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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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谈冷清开始,冷清结束。李易为我而来,景申韫耐心待我,若我确实在他们心里地位重要,为何不放开我,任我自由?然而他们不,所以这就是命。他们终究站在了我的敌对面,不肯放手,哪来情意?强加于人的,不过是勉强。
夜深,我于浅梦中惊醒,醒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我撑坐起来,任由窗外窥视的目光穿透我的泪光。
这一天迟早到来,黎明迟早到来。坐了良久,我叹了口气,躺了回去。
次日,牡丹一早过来服侍我梳妆打扮。我不再叹息,默默的由她摆弄。清雅的蓝裳简单的发式,我本就是寻常女子,装扮成这样非常适合。
“姑娘,今天要出门了。”牡丹做完手上一切,低声道。
我应了声,径直起身推开房门,二个男人在外面等我。我跟他们走出宅院,明明睁着眼,却觉得自己已经瞎了,或者说,我根本不用睁眼相看。所谓耳闻不如眼见,可世人何尝知晓,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相!
坐在马车里,我干脆闭上了眼。我听到车内二人轻微的呼吸声,车外路人发出的各种声响,此外还有风,不急不徐的始终贯穿世间。
“在想什么?”李易问。
我没有回答,但是他们想什么,我却有所了解。我没有死心,我还在希冀什么?这个问题若真扪心自问,我会答,奇迹。
相爱如一场梦,相守比相爱更难。与其说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倒不如相信自己的坚守。同样的,怀疑与不信任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从马车上下来,我跟随换作寻常装扮的二男子进入一家酒楼的二楼雅座。我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被安排亲眼来看一场好戏。
我不知道是他们太残酷还是我太冷酷,当我看见李菲在众多侍卫的扈拥下,从哲平的府邸出来,他的白马前坐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女子,我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其实那女子貌美如花,其实那女子温和乖顺,可在我眼底,却不觉得她有多美她有多好。我冷眼瞧着,视线最终落到李菲脸上。远远望去,我的夫君依旧完美无瑕,宛若神人,他的神情依旧落寞,雕塑般剔透的容貌谁也看不透。他与那女子穿的都是艳丽的乌金刺绣裳,说不出的富贵堂皇,也说不出的强势凌人。要换了是我,断不会喜欢这样的衣裳,更不会穿在身上……其实,要说不伤心不难过,那是假的。我看了几眼,便转了视线低下头,不让身边的二个男人看到我的眼
李菲远去了,同别的女子成双入对在我眼前晃过,远去了。
不知是谁打落了桌上的茶盅,不知是谁心碎的声音。李易在生气:“看到没有,那就是你的夫君!我真为你不值!”
景申韫冷静地说:“你亲眼见到了,还想自己欺骗自己吗?”
终于在一片沉默后,我抬起头,冷笑:“这一切是谁一手炮制的?你们清楚吗?不!你们没有资格来跟我说这个话。”
在他二人的阴谋下,我蒙上了不贞的污点,可导致眼前这个局面的,却是所有人共同选择的。要说残酷,也许最残酷的人不是李菲不是他们,而是我。我最后还是哭了,为我自己飘摇的情感,和他们各自的坚持。
眼泪开始只是一滴二滴,但后来却越来越汹涌。二方手帕递到我面前,我不要,我要的,他们给不了。
李易尴尬地收了回去。景申韫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他伸手欲抚摸我的肩膀,我猛地一缩,喝道:“别碰我!”
我狠狠擦去眼泪,冷声道:“已经看过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李易惊声道:“到这时候你的选择还是离开?”我不答,过了一会他怨恨道,“你对六弟就如此情深吗?”
我转身走向栏杆,景申韫反应迅猛,箭步上前拉住我的衣裳,“你想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的立场,你们莫逼我。不自由,宁愿死。我不能帮你们,更不能面对他。你们想要的,我已经失去。现在的我,只想远离你们的漩涡……还有,奉劝二位一句,如果你们再这样缠斗下去,于景于燮都是灾难。契列萨真的势力大损吗?北方的婆罗正在悄然崛起,而南方的你们还在内斗。收手吧!你们拥有的权势还不够吗?”
何况这二人即便联手,也没完全信任对方。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不用直说,他二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男人们争夺的究竟是什么?天下?女人?对我一个女人而言,想要的不过是恬静幸福的日子,唯一的奢望无非是身边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好男人而已。
可是,李易和景申韫还是不肯放我离去。这真是他们和我的命运,我们注定为敌。
我依然被软禁在哲平的宅院,李易想带我回王都,但景申韫如何肯放?李易说留我在哲平不安全,景申韫反驳王都就安全吗?我将争执的二人赶了出去,关上房门,还我一个清净。这里,那里都不是我想停留的地方。但一定要我在这二个地方选一处,我还是会选择哲平,哲平有我最牵挂的人。李易没有说错,哲平的确更不太平。李菲的处境内忧外患。他处于劣势,北方有强悍的契蛮,国内有觊觎他的李易和景申韫。试问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为何软香在抱?
景申韫和李易不懂,所以他们死心眼的盯着我。景申韫不明白也就罢了,但李易是李菲的兄长,那么多年相处下来,还不明了他的六弟从来就不拘礼法我行我素。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回想起那日石室中,李菲找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找到你了!”
我已经烧尽了一切可燃烧的,绝望地孤立于灰烬之中。可是他还是找到了我,还是看见了那样的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更不敢面对他。之前还盼望着他能找到我,带我离开。可此刻我身无寸缕,难以想象他会怎么想。
李菲充满怨恨地道:“我为什么不能早点找到你?”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在他面前我总是无法坚强。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沉声道:“你不要担心不要多想,错的人是我,该承受的人也是我。”
我揪住他的衣襟,听他沉声言语。这就是我的爱人,他不需要我多余的解释,也不询问我发生过什么。我的泪无法收住,我该庆幸上苍夺去我十年的岁月,却赐予我一个如此好的爱人。他为我付出良多,而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现下他虽富甲天下身为燮国尊荣的迪王,但却三面危机。他的同胞王兄忌讳他,他的师弟设计他,而他还要坚守燮国的北门阻挡契蛮的入侵。身为他的妻子,我能做些什么?难道只能享受他的奢华,只能贪恋他的怀抱吗?不,这样的女子不是我。我若是这样,就不配成为他的爱人。
“我们回家!”
我擦去眼泪,竭力克制住颤抖的声音,对他道:“不,我想留下来。”
李菲震惊,却没有问为什么。我们四目相望,我的坚持他的沉定交融成火,瞬间将我整个人烧了起来。石室再不冰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停顿了下,声音变得愤怒,对他这样性子的人来说,愤怒多么罕见!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你会面对多少不该你面对的危险?你全部知道?还是要做?不,你疯了!”
李菲眼中的怒火猛烈地打击到我。我也许真疯了,居然不回他的臂弯,选择留下来,在景申韫的虎爪下。
可机会只有一次,机会转瞬即失,而人的一生之中总会做些个让旁人觉得大错特错的事情。不知觉中,我的泪又默默流下。
“不要哭,看着我,告诉我,你错了!”李菲微敛怒意,以命令式的口吻道。
我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头颅沉重,头脑昏聩。随李菲而去,我将重回之前的局面,在他怀里安享太平,他将隐去所有不安宠溺我。不可否认最初他选择的是我的才能,而现在他选择的是我的平安。
“啪”一声清脆耳光,惊醒我沉湎的游丝。他居然打了我!虽然不重,却是实实在在打了我。
“福!”他沉声问,“哪怕最后失了我,你依然坚持?为一个危险并不保证成功的契机?”
我没有抚上自己挨打的脸庞,我抚上他俊美的脸颊,双手捧住,凝声道:“你在我心里,如何能失了?”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凝视我良久,在我耳畔细若无声地道了一句。
我不求旁人了解,他们是旁人。我只求他了解,他果然了解。能说的能做的他都说了做了,最后还是默认了我的选择,同时也明白无误的告诉我,我将付出代价。
“只是不想,不愿只在你的护翼下,当作什么都看不见,当作什么都听不到……不,我不能,也做不到。”我终于还是说了。
叹息如同海底暗涌。
我独睡孤枕,睁开眼又闭上眼。既然一切都如预计,既然他们都不肯放手,那只能不得不这样了。
次日一清早,我顶着二个黑眼圈推开房门,门外的侍从惊讶的盯看着从来都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我。
“姑娘这么起大早?”一人问。
我冷冷道:“叫他们来。”
景申蕴与李易很快赶到,他们与我的早餐同时到达。我瞥了眼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平静地说:“吃完早饭,带我离开哲平。”
“你想去哪?”景申蕴问。
“淄留。”
二人对视一眼。我又道:“你们谁带我过去?”
“为什么想去淄留?”李易问。
我漠然。景申蕴连忙答应下来,“好,我们一起去淄留。”
我点头,开始喝粥。二人出去准备。他们的行动很迅速,我也很配合,演绎伪装坚强深藏悲伤的弃妇。可若心底没有悲伤,又如何能真正瞒过二人?
李易带我回淄留的一路,比景申蕴带我去哲平要奢侈得多。纵然为掩饰身份,他没有动用燮国王军的护卫队,但暗里影卫众多,而马车也宽敞华丽。牡丹坐在我身边,他二人坐我对面。任他们言语,我一耳进一耳出,双眼或平静地望着车窗外或闭上,直到淄留。
不需要我多说,他们安排我落脚在我的故居。当初我将天然居转手于方晓春,而方晓春是李易的人。景申蕴没有质疑,即便淄留是边境,但还在燮国境内,燮王既然出现,自然燮王说了算。而对我来说,既提出回淄留,要回的自然是这里。只是物是人非,我已不是当年的我。
重踏入酒楼,不仅楼内布置改变,连人都变了。我没看到昔日的伙计。也是,既然方晓春没有换人,我到了这里,李易也会换人。可令我郁闷的是,几个熟客也认不出我,他们以火辣辣的眼光打量我,甚至有个家伙——我还记得他是开杂货铺的邱老板——说了句:“哪家的标致闺女,怎么以前没见过?”另有人答:“你没见她身旁二位公子嘛,别想了,早名花有主了!”
李易和景申蕴没有理会他们,径自与我上了二楼。引路的掌柜点头哈腰,自然不是对我的。我的感伤愈加浓重,并非变美变丑的自身变化,而是回了旧地却找不到印证回忆的人事。但是我跟掌柜进入“三国”雅座,却意外的看到了轩辕不二,他坐在里面,对我微微而笑。瞬时,我的鼻子酸了。
门在我身后关上。轩辕不二站起身,道:“迪王妃。”
在场所有人都一震。我道:“轩辕将军。”
这就是我的身分,李菲的王妃。而轩辕不二这一声招呼,证实了我对他立场的揣测。
我们一一入座,四个身份不同的人,亦是四个立场微妙不同的人。自那声“迪王妃”后,李易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轩辕不二,而景申蕴却在观察我。
“别来无恙?将军。”我淡淡一笑,早年在他面前的讨好弄巧,也承他庇佑,才得以以年少之龄于淄留开了天然居这样的酒楼。
“呵呵。”轩辕不二依然大手一挥,爽朗笑道,“金鳞岂非池中物,迪王妃能长久停留于天然居吗?”
他一语双关,我思索了片刻道:“我总难得安生,但淄留是我喜欢的地方,能待多久就待多久吧。”笑了笑又道,“只要将军不嫌弃我打搅。”
“怎么会呢?”轩辕不二一乐。
这时,李易叹道:“你难道就忘了,此地也是你我第一见面的地点。”
“不会的。”我垂首。
景申蕴立刻转了话题,招来掌柜,又安排了些酒菜。
一场接风宴,只有轩辕不二谈笑风声,说些个淄留地面上的事情,当然他说给我听,也只有我听得懂,而不熟淄留的二人只有旁听的分。当他说到自我离开后,尽管方晓春努力经营,但天然居的生意还是逐渐冷清了下来,现在淄留最红火的酒楼是同德馆,我不禁黯然。缺了伍厨和我的天然居,菜色和新意难进,冷清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我没有接受轩辕等人的提议,继续接管天然居。我只是来住我的旧居。酒饭之后,轩辕不二回了他于淄留的府邸,景申蕴找了个由头离开了,而最该走的李易却硬是留了下来,好在牡丹也陪我住下了。
当初离开的时候我只带走细软,我走后方晓春一直雇人仔细着房间,故回来后,我一时错觉,仿佛昨天还在淄留,仿佛昨天我还是天然居的小掌柜。我在屋子里微微感慨,而牡丹却在探索我的昨日。
“真想不到,以前你住在这里。”牡丹说。
“很奇怪吗?”
牡丹点头:“房间看似很乱,东西那么多,但仔细一瞧,似乎每样东西就该在那里似的……这是什么?”
她在看长桌上的木制品。
我拿起一只木盒把玩着:“以前的玩具。”看她依然不解,我演示给她看,“要打开这只盒子,不能从正面开,也不能硬拆,要这样……”
先开底面的木条,推出左边的空间,然后开左上的,依次中后,右上,中前,左下,最后就打开了。盒子里面只有一张纸片,空无一字。那就是昨日的我,一个看似主意良多,其实心底一片空白的女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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