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宇翔走进项目组办公室，他担心同事们的目光会齐刷刷地向他打来，毕竟自己是后来者，是这些同事在第一线奋战多日，实在力不能继的时侯，被拉过来的替补，或者难听些，壮丁。
可是他蹑进房间的时侯，只听到噼噼啪啪的打字声，五六个同事散坐在各处，没有人注意到他，表情非常专注，陈宇翔不得不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了他们。
这是X银行的一间旧会议室，因为启用的年份较早，空间很狭窄，现在已经空置很久了，正好艾利特的项目组过来，银行就借了这个房间，用作他们的办公室。
中间是一圈圆桌，弗兰克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埃里克和丽贝卡坐在背对着大门的位置，所以一开始并没注意到陈宇翔。
陈宇翔轻轻向弗兰克打了声招呼，说：“我来了。”弗兰克看看他，也不站起，挥挥手说：“你过来一下。”
丽贝卡发现了他，侧身对埃里克说了句话，埃里克抬头，向陈宇翔做了个鬼脸，用手暗暗指指弗兰克，陈宇翔不解其意，猜想大约是小心老板的意思。
弗兰克很快交代了一下未来两周的安排，明天会从香港调过来一名金融领域的资深专家，来辅助项目组的工作，因为这段时间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深感缺乏银行管理工作的实际经验，客户已经提出了抱怨。
陈宇翔看着弗兰克，他愁眉紧锁，头上似乎多了些许白发，领带已经脱下扔到了一边，两只袖口向上挽起，浑不似那天在总部看到的潇洒倜傥模样。
今天晚上还有一项紧急的工作，是要起草一份X银行的风险管控组织架构图，这份活儿交给陈宇翔，不管多晚务必完成，明天一早就要与客户沟通。
陈宇翔下飞机的时侯，已经是晚上九点，一路过来，又走了一个小时，所以现在的准确时间，大约是十点十五分，这期间，他只在飞机上吃过一两口饭，航空公司提供的晚餐太过粗糙，他实在咽不下去，越是勉强下咽就越是想起珊珊，到后来只能空着肚子，好在还不算太饿，陈宇翔满想着到了下榻的酒店后，再找家麦当劳就行。
飞机一落地，他一打开手机，弗兰克的短信就来了，意思很明白，提着箱子直接赶赴项目组办公室。
陈宇翔轻轻咽了口口水，饥肠辘辘是没错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办公室的每个人都在忘我的工作，他们也未必有过一顿美好的晚餐。
他问弗兰克，怎么画风险管控架构图。
弗兰克向后靠在椅子上，松了松领口，似乎轻松了一些，说：“你先在网上找找全球五大银行的组织架构，做一个比较，接着到艾利特的知识库里搜一搜相关的方法论，最后问丽贝卡要一下这几天的客户访谈纪要，里头记录了X银行自身的很多特点。”
“然后就是自己动脑筋了，想想怎样的架构图最适合X银行的需要，记住风险和效率是此消彼长的，把握平衡非常关键。”
弗兰克最后说：“你先画张草图，同丽贝卡和埃里克讨论一下，统一意见后，到我这儿最终确定方案。”
说罢，他勉强向陈宇翔笑了笑。
陈宇翔领会得很快，说：“没问题，交给我吧。”他二话没说，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办公室瞬间又安静下来。
陈宇翔默默地查了两个小时资料，不仅看了世界前五大银行的架构图，还把六到十名银行的信息也做了整理，然后花了半小时，与丽贝卡讨论X银行目前的实际状况，又花了半小时，拉着埃里克一起做了次头脑风暴，一阵唇枪舌剑后，他们总结了三个核心问题：
第一，是否要设首席风险官的职位，他独立于整个银行业务体系，拥有一票否决权；
第二，董事长是否要参与授信审批流程；
第三，最低级别信贷经理的授信额度是多少；
时针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办公室仍旧灯火辉煌，没有一个人离开，陈宇翔更是完全感觉不到困倦，精神极度亢奋。
他觉得自己今天才真正溶入艾利特的血脉，那种精益求精的精神，那种誓不罢休的斗志，那种高智商对决的快感，都使他陶醉，使他过瘾，使他激动。
陈宇翔对这三个问题有着坚定的见解，在与埃里克和丽贝卡讨论的过程当中，他第一次感觉略占上风，自己对问题的看法非常犀利，一针见血，仿佛带着一种直觉，能够迅速穿透事物的本质。
这一点是与众不同的，埃里克和丽贝卡始终沉浸于如何自圆其说的逻辑论证中，陈宇翔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判断力，他的观点，第一眼好像没有经过很严格的推理分析，但是埃里克也好，丽贝卡也好，乃至弗兰克，反复推敲却又很难击倒。
陈宇翔坚持认为：第一，X银行必须设立首席风险官，因为历史案例告诉我们，首席风险官曾经挽救了多家世界顶尖银行的命运；第二，董事长无须干预授信审批，否则很容易与总经理的职责产生重叠；第三，最低级别授信额度，就是X银行的最低信贷损失容忍度，需要银行管理人员提供一个经验数值。
弗兰克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陈宇翔，眼光中透露出一丝赞许，他说：“那好，我同意麦克的意见，你们准备一份二十页左右的PowerPoint，明天我要给客户演示；另外，还要用Word准备一份详细的案底，包括每个参考案例的介绍和分析，可选方案的优缺点列示，以及建议方案的优势与必要性。”
埃里克在上海的时侯一向很活跃，说话象挺机关枪，今晚的表现却大为不同，懒懒地，讲话显得有气无力，一问，这几天每天只睡了四个小时。
丽贝卡倒是精神尚可，弗兰克和其他同事一直对她颇为照顾，但还是掩饰不住憔悴，陈宇翔看在眼里，暗自有些心疼。他想起进公司没几天，丽贝卡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风度和气质，如今也被紧张的工作埋没了，当时第一次相遇的惊艳，现在只剩下那淡淡的微笑还在。疲惫，同样侵蚀着她的肌骨和容颜。
于是他说：“你们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办公室已经空了，只余下陈宇翔一个人，他泡了一杯袋泡茶，轻轻啜了一口，走到窗前，把每一扇窗都推到最大，然后在电脑上敲了几下，一段音乐响起，紧跟着一个激亢的男高音唱道：
“Nes－sundor－ma!nes－sundor－ma!”
今夜，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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