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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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有十几种方法从“重兵”包围的天然居抽身而去。此非彼时,我早非当日那个只有母亲依靠的大福。三年厚轮一年淄留的岁月,我更没有虚度。
我能想象,李易一大清早杀过来却只见人去楼空。方晓傻呼呼地先看一眼伙计转交他的契约(一千两是一千两,但名曰管理费,而且我还没付他,除非五年后我不回来交给他一千两,天然居才是他的),然后恨不能撕了它……
我笑了笑,呷口清茶,放下杯盖,以上只是我的设想之一,我没有将它变为现实,所以李易和方晓正儿八经地坐在我面前。
我将店契放在他们面前,对方晓道:“给我一千两,我把店给你。给我二千两,我再多送你条财路!”
方晓的双眼明显有了变化:“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带了二千两?”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话是“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出二千两买下?”我斜眼看他,并不答他。还要我说明了吗?方大好人?你其实从来都不愿占我便宜,往日与我口舌相争,也就图个好玩。
“什闷路能值一千两?”一旁李易却冷冷地问。
我眯眼而笑:“这个不是卖给殿下的,只能说给方大人听。大人,你附耳过来……”
我在方晓耳边如此这般一说,他双眼的变化就更加明显,简直要跌出眼眶。李易虽身怀上乘武艺,要运用内力听清我的话也容易,可他身为太子的尊荣和骄傲然会。
只见方晓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二张大面额银票,匆忙对李易施一礼:“恕在下失礼,此事重大,在下需要尽快去办!殿下,告辞!”就大步流星地去了。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再次端起茶杯,悠然道:“殿下既然打算起程回王都,这淄留地面上的事就不禹会了。何况,如果小的所料不差,殿下应该是来找小的兴师问罪,然后无论小的肯与不肯,卷了小的铺盖,打包小的一同去王都。”
李易终于问了他的疑惑:“平大福,你难道一点都不怕本宫吗?”
我眨眼道:“听闻殿下素来礼贤下士,而大福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殿下岂会与大福一般见识?”
李易眼神闪烁,表情变化,最后却稳稳道:“平姑娘,我只是一片好意。你拒绝也就罢了,何必处处激我?”
我一怔,在我确实对他不敬的情况下,他还自称“我”而非本宫,着实令我动容。我只是个十四岁的普通百姓,而他乃燮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这份宽厚令我汗颜。冲动之下,我说了一些本不该说的话。
“殿下仁厚,只是我乃景人,不能为燮效力。但我有间话想对殿下眩世人只见燮国争储的表象,然知其背后蓄谋已久的一场国家变革。燮国四大世家,三家入宫为外戚,而外戚夺权一直是每位帝王的忌讳,燮国的帝王并不昏庸,为何成全了陈、司马和杨三家入主后宫的心愿?四大世家,哪个是好惹的主?燮王非但惹了,还娶了叁,娶满了能娶的世家千金。”
我顿了顿,这时候的李易目光更亮:“继续说,不要打住!”
我莞尔:“如此,殿下就是觉得大福讲得还不错,那么殿下要记住了,出了淄留,这天然居就再没有平大福!殿下也自然没见过此人!”
李易拧起眉头:“说完再论!”
“好吧!”有些话我早就想找个人说了,母亲、水她们都很好,都很聪慧,但并不适合这样的话题,而李易适合,且非常适合。
“燮王娶了三位贵,却立一个三代书的文臣之为后,其用意世人恐怕都误解了,不是一见钟情,帝王家原本就少有真情,也不是忌惮三位子背后的世家,怕哪个做大了,另二家就不好交代。要是燮王真的担忧外戚之患,当初就不会娶,更不会接连娶了三位。”
我凝视李易道:“殿下觉得您的父亲是个胆怯的人吗?”
李易摇头。
“会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吗?”
再次摇头。
“但是,溶有野心是吧!”我凝视李易,后者眼中秘闪过火一样的光芒。燮王李和裕虽年过半百,身子骨日见衰老,可其心志同二十的青年一样。还在厚轮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位老皇帝不肯躺在龙椅上苟延残喘,天天坚持都去“百菜票活动筋骨。“百菜票是其三十岁的时候在御园里捣鼓出的一片菜圃,说是要与民共享种田养菜的甘苦。单凭李和裕只吃自己种的蔬果,这一点誉帝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我充满敬意地说:“您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帝王!他为了让您成为一代明君,给自己铺设了艰巨的半生。切莫辜负了他!您要知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虽然,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一边!这一边就是燮国的国祚。只要利于燮国的,他就会义无返顾地去做,相反,有碍的,他就会坚决铲除!”
说到这里,我多少有点妒忌,李易的命真好,那跟我是没法比!他生来就有个皇帝老子安排好一切,只等他长大时机成熟后就把一切交接给他。当然立他为太子老皇帝肯定观察了几年才决定。李易即便成为燮王之妈辛,但笃定了李和裕的后台,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而我呢?我父亲给我的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名字。嘿嘿,大福!
我心内感慨着,不防李易抓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我瞪他,他却神情复杂地道:“大福,我可以不强求你同行,但请你日后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好吗?”
我怔了怔,示意他放开我的手。
“大福,你对我燮国局势如此明了,那天下局势呢?”李易缓忙地放开了我。
我吸一口气道:“这是个‘三国’时代。落何家,未定!不过,你燮国若平安度过四座储,将是天下最有势力的争夺者!”誉帝虽强,但景国不是一人之国,而常年来员,隐患叠伏,国力日渐衰弱;契蛮虽强,然国制不改,休想染指汁;只有燮国,国强民富,去了世族的权轧,再出现几位名将,天下可定!
李易沉声道:“请教大福,若四座储尘埃落定,接下去该如何成就大业?”
我心下又是一暖,他用“请教”,但嘴上却冷淡地说:“等尘埃落定再去想别的事,何况殿下,在下身为景人!”站起身,并不理会李易的赔罪。
“我只是想确定你的能力。”李易赔罪不成,干脆挡了我的去路。我手心里忽然沁汗,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忽然觉得我就似个无知的顽童,奢望已螳臂之力去舞动沉重的轮盘。
“其实你说的,以前我虽不算十分明白,但还不至于一点儿都炕透。”李易深深凝望我,“父王是想要一举铲除燮国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我试图推开他的手臂,果然如蜉蝣撼树。我开始后悔,毕竟我太年轻血热,被李易的平易近人打动,可是帝王家的人能信得过吗?
“可是对我李易来说,哪怕此刻身陷囹圄,也要做好长远的打算。不能为眼前的困惑而乱了最终的方向。”李易说话呼出的热气吹到我脸上,年轻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强大的抱负。
“你不想说就不说。你不想跟本宫走就自己走。但是,大福,你不要当作从来没见过我,从来没跟我说过今天的话!”李易收回手,让出路,笑着吐出二字:“休想!”
我低下头思索了会,抬头道:“好啊。”
他以退为进的忍让,不再坚持邀我同行,那我还是能从他眼皮底下溜走的。对他的宽厚,我已回报过高。
“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你究竟对方晓说了些什么,他怎么就跑得跟兔子似的去了?”
“也没什么,就要离开了事情总要交代的何况要交代的……”一看他的眼我知道我应该挑要紧的说,连忙道,“我说要他在淄留、厚轮沿线多开当铺,完了!”

李易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
“很罗嗦的,殿下要听吗?”我摇头晃脑地问。
这时候的李易也很年轻,所以没有追问下去。而更年轻的我,这时候只想逃开他。结果一件本可以避免的事情发生了,至于它对我的命运来说是好是坏,难以评价。
***
离开一个地方后来溶少怀念,这样的人也许是冷酷的吧!因为这个人是我,所以我把“冷酷”二字换成了坚强。
我对景国京都王府那个生我养我十年的地方没有留恋。对厚轮三年深居简出的宅子也没有留恋。我与母亲原本想平静度日,不管怎么说景国是我和母亲的国家,背井离乡已经够凄惨了,再远离故土就更悲凉,可是天不遂人意,来到厚轮的第三年,某个多事的大婶串门后将母亲的貌吹上了天,眼见平静即将被打破,我们不得不彻底离开了景国。虽然我早就做好打算,一旦景申茂找到厚轮,我们就潜往淄留,可是我想不到最后给我们这一推之力的并非皇权,而是平民百姓的悠悠之口。这件事也使我感悟,有些事情是盖不住的,更是躲不了的。韬光养晦无用,是明珠本身就发光。于是,我到了淄留后决心干点事情,坐吃山空我本就不喜,反正燮国没一个人认识我们母。结果我成功地经营了一家酒店,还大大方方地用起了“平大福”这个名字,不错,我本来就叫大福。
我开天然居一点都不盲目,上上下下我都打点了,对上我利用了轩辕不二等地方的怜悯,对下我着实显露了一手。当我如数家珍般,报出所买物品的单价总价和消耗情况——精确到一枚铜板的细致,让所有伙计都瞠目结舌。折服了全部后,母亲在我身后掩嘴而笑,是啊,谁有我这样过目不忘的能力?
但更多时候我却是无能,比如有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我羞于齿口,那就是——
我不会烹饪。
身为一家大规模的酒店掌柜,居然连最简单的蛋炒饭甚至蛋炒蛋都不会。在奋力啃破无数本菜谱后,我放弃了。将这个技能留给更有前途的专业人士吧!所以当天然居的厨子比我更郁闷,掌柜的只说不练,却偏偏懂得比他多得多!就拿那二道菜来说吧,酱汁牛肉也就罢了,不过出个新意,可祛除新鲜茶树菇的怪味,那可是打破他脑袋都想不出来的做法。
想问怎么做的?对不住,请到天然居来!
看我经常笑嘻嘻地这么对付过去,厨子更坚定了此生跟随我的决定!——到哪里去找这么精明又厉害的老板?不过我觉得他对我死心踏地另迎因。如果我没猜错,他相中了水。
那日水畔邂逅水就留在了我和母亲身边。我不敢想象没有水的生活。生活不是逃亡,它需要柴米油盐,而母亲与我,一个是生来就被伺候的人,一个是做了十年痴儿才苏醒过来的孩子,别说淘米煮饭,连衣服都没洗过半件。所以水边劝慰水的大福,我,实际的样子比水更不堪。
粗制的男装,大半月未曾洗过已经发黑的领口袖口,还有因为要掩人耳目,涂黑的面庞,与虽神伤却一身整洁的水比起来,恐怕还是我更可怜。
偏生就是这样的我,非常有气势地扬言名叫大福,想一次我就汗颜一次……
寄水眼力不错,早识破我们是对母,半是好奇半是怜悯与我们结伴同行。一路上交谈,我也甚对她脾,到了客栈,她才发现我们母俩某些方面的能力实在叫她惨不忍睹,于是,她就自告奋勇地承担起“生存大计”!而因她的加入,我们得以永远告别客栈,幸福地步入了小家小园的生活。
厚轮的日子起初是非常恬静的。我钻研着各类书籍,刻苦地学习所能掌握的所感兴趣的。但书籍之外,我却对人更加好奇。因十年的噩梦使我更加冷静地观看世人,所谓冷眼看清,那是出世的态度,而我出世后依然在世。我知道这世间恶人再多还是有好人的,比如我最敬爱的母亲。我知道有些人恶不代表他一辈子都恶,比如最后关头以身救我的刺客。
令母亲遗憾的是,我对艺术方面毫无兴趣。琴棋书画都只会欣赏,跟厨艺一样,只能动口不能动手。而稍微跟淑沾点边的红也是一样,我认为那么长时间来制作一副作品,太浪费宝贵的生命,何况衣服的主要作用是保暖和保护身体不受伤害,红就好比非要在优良的弓箭上精心刻画纹,多余!所以除了十岁那年为逃离王府我拿过针线,后来再没碰过它。
我没有学武,因我早过了最佳的习武期。但这不妨碍我喜欢武学,不可以学,可以看,而水就是我看得最多的实体武学书。她的基本功异常扎实,可惜的是没有名师指导,所学的只是粗浅的功夫。所以有段日子,水练武的时候,经常看到我直勾勾地盯着,脸上羡慕和惋惜的表情并存。
在我终于能书一手标准的楷体后,我给水写了整整三十页的字。那是我看了她有段日子后,总结自己看过的武学宝典,为她量身裁体设计的新的武学修炼方法,不过当时她没看懂。直到十天后我掌握了基本绘画技巧,给她画了二十副动态图,但从那二十副图上母亲也彻底死了对我艺术才能的期盼之心。当然水不是蠢人,她并不完全按照我的法子来,得结合她自己的实际嘛!
厚轮次年,水感叹她年纪已大,即便得我这样的“高人”指点一二,于武学的颠峰也已无缘。我随口说了句,那还不好办?找几个小孩来从头教。结果水就跑到厚轮的街上等啊等啊,等了二月,拣了一对五岁的孪生兄。把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拣才能拣到一双没父没母的孤儿,而且还是双胞胎?水答,等的,二月。把我给堵闷了。
这一对兄男孩叫金根,孩叫玉翠。其实是水换了男装某天在某青楼附近晃悠等到的。当时老鸨不肯买下男孩,正与人口贩子纠缠,二群人吵了一半才发现一双孩子不见了。
我嫌金啊玉啊的太俗,就各抽掉一字,男的叫阿根,的叫小翠。我还记得当时平阿根冰着小脸,平小翠如受惊的小兔一样走进我平家宅子的大门,门关上后,水一手拉着一个向我来,如是介绍道:“她叫大福!可一点都不大福……”我的娘咧,我的形象开始就这样定位在二个孩子心目中。
***
李易果然守信,没淤来打搅。我与母亲,水,阿根小翠,还有个拖油瓶,淄留土生土长的伍大厨子不肯留在家乡,信誓旦旦地说要追随我一生,但人然进马车里,偏生挤在水身旁看她驾车。唉,随他去了。再叹一下,眼光正好!
屠刚亲自来送,伙计们也神情伤感。走之前,屠刚模糊地对我说了句:“轩辕将军托我谢姑娘了。”
我“嗯”了下,马鞭落下,马蹄扬起。估计方晓这会忙死了!那些当铺可不是随便开的。最近流寇四起,淄留和厚轮是大城市不会被波及,但二城之间的景燮二国城镇却时常遭受劫掠。轩辕不二每次得了消息发兵围剿,总功亏一篑。奸细难除,流寇难清。现在我教他们的一招就是最好的除虫子方法。流寇得了财物总要出手吧,边境不太平,当铺能关门关店的早关了,哪里还有收钱财的地方?无论组织多么严明的队伍,都会有老鼠屎,正如无论多么清廉的朝廷,都会有贪污吏。开当铺就相当于放了老鼠夹,总有老鼠会送上门来。只要顺藤摸瓜,逮了当赃物的人自然就能追查出流寇的底细。到那时候,就可清除细作一并端了流寇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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