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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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眼里,我逐渐歇斯底里,我到了崩溃边缘。正常女子得知自己夫君另结新欢,应该大哭应该怨恨。我非正常人,我没有哭也没有怨恨,所以我的言行极端是正常的。
实际他们错了。不过不怪他们,是我让他们错的。
我若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怕他们理解不了。
所以我隔一段时间冷言冷语,又隔一段时间打碎件器皿。所以我经常冷笑,经常如困兽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我也想安安静静的,但牡丹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景申韫如幽灵一般悄然窥视。我得尊重他们的智慧。
牡丹多次搂着我劝我哭出来吧,可我觉得异常可笑。天下没有比这更可笑的!
我被她烦了多次后终于忍不住道:“我为什么要哭?我好端端的,也没人死,我哭什么?”
牡丹一愣。
我乘机挣脱她的怀抱,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我不要画地为牢,关怀也好,诱惑也罢,我都不要。李菲也好,哥哥也罢,我都不要。我只要飞,我只要跑。离开这里,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姑娘……”牡丹站在院中,我围着她跑跑停停,停停笑笑,笑笑说说。
“没有开始哪有结束,没有希望哪有失望?牡丹你站好别动。”我又跑了几圈,而后坐到了秋千上。转圈多了,我晕天晕地,牡丹的样貌在摇晃。
“我想吐,但吐不出来。你别摇我……”
牡丹担忧地望了我半天。
“牡丹喜欢我哥哥吧?”
牡丹低首。
“牡丹二十了吧?”
牡丹无言。
我大笑道:“牡丹我告诉你,我哥哥的师哥更好。”
牡丹抬头。
我斜眼道:“牡丹你还是一个都不要喜欢,一个毒来一个冷……还是李易的性子好那么一丁点。”
牡丹一惊。
我又笑了起来,头不晕了,我慢慢荡起秋千。
晚上景申韫陪我吃饭。他在的场合我话说得少,笑得多,冷笑。吃完饭后,牡丹伺候我擦了脸,端水盆退下后,景申韫问我:“你恨我吗?”
我别转脸去,他扳回我的脸。对视许久后,我觉得崩溃的人是他。
景申韫吼道:“大福你很清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听我说,你忘了他!现在在他身边的是别人,而在你身边的是我!你怨也好,恨也好,我只想叫你看清楚你自己、师哥、还有我!”
我啐了他一口。他一怔。我站起身,后退三步。
景申韫道:“我就这么招你讨厌?”
我笑道:“不。”
“是没感觉。”
曾经我恨他,可怜他,恶心他,但比之这些,没任何感觉才最残忍。
“你是谁无所谓了,你想做什么无所谓了。你就是景申韫,你就是一棵树,你就是一块石头,与我何干?”我忽然狂笑起来,“与我何干?我管不了你管不了那么许多,你们都与我无关,我只要任着自己就好。”
我衣袖一挥,景申韫没有抓住,也许是被我唬住了。
我竖起指头放在唇边,嘘一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可是当年李和裕亲口告诉我的——原来呐,他想立的太子不是李易。”
景申韫神色一变,“是谁?”
我笑道:“是谁重要吗?现在的燮王已经是李易了,当年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燮王。你不是姓景吗?你管他们姓李的做什么?你得了吧!连景国都没弄到手,还指望燮国吗?”
我笑完冷冷道:“离他们姓李的远点。别弄错自己姓什么,别上错贼船!”
“你……”景申韫深深地凝望我道,“谢谢。”然后转身离去。
他走后,我独自去了院子,坐在月光下的秋千上,淡淡微笑。心情转好。
那晚之后我不再对人冷笑,我开始安静,开始沉默。这是正常的。当心底的秘密不再是秘密,当即将溃泄的洪流忽然分流,任何人都会沉默,任何洪水都会消退。
只是,沉默和宁静都是暂时的,只为酝酿更强的崩溃。
不是我真的崩溃,就是景申韫就是别人崩溃。在这块土地上总有人得崩溃。
辜负我的,欺凌我的,以爱的名义伤害我的,一个都不放过。
我的笑容很淡,牡丹以女子的直觉感受到了。相比我之前的狂态,微笑更令她胆战心惊。好几次,她都因我的笑容而手足无措。
沉默了一段日子,我开始对牡丹说话。我问她:“牡丹,你喜欢过一个男人吗?”
她点头又摇头。
我又问:“他喜欢你吗?”
牡丹沉默。
我微笑道:“如果他不喜欢你,你知道你该怎么叫他喜欢吗?”
牡丹眉梢微动。
我柔声道:“很简单,那就是别想着他,别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只要一直冷冷对他,一直不正眼看他,他就会喜欢你。”
牡丹欲言又止。
“男人都是这样的,你越在乎他,越被他吃得死死,他越不把你当回事。男人都是一样的,得不到的永远最好,别人的妻子永远比自己的好……”我瞟了她一眼,低低笑道,“牡丹,现在还来得及,收好自己的心,等着看清楚。不要学我,都嫁人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姑娘……”牡丹难过地说,“你别说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切已成定局,太迟了吗?牡丹?”
牡丹犹豫了片刻道:“你还有景公子!”
我定定望她道:“我说的是你。”
牡丹惊讶地望我。
我说出了自落到景申韫手里后最残酷的话:“如果被抓的不是我是李菲,那你就是陪他上床的女人吧?”
牡丹脸色骤然苍白。
我再次叹气,确实安抚道:“难为你了!”
牡丹的眼神惊恐:“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不再望她,这时候,我再看她她更受不了。
“我以前没见过景申韫身边出现过女子,据说铁剑盟也没有女子。除了武功,房龙没什么值得夸耀,若说有,也就这条,不近女色……”
景申韫的声音忽然响起:“别逼她了!”
我停下言语,牡丹借机溜走。
景申韫飘然而入房间,“你想从她身上打探什么?不如直接问我吧!”
我笑了笑,不语。
景申韫走近道:“你为何认为牡丹是李菲的解药?李菲不得解药,折损内力不是对我更有利吗?”
我垂首道:“连环计。”
景申韫一怔后,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我说你就认吗?”我盯着他,面如冠玉的美少年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可他不是。他无奈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出现我眼前。
景申韫张了几次口,最终没说出一字。我知道他想问我猜到了几分,又怕越说我越清楚。其实我只知道牡丹肯定不是寻常女子,她与我相处多日,为人温顺,言辞谨慎,可很多事情不需要开口也能看到。
牡丹虽然竭力掩盖她原来的气质,但我还是从她身上嗅到了脂粉味。她在我面前总是素脸布衣,从不装扮,试问脂粉味如何而来?另外她面上的皮肤近看粗糙,可惜了一副标致的五官。
我能推断她早年长期涂脂抹粉,但她还身具武功。一般有貌有武艺的女子都很骄傲,可她却甘为侍女。最重要的一点,在我中毒后昏迷期间,曾听她说过一句羡慕我的话。最初我以为她羡慕我是迪王妃,但同她接触下来,我否了这个猜测。这个年轻女子的眼里有希冀,更有无奈,却没有嫉恨,所以我大胆猜测她喜欢的人是李易。
李易在待人接物上很有一套,甚至当年的我都认为他是个非常宽厚的男子。他虽无李菲独树一帜的魅力,却也是万万人中的佼佼,何况他还是燮王。而景申韫则没有可能,牡丹显然年长他四五岁,当牡丹情窦初开之时,景申韫还是个毛头小子。

我对牡丹说了李易的名字,她眼中的惊慌证实了我的推断——
一个可怜的女子。
既然牡丹和李易挂钩,接下去的方向就很明朗。李菲对李易的威胁太大,李易肯定已经知道他的六弟是个腰缠万贯甚至富可敌国的财阀头子。他收了李菲的兵权也不能安心,而我也是他不安心的另一个因素。当年的无敌箭矢帮了他,作为新王的他自然会猜疑那箭实是否会调转了方向。
历来帝王都如此,景申茂是,李和裕是,李易也逃不过。他们要把所有都抓在自己手里,要摆布所有人的命运,更要利用干净所有的人。所谓亲情所谓道义,在王冠面前毫无分量。
我叹了口气,与景申韫默默对坐。白面少年的他相比那几位,真的还差了一截,所以我总看见他无奈的样子。
这场简单的几句对话成了分水岭,次日我身边的人多了起来,一群“家仆”将宅院变得热闹。从管家到小厮,主妇到粗使婢女,当然若真把这些人当普通人就错了。
他们来了后,我被牡丹看得更死,行动范围缩小到只有后院。与之相应的,我每天耳根不净,经常被打搅。他们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零碎,例如今天饭菜如何,院子的花草如何。其实这些人是景申韫派给我研究的人,可惜我不领情,更没兴趣琢磨他们。我没有那么多脑力精力去思索太多人,何况从牡丹身上已经挖到了大事件,所以我一概不理他们。那些喋喋不休的话语很助眠,只要我一睡着,噪音就自动消失。
但人多的结果却是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周后,我见到了李易。
我的正常作息是起晚睡早,附带一个午睡。我很少做梦,这天却奇怪的做了个梦。我梦到母亲和司马秋荻生了个孩子,孩子已经三岁了,可爱的圆嘟嘟的脸,小胖手来摸我的脸,热呼呼的我就惊醒了。
醒来我看到了他,他的手盖在我的脸颊。他的眼神抑郁。
我只迷糊了片刻,猛地坐起后,他的手离开了。
“你……”我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后问,“景申韫不介意你来见我?”
李易的神色微微一变,“你醒来第一句话问的是景申韫?”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是好笑。
“难为燮王不顾危险,亲自赶到哲平来见我。也难为燮王为我考虑周全,服下良药。”
李易尴尬压道:“我没想到害了你。”
我说:“我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处境还能见到你。”
李易转身,径自走到房间中央坐了下来,话题一转。
“六弟已经有了新人,你想去看看他的新欢吗?想的话,我安排你见下。”
“想让我彻底死心?”
李易沉声道:“不,只是不愿你继续留在他身边。”
“这不是一样?”我思索了一会,“不必了,我相信你能安排一场好戏,不用看我知道他的选择。一个被玷污的妻子……呵呵……”
李易惊讶地看着我。
我收了笑,平静地道:“请你出去,我要起床了。”
“好……我在外面等你。”
李易出去后,门关上了。我一手捂住嘴,不知是哭还是笑。男人,三个男人出身背景一样的男人性格不一,都与我有关呐……
我磨蹭了一会,不想那么快再同李易说话。穿戴整齐后,就茶漱了口,放下茶杯后,我看着三个杯子一个茶壶,忽然联想到一个奇怪的念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正如一个茶壶配很多杯子,可换了女子呢?显然女子极少多夫婿,但无论男女,都会有心目中的良人。抛开身份外表和其它,仅从性格而言,三人中最好的还是景申韫……
我摇头,甩开这些乱七八糟。这三个没一个吃素的,胡乱思想徒生杂念。
李易再次进来,景申韫尾随其后。景申韫手下定有李易的人,人多口杂,我的居所就被李易得知了,而同样,景申韫一得知李易前来便立刻赶到。
景申韫显然不愿李易见到我,进房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正襟危坐听我们谈话,却不发一言。这情形未免十分怪异,三人对坐,只有李易时不时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偶尔应声,而景申韫紧闭双唇。
“哲平的生活如何?”
……
“不能老睡觉,身体会更差的。”
……
“景永纹想见你。”
……
我含糊应对,李易最终无词。
黄昏时分斜阳入窗,我背光而坐,清晰的看到左右二张不同的侧面。一个清秀一个端正,一个心思险恶一个心思叵测。一个多时辰坐下来,我发现他们二人很少目光交接,但却莫名有份默契,似乎认准了一个方向——桌上的茶壶和茶杯。
最后我笑道:“二位来了那么久,我也没给你们上茶,真抱歉。”
景申韫这才开口:“牡丹!”
牡丹应声而入。
“准备宴席。”
牡丹下去后,景申韫颇为沉重的说:“我想我们该开诚布公的谈一下了。”
李易望着我点头,我道:“好啊,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景申韫凝望我良久后道:“帮我吧……大福!”
我当即拒绝:“不,我一个都不帮。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李易道:“太迟了,大福,你已身陷泥沼,如何无干?”
二人眼神烁烁,我黯然道:“我不愿意。”
“他已经不在意你了,甚至对他来说,你的存在是污点……你何苦呢?”李易又道。
我苦笑道:“这与他无关。你们二位还是高抬贵手,放我一个自由,任我一个逍遥。我现在只想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若他不放过你呢?”景申韫反问。
我沉思片刻道:“没有立场帮你们或帮他了,若你们真为我着想,就随我心愿……你们二个害得我还不够多吗?”
景申韫叹了口气,对李易道:“燮王,你听见了吧?”
李易不语。
二人意志上很坚强,但言语上不会纠缠不清。又是一个冷场,我扭头望窗外。天光暗淡,暗喻我的处境。
酒菜陆续送上,不比宫廷菜肴逊色,只是桌上的三人都各怀鬼胎,简单的用了后,牡丹就收拾了桌子。
牡丹砌了热茶,我亲自为二人斟上。二人的视线又落在茶壶上。
“不管你们想做什么,不管日后我们会如何,今晚,我们对坐一堂,只论风月不谈俗事。”我微笑道,“哥哥,你该娶妻了吧?”
景申韫眉一颤,李易一怔。
“天下美女景女温柔,燮女甜美,契女英气,以哥哥的性格该娶个契女较好。听说茴兰族长的女儿待字闺中,哥哥有没有见过?”
景申韫眉头皱起。我说到了他要害。景北十三郡一役,景申韫勾结茴兰,肯定留意过茴兰族长之女。
我转回头与李易的目光相对:“哥哥若不娶,燮王可就娶了。反正已经娶了景公主,再娶一个契贵女也不错。茴兰在走下坡路,这时候婚娶,名分都好商量……”
李易打断道:“不必了。”
景申韫随后道:“你不必说这些个,明明知道我们想什么,何必呢?”
我笑了笑:“我只是好奇你们二人怎么会一起坐在我对面。”分明是二个对立的各有野心的人,他们的结盟令我猜测不透利益共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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