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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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陈宇翔来说,婚礼的一大难题,是请不请张凡。
如果邀请张凡赴宴,就等于是宣告一段故事的结束,虽然这故事并没什么惊天动地,甚至仅仅存于陈宇翔的内心而已,张凡心里是否在乎,他尚且没有把握。
可是每个男人或许都有一个七仙女的梦想,董永念念不忘,陈宇翔也会念念不忘,让他对张凡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更何况,他心中还藏着一个盼望,期待着能在西藏,拥有一个更加浪漫的旅程。
因此,陈宇翔不仅没请张凡,连结婚的消息都没透露半点,刘哥那儿还特地打了招呼。
人是可以两面的,对着珊珊是一面,对着张凡是另一面;对着斯蒂芬和埃里克是一面,对着菲利普与弗兰克是又一面,陈宇翔逐渐领悟到了做人的真谛。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放弃,我有高人一等的能力,应当享受比普通人更加绚烂缤纷的生活,何况,我一直在成功,每一次成功都会使自己愈加自信。
过去,陈宇翔逢人就会抱怨艾利特的工作有多艰苦,现在他学会了故作平淡,“没什么”,他说,“只要懂得提高效率,仍旧可以挤出大把的时间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在公众面前,不应该展示一个苦力的形象,应有金领那样举重若轻的气度,他发现别人更加尊敬那些“有钱有闲”的人,这是精英的更高层次,也是自己努力追求的目标。
是的,他已经是一个金领了,不仅他这么认为,他觉得其他人都这么看他。白领这个曾经耀眼的称谓,在陈宇翔的眼里渐渐黯淡。
春节期间,他组织了一次大学同学聚会,大家大多在不同的外企工作,可是一比薪水,所有其他同学都望尘莫及,他们也都是白领,可年薪全在十万以下,陈宇翔的收入简直是天文数字。
所以,陈宇翔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完成了一个飞速的跨越,从学生,到白领,到金领,如火箭般窜升,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被远远地甩在了身下,化作一个个小点,快要看不见了。
虽然他不愿这么想,但埃里克恰恰也是其中之一。
埃里克最近做了一件在陈宇翔看来相当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他给所有艾利特中国的员工写了一封长信,信写得相当慷慨激昂却又诡异莫测,这里不妨摘录几段读读:
“感谢半年来所有同事给我的鼓励和支持,让我在一个个冷酷的加班之夜仍能得到些许温暖,足以伴我走过这段别人看似短暂在我却无比漫长的路程。”
“然而我终究无法再走下去,即使你们告诉我前途灿烂似锦,告诉我远方等待的是美女香车豪宅游艇,我仍然决定暂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向左转,向右转或是向后转,反正要和前方说拜拜。”
“催促我扭转方向的,不是身体的疲劳,请别质疑我的耐力,那是对我的侮辱,即使你们去问我待会就要提到的弗兰克,相信他也不会否认,我的工作负荷承受力在X银行项目上不是数一也是数二。”

“也请别随便蔑视我的意志品质和战斗力,X银行项目如今在公司广为传颂,成为经典案例,可是你们如果早五个月过来看看,一定会大吃一惊,没什么,这些我们都经历过,客户的刁难与冷漠,一团糟的项目管理,低落的士气,弗兰克那颓丧的表情,那时我每一天都预感明天就是项目的末日,随时准备着卷起铺盖走人。”
“然而,一位堪比智者的老师驾临项目组,让我们重新看到了光明,正是在斯蒂芬、麦克、阿曼达、丽贝卡和我的共同努力下,虽然历经艰辛,但只要前方有明亮的道路,我们总能齐心协力地踏过去。”
“于是你们看到了现在的X银行项目,看到了客户不吝辞藻的赞美,也看到了项目经理弗兰克衣锦还乡、趾高气扬的姿态。可是,我心里早已说过几千遍的一句话,现在准备说给大家听,就是弗兰克对项目根本没有多少正面影响,他披着皇帝的新衣,其实是我们的累赘与负担。”
“如果不是斯蒂芬多次在关键决策上与他寸土必争,扭转乾坤,我有一百个理由坚信,我现在仍旧在北京夜以继日地煎熬。”
“可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本性,促使弗兰克公报私仇,在公司内部向斯蒂芬开火,巧言令色,无中生有,最后逼迫公司赶走了斯蒂芬。”
“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完全是因为我他妈的受不了这个企业莫名其妙的价值观,我不理解你们对一个善良人的悲剧命运竟然会如此冷漠,你们却愿意把一个外强中干、自我标榜实际上一无是处的家伙捧上天。”
“我思考了很久,终究无法想明白,我在这儿虚度时光是为了什么。为了钱?是的,我们都需要钱,但我宁愿在一个我更喜欢和理解的环境中赚钱,如果我找不到,那就自己去建一个。”
“你们尽可以把我当作失败者,我不会介意,因为我心中也在嘲笑着你们,一群自诩精英的家伙,其实离精英还差十万八千里。十年以后,也许不用十年,我会证明给你们看,谁是真正的精英。”
“辞职,敬礼,埃里克。”
陈宇翔发觉自己并不了解埃里克,他看似随便的外表下埋藏着一颗如此愤怒的心。他想不明白,埃里克为什么把斯蒂芬事件看得这么重,为什么一定要辞职,为什么对弗兰克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他想,很多很多事情,当时觉得轰轰烈烈,日久天长,也就成了过往云烟,何必呢。
埃里克的信件在艾利特内部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产生了轰动效果,那段时间人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直接导致了弗兰克本来铁板钉钉的升职化为乌有。弗兰克忍受不了舆论的压力,在陈宇翔到达西藏的十几天后,辞职去了另一家咨询公司。
这段恩恩怨怨的当事者,如今只剩下陈宇翔孤零零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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