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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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景申韫没有回答我。牡丹已收拾好行装,景申韫不等晚上,直接将我送上了马车。
一个不起眼的车夫,一驾简陋的马车。牡丹和梁采轶没有跟我们同行,我上车前确认居住多时的宅院位处烨北南部的苁岭七峰的西峰。可惜知道也已无用,可惜李菲找到也已太迟,我被景申韫提前带走了。
马车内里也不华丽,只是多铺了几张软垫,准备了一条厚实的被子。没有炭炉,我只能窝在被子里。景申韫轻装简行也不失谨慎,他在脸上匀涂了一层黑色面霜,贴了胡子,衣着朴素。他没有打扮我,我整日抱着被子,大病初愈后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用装也是半个病人。
一夜过去后,马车在鹿庄小镇附近,靠路边停了。我听见呼啸而过的马蹄声,景申韫微微掀起车帘看了下,就不再说话,转目视我。我心知适才路过的肯定是熟人。这亦是景申韫高明之处,他不制住我也不点我**道,只是望我。我将被子裹得更紧,这样的时候我发声或做任何举动,都是傻瓜。景申韫不容易得到我的些许信任,我何尝容易?
马蹄声远去,景申韫低低道:“我看见平阿根了!”
我没有说话。我给的信息太模糊,李菲他们势必分头寻找。
“你……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简陋的马车颠簸上路,我反问:“你送出去什么?”
景申韫凝望我道:“就是一副画而已。”
“《幼学苑》当中那副插画?”
“是。”
我笑了笑。有些明知故问,实际我想送出去的信息也就在那副插画上。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我道:“你不一样没告诉我李易的事吗?”
景申韫无语。其实我们彼此清楚,让对方知道得越多,也就对自己越不利。信任何其艰难,仅相同的姓氏就无法信任,这无疑十分可悲,相同的姓氏无法信任,更无论其它。
而就算我再信任他,关于《幼学渊》插图的秘密也决不会告诉他。那是属于我与李菲的秘密。
我为李菲打理他名下产业的时候,曾为他琢磨过一种通讯方式。尽管李菲用人极具眼力,但也无法完全排除奸细。我当日画的庞龙就被人看过,只是一般人看不懂罢了,所以我想制作一种比画作更方便看懂的通讯。
要想方便必得从极不方便开始,为此我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我首先画了七副动物画,当然以我的画技水平,能看懂的依然是极少数人。然后我给七副画编了次序,有羊开头,有虫开头的,画的次序还未完成做完,我就被景申韫逮了。好在在被抓的前一晚,我完成了羊、虫和鸟的模版。
模版其实也是纸张,每张纸上都有一个小空,将模版覆在书上,小空就会显出一个字来。燮国的大量书籍的版式都相差不远,所以很多可以通用。我在尝试阶段,只用了三本书,其中之一就是《幼学苑》。所有《幼学苑》的版本几乎一致,而以我的记忆足可推算出模版显示的字。
所有这些李菲都知晓,所以当他看见一副《幼学苑》插图上我画的鸟,就使用了鸟的模版,一页页挑出字来。甚至不需要全部拼找,只看开头几页他就明白了:
火华南小院近山……后面找出的字可忽略。
可惜景申韫防范得严实,我还得另作打算。
马车进入鹿庄镇,稍作休息,又继续北上。我猜景申韫打算带我回哲平,并且他不敢再用我的任何笔墨。越往北走,我的身体越冷,没有炭炉的马车还是第一次坐。景申韫似也察觉,下一个落脚点置办了火炉和更厚的被褥。车夫离开的时候,有官差路经马车,景申韫不得已下车和官差打招呼。这是他一路上唯一一次封住我的**道。
等他打发走官差,为我解**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平静地答:“没必要抱歉。”
景申韫低头,直到车夫买完物品后回来,马车继续前行。有了炉子后,车内暖和不少,但毕竟晚了些,我打了个喷嚏,而后伤风。到了夜里,景申韫不得不以内力为我驱寒。我在半热半冷中迷糊过去,热的是炉子和他输来的内力,冷的是身心深处。
次日车到南麓,停在一所荒弃的寺庙前。景申韫扶我下车,想了想还是将我打横抱起。车夫驾车离去,寺庙满目疮痍,甚至连围墙都倒塌经年。景申韫带我穿过残破的殿堂,来到后院。院子里有口枯井,井口不大。他抱着我径自跳了下去。到井底后,他踢开暗门,带我穿过通道,又推开一道门,来到一间黑暗的房间。我被放到地上,他点燃了烛火。
“我们住这里?”房间很小,设施却齐备。
景申韫道:“只停留一日。”他忽然笑了笑,“你想见师哥吗?”
我反问:“在这里见他?”
景申韫道:“可能不方便,但至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我打量房间,他又道:“不用找了,这里有通风口,只是你找到也出不去。”
景申韫顺着来时的路上取来了火炉、被褥以及食物。我乘他不在的时候摸索了下四周,果然如他所言,通风口设在石砌床角,非常小,除非我变成兔子,不然休想出去。而井口的通道我即便能打开,也没有轻功跳出。
景申韫回来后道:“你在下面喊,上面也听不到。但是上面的声音你还是能听到的。”
“你想让我听到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景申韫不再多言,默默与我同吃了一餐,又陪伴我度过二个时辰,然后起身道:“我上去了,你……”
“不封我**吗?”我打断他的话。
景申韫思索片刻,终究摇头道:“不了。你身子弱,封**时间久了不好。”
我目送他离去,没有声响后,我想探索下通道,却听见通风口传来他的话:“不要过去了,那门你推不动。”
我无语,放弃了推门。
过了一会,他又道:“很多话当着面无法说,现在说,又挨着地上地下。你总离我那么远,即便就在我身边,也远到我无法琢磨的地方……”
我裹着被子躺到床上闭目养神,听他毫无主题的絮絮叨叨,一耳进一耳出,直到没了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李菲的声音。
“景申韫!”
我的心口顿时热了起来。
“好久不见,师哥。”
“她呢?”
景申韫道:“她很好。”
李菲顿了顿道:“我按你所说,一个人来了。”
“我看到了。”
“把她还我。”
景申韫忽然笑道:“这几月我与她过得很好。师哥应该知道吴仙子中的是什么吧?”
“砰”一声巨响,连我身处的石室也感到颤动。
景申韫又道:“你知道她身子一向很弱,如果不给她解了春药,后果会很严重。吴仙子还好吧?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肯定不会找男人,强撑过去下场很惨啊!”
“……直说!”
李菲的声音极其压抑,而我不自觉已经手抓胸口。
景申韫异常温柔道:“她很不错,特别是胸前的一颗红痣,我时常看了情难自控。”
我觉得气血上涌,该死,景申韫自然看过我的身体。李菲定会以为这几月来我一直被景申韫**。这就是景申韫想要我听的,他要让我听到李菲得知我**于他后的回答,他要李菲亲自毁了我与李菲之间的所有。

一片寂静,上面二人都没有说话。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鼓点又似跳鹿。假使我真的**于景申韫或其他人,李菲会嫌弃我吗?女人的贞操与男人的爱恋孰重孰轻?或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仿佛一缕阴风钻入通风口,寒彻沁骨后,迸裂银瓶的刀剑声粗砺过心。我不禁从石床上跳下,想捂住耳朵又怕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暴躁过去,阵阵余音纠葛心底,阴柔的笑声响起:“你想杀我?你不要她了吗?”
“呼”一声不知是李菲的呼吸还是剑峰裹挟的风声,景申韫继续柔声道:“告戒你的手下,不要对我出手。你虽一人前来,但那几个可不放心啊!你别忘了,那些家伙是忠诚于平大福的!”
我深吸一口气,端了烛台,披着被子坐到了通风口旁。阿根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吗?
“你究竟想要什么?”过了不知多久,李菲终于开口。
我稍放下心,关键时刻他还是止住了怒火,冷静下来。若以我要挟,景申韫不该拿我的贞操做文章。
景申韫笑道:“我想要的一直在改变,现在我又变了。景国的皇位,燮国的财富,师哥你的性命,能不能都要呢?”
不等李菲答,他又道:“算了,太多你也给不了。等我想好要什么,自然会派人通知你准备的。”
景申韫似要离去,李菲道:“等等!”
“她……”
“她什么呢?”景申韫悠悠问。
李菲沉默片刻后道:“你走吧!”
景申韫笑了几声,扬长而去。我当即动起手来,将蜡烛点燃了被面。青烟燃起,烟往高处飘,也许会堵住通风口,但我只能拼一下了。
上面传来李菲一声咆哮,石室又震了下。我苦笑,手上却不停。李菲,现在就看你了。千万别走,千万要看到冒出的烟;或者走了,干脆将我抛弃。
这无疑是矛盾的,我期望李菲不走救我脱困,又期望他一走了之,甚至抛弃我。被子逐渐燃烧掉大半,我脱下外衣,投入火海。迎着火焰的一半身躯炽热,背着的阴冷,也一样矛盾。
爱与放手同样如此。如果我的存在令他痛苦,虽然我会失望但也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如果我与景申韫之间的污点无法洗清,不如就这样离他而去。空气里的烟尘逐渐令我呼吸不畅,可我知道上面的李菲比我更难受。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接受景申韫沾染了我。尽管没有发生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李菲信了。
我开始咳嗽,眼被烟熏出了泪。我没有失望于李菲,我失望的是自己。因为我发觉徘徊的人竟然是我自己。景申韫这一手委实厉害,原来他最终设计的还是我,李菲如何他不在乎,他要的是我在乎。
我甩甩头,摇摇晃晃站起,找寻石室内所有可燃烧的物品。火时旺时阴,孳孳烧我,幽幽嘲笑我的多思。
我忽然笑了,脱下身上最后的衣裳,火苗很快将它吞噬。我赤脚站在火旁,大笑起来,笑到再无一点眼泪。
曾因为他的完美,我不敢正视,曾因为身份,我不敢面对,曾因为二国局势,我逃离。甚至曾经想过,若抛开身份、国家和所有外界的干扰,就单纯的彼此喜欢着,该有多好?可现在我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顾虑,哪有那么多障碍?
纵然我真的遭遇不幸,可这与喜欢有何矛盾?
火逐渐黯然,我的身躯越来越冷,可心却火热。
火熄灭了,最后一声轻响,悦耳之极,然后四周沉寂起来,烟雾逐渐消散。再没有别的声响,只有我孤独的心跳。
***
当景申韫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我赤身伫立在一片残灰的石室之中。他惊呼一声,与此同时,我放下了自己,青冷的身子倒在了他双臂里。
我又开始嗜睡。等我清醒,人已在哲平。但我没有清醒多久,景申韫残忍地告诉我李菲有了新欢,于是我翻了个白眼,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睡得昼夜颠倒,每次醒来只吃几口清淡的饭菜,吃完就强迫自己继续睡。尽管时常睡得迷迷糊糊,但我能感到景申韫的目光。他在担心我,可笑的是他真担心我,为何要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李菲有了新欢?
这个答案在一日我苏醒时他解答了:“长恨不如短痛,既然师哥已经变心,我不想你再心存他来救你的念头。我会陪伴你,无论多少时间,我会一直在你左右。”
我冷冷反问:“那就是说我没有要挟李菲的价值了?”
景申韫一怔。
“你不如放我走,留我也没意思。”
“……你想去哪里?”
我想了想道:“我想回景国毓流海边,然后平静地度过余生。”
景申韫问:“你不恨他?不想解释其实你是清白的吗?”
我转过脸去。
“你还喜欢他,难道不想夺回他?”
我闭上了眼。
过了片刻,景申韫道:“我暂时离不开燮国,等我把事情办完了,我陪你回毓流……说起来,那还是你我第一相识的地方。”
我从唇间迸出一字:“滚!”
后来牡丹来劝我,别惹恼景申韫,毕竟我还在他手上。我低低道:“你觉得我还怕什么吗?我还有什么可怕?”
牡丹一愣。
“我命在旦夕,夫有新欢,而母亲已稳妥,水姐他们自保有余。我能失的已失,担忧的已安,我还怕小命一条妇人贞操吗?”我冷冷道,“我不死只是还没到死这路,若他逼急了,我就将性命奉上,如此而已。”
牡丹犹豫道:“你就一点都不想云公子吗?”
我知景申韫必在屋外倾听,便叹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然他的可怜这世间几人可知?经了井下石室之事,我心底对他仅有的温情也失了。他若放了我,弃了奢望,找个地儿安生可保平安,不然必死无疑。”\r
牡丹还想问什么,我道累了。
我假寐的时候,听见门口牡丹轻微的声音:“公子还是从长计议,姑娘现在身伤心伤,不会给公子好脸色的。”
我翻了个身,门外顿时静了。我不想听的,别给我听。
等我起身下地之后,风云突起。契蛮境内动向诡异,李易调拨十万军士给李菲,哲平城内一片哗然。好在迪王一向强势,而哲平一直是烨北的中流砥柱,所以不仅没有商贾逃离,反倒有不少百姓摩拳擦掌。契蛮不敢轻易进犯,只在边境骚扰不休。
这些都是我在院子里听沿街过路行人言语所知。景申韫与他的手下从不在我面前提一星半点,我也不会问他们。
我只开口要了个秋千。景申韫许了,但他不敢将秋千搭建在前院里,而秋千也是他亲手而造。小心谨慎之极,徒令我发笑。
因我时常冷笑,牡丹担心不已,引来了梁采轶。梁采轶诊断我一切正常,我却道:“不,我很不好。”
在二人惊疑的眼神中,我缓缓道:“我缠绵病榻,软禁多时,能好吗?这里快把我逼疯了,你为何不令我长眠不醒?”
梁采轶沉声道:“姑娘体弱需要活动筋骨,不能总赖床上。若姑娘睡眠不好,我可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
我一把推扫掉桌上所有器物,一阵淅沥哗啦的碎声后,我道:“不用了!”
但梁采轶更确定我心神不定,给我开了宁神养气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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