问道。
阿摩洛盯着妮诺的眼睛看了一阵才若有所失地说:“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因为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妮诺公主说完就走开了。阿摩洛还想追问,但被宫廷侍卫无情地轰了出去。
后来,民间传闻:国王为了和某国搞好关系,要将妮诺公主远嫁他国,妮诺公主心系故土,不愿嫁往异国他乡,为此,她和国王闹翻了。阿摩洛得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乔装混入了宫中,欲将妮诺公主劫走,岂料刚入宫中,就被人识破。国王大发雷霆,要将阿摩洛五马分尸,然而妮诺公主大婚在即,宫中不宜杀人。于是国王下令将阿摩洛投进天牢,待到妮诺婚后再处以极刑。阿摩洛一身瑜迦术练得炉火纯青,区区天牢怎能关得住他。夜里,他逃身出来,潜入了妮诺公主寝宫。当他把夜明珠还给妮诺并请求妮诺跟他走时,妮诺公主的反应很冷淡:“我虽然讨厌这场政治联姻,但让我跟你走,我做不到,你对我的情我记在心里,趁此黑夜,逃命去吧。”
阿摩洛失望至极,失声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身份不如你高吗?”
妮诺公主道:“因为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阿摩洛五岁练习瑜迦术,十年有成,他一直认为自己非常优秀。妮诺公主拒绝他的理由让他很是不解,一时激动,竟忘了自己是越狱犯人,只顾高声要求妮诺公主给出解释。结果惊动了宫廷侍卫。阿摩洛费了几番周折才逃出宫外,为了摆脱官兵的追捕,他离开了家乡,从此浪迹天涯,漂泊四海,和我一样,成了个没有家的人。但阿摩洛比我幸运,他在流浪途中幸遇高人,经高人点化,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还参透了天竺最玄奇的巫术。但是阿摩洛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什么样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这个问题当年妮诺公主并没有作出回答。
“我从佛典中得知,长得相象的人思想是很接近的,在座的各位佳丽,与我的妮诺公主皆有相似之处。我想,你们的想法应该和妮诺公主差不多。所以我举办这个‘百美宴’就是要让众佳丽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样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阿摩洛讲完又把酒壶送到了嘴前。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阿摩洛是个好色之徒,他让我送他一百个漂亮女人原来只是为了找出一个问题的答案。阿摩洛的良苦用心让我感动。我忽然有些欣喜,觉得把那九十九个女人送给阿摩洛是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我原先认为的那样,是做的缺德事。记得当年摩西说过,阿摩洛为情所困,脾气变得很古怪,当时我就没设想一下,在阿摩洛背后,藏着怎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他几次阻止我刺杀云姑,原来是要让云姑告诉他问题的答案。足见感情可使一个用情至深的人变痴变傻。若干年前悟玄告诉我:有一种伤最难治愈,那就是情伤。阿摩洛举办这个百美宴意欲找到一剂治愈情伤的灵药。
“各位佳丽,现在就各抒己见吧。说说什么样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我要总结一下自己在哪些方面未达到妮诺公主所要求的标准。”
沉默,除阿摩洛外,在坐人都保持着沉默,谁也不敢率先发言。白竹害怕阿摩洛等得发急,便斗胆要当一回出头鸟:“恩公,我觉得一个真正的男人……”白竹的话刚一出口就被阿摩洛打断:“纯粹是瞎搞胡搞乱搞,你一个男人发什么言。这是百美宴,发言的机会是留给百位美人的,你也不看看你这副德行,你的长相和妮诺公主差得远呢,你的话岂能代表她的心声!”
白竹有些尴尬,他慌忙抓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想以次掩盖自己的窘态。云姑见此,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愤怒地看着云姑,很想抓起面前的酒杯朝她砸去。云姑发现我在看她,便让嘴角那丝笑显露得更明显了,她这是对我的不屑,她在嘲笑我!“尽管笑吧,蛊戾婆,看你还能笑几天”我暗自咒骂着。我没再看云姑,我害怕再看下去会一怒而起将这场盛宴搅乱。我把目光移向了阿摩洛,见他又微闭着眼睛,嘴角在翕动着。我听出他正念叨着墙上那句话:我看到了昨天,我知道明天。见他这样子,我仿佛又见到了盈月山的老巫师格勒奇。良久阿摩洛才睁开眼睛缓缓道:“时不我待,你们快告诉我吧,我还得赶着回家呢。”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白竹指着阿摩洛旁边那个女人道:“自你开始,从左到右,一个一个说。”
阿摩洛大约料到白竹的话不会管用,所以自己又补充了一句:“说吧!”
那个女人终于不再沉默,环顾了一下四周便缓启朱唇:“高大威猛,临危不惧。铁骨铮铮,这样的男人堪称真正的男人。”
阿摩洛道:“这几点我都具备,可是妮诺不喜欢我。”
另一个女人站起来说:“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是聪明睿智,感情专一的。”
阿摩洛摇了摇头道:“这两点,我也无一缺乏,可妮诺为什么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呢?”
石窟的空气开始解冻,大家都议论纷纷,石窟里热闹非凡,先前的答问秩序被打乱了。大家变被动为主动,竞相回答起来。一时间,见仁见智,众说纷纭,但阿摩洛对这些回答都不太满意。最后,他指着云姑道:“云姑,我想听听你的高见。”
云姑从容地站起来说:“我认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具备以下几点:一,能够倚仗自己的韬略称雄一方。二,不可有妇人之仁,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第三点就是要能屈能伸。”
阿摩洛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面朝云故道:“你觉得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吗?”
云姑满脸堆笑道:“老前辈博学多才,神通广大,当然称得上真正的男人!”
阿摩洛一脸茫然,良久才摇头道:“妮诺不会骗我,是佛骗了我!你们根本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这场宴会已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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