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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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射入窗,照亮了半间屋子,幽静的家什,肃立的侍女牡丹,构成一副阴柔的画面。我蜷缩在房间的昏暗一隅,光线所不达。
记忆如流水飞快淌过半亮半暗的屋子,我时而啼二声时而笑一下,更多是沉默。十岁之前的日子一点点鲜明起来。我曾努力将它们抛弃,将它们遗忘,我面对不了不堪回首的记忆,面对不了往事的残酷。但现在我身陷囹圄,不得不活在旧日回忆中。以景申韫及他手下的修为,任何的气息改变都会被他们察觉,我能以哭泣伪藏多久?最好的法子莫不如回到过去。
苍茫的模糊的悲哀逐渐将我包围,尘封多年的伤疤再破。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小就不是。我一次次逃避着命运,一次次依靠着别人。我不敢直面自己,甚至连情感都被动。
我埋首于双膝,慢慢想通透一切。当我再次抬起头来,牡丹站在我面前,一双明亮的杏眼正在窥探我。
“饿。”
牡丹盯看着我问:“你想了老半天就想说饿?”
我点头。不能太着急,我想要的得一点点来。
牡丹道:“那你待着别动,我去给你拿吃食。”
我坐在原地没动,目光转向了窗外。秋末的烨北阳光是珍贵的,能争取多少时光就竭力争取多少,过河小卒没有回路。
吃了些流质食物,我挪了位置,坐到屋子门口的台阶上。牡丹为我围上一件皮袄。我再次对她道:“秋千。”
她惊异地望着我。我重复了二字,没有结巴。
很快工匠来了,在院中造起秋千。我看着秋千成型,眼神发亮。
次日我坐在牡丹为我轻轻荡起的秋千上,我笑了。其实若一辈子是个受呵护的痴儿,也是种幸福,可惜我已不是。
景申韫悄然出现的时候,我正坐在秋千前摆弄着千绳。牡丹说荡太久秋千也不好。
“好玩吗?”
“嗯。”
景申韫默默看了半天后,道:“你想起什么了?”
我歪头看他一眼:“晚上。”
“晚上什么?”
“读书。”我转回头去继续弄着绳子。
景申韫叹了声:“你还真当回了誉王府啊!”
我自动忽略他的话,满足的摸着秋千。懂事之前,无法珍惜的回忆,现在眼前重现,我倒还该感谢他。
景申韫陪我用了晚膳后,竟亲自为我读起《幼学苑》,景国著名的启蒙书籍。能倒背如流的我,一字字重温。景申韫读完后,我对他一笑。
“哥哥。”
景申韫顿时神变,抓住我的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皱眉望着被抓的手腕:“疼。”
他松开,柔声道:“你再说一遍‘哥哥’。”
我揉着手腕道:“哥哥。”
景申韫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却成了哭腔。我呆呆地看他,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一晚,我不再伪装害怕他。我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做一些事情。无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暂时我必须接受他。
景申韫心情异常好的哄我入睡。早晨我醒来后没再对边上多出的男子乱吼,只要他不碰我,同床而眠就眠吧!
我径自下床伸懒腰,展开双臂后停顿了下,曾经有人这样唬我,可现在只有我自己。
“怎么了?”景申韫在背后问。
我回头道:“哥哥,赖床。”
景申韫笑了起来,他本就是个美少年,一笑之下满屋阳光。我别转头去,遗憾地说:“娘说,猪!”
景申韫笑出了声。
牡丹服侍我洗漱,早饭后,为我看病的男子又来了。我终于从景申韫嘴中得知他的名字,梁采轶。
“药膳再吃半月,体虚不宜多睡。院里的秋千很不错,平日再多出来走动走动。”
景申韫道:“她昨日似好了不少。不知何时能恢复?”
梁采轶瞥了我一眼道:“这得取决于她自己。照我看伤势已复,就是个时间问题。”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顾玩景申韫云裳上的带子。
景申韫淡淡道:“我倒希望她永远不能恢复的才好。”
梁采轶惊疑地望他。
“秋千!”我拉景申韫的带子。
“好的,我们去玩秋千。”景申韫起身,携我手往外去。不久,笑声就传出了宅院。
我紧紧握住绳子,一日日被荡得更高,宅院外的青山却依然无法确定,只能肯定宅院并不大,守卫也不多。除了牡丹,平日只见到二个打扮成粗使长工的侍卫。
景申韫每晚为我读书,他的声线很甜腻,时常催眠我。十几天过去了,除了白天他经常消失几个时辰别的时候都围着我转。这天,他忽然叫牡丹拿来了笔墨,要我写字,我知道事情来了。
正常情况下我书一手工整的楷书,但非正常情况下,我换了以绘画的方式写字。景申韫看我写了二字,面色就沉重起来。我丢下笔,问:“哥哥?”
景申韫勉强一笑:“没事,继续写。”
于是我照着他给我的一纸书信继续涂鸦,丝毫不理会书信里的内容。
“算了……”景申韫收回了纸。我摇头道:“还要,还要玩。”
“不玩了,不好玩,哥哥念书给你听吧!”
我没有放过机会,跑下椅子,抓起一旁的几本书来,翻开就涂。景申韫看得目瞪口呆。
我涂了几页,丢掉书,对他道:“要图,有图的。”
“要有插图的书?”
我点头,一笑。那本《幼学苑》到手。
我翻了几页,抬头注视观察我的他:“没有,没图!”
景申韫微微一笑,拿了书翻到当中有图的再递给我。我眼一亮,夺了就开始描黑。
景申韫看了会问:“大福喜欢画画啊?”
我眨了下眼:“画画?”我猜想这一刻他想到了我以前画的“龙”。
景申韫又递来白纸,我却摇头手指《幼学苑》道:“这里,这里好!”
景申韫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把插图上的学童画黑了脸。我乐呵呵地一笑,又对他道:“哥哥!哥哥!”
景申韫诧异。
我也没词,直接画呗!我在《幼学苑》的插图空白处涂了半个圆圈,又在下面画了歪歪曲曲的几笔。
“不好玩!”我丢下笔,将《幼学苑》丢在地上。
“秋千。”
那本《幼学苑》如我所料没有再出现。
景申韫非常有耐性的陪我度过了一日又一日。药膳中浓重的药味趋淡,我在院中停留的时间久了,如果能忽略景申韫眼中异样的光彩,我会选择跳舞。晚上还好,我很容易就入睡,他揽我腰的手我已习惯。但有几个早晨,我不经意的发现了他压抑的**。也是,他快十九岁了,他是个正常的年轻男子。
烨北平原的冬季很快到来,房间的炭火烧得越来越旺,可房间里沐浴还是很冷,我时常缩在热水桶里只露脑袋。牡丹一次次服侍我沐浴穿衣,一次次赞叹我的皮肤和身子,而暗地里不知潜伏多久的狼终于出现。
那天我在水桶里玩水,白皙纤细的手臂露在了桶外,背上的手轻柔而有力。牡丹说了二句话后无声,和痴儿多说无趣,十句我只答她一句。我只顾着玩水里泡开的干花草叶,也没注意牡丹的手离开了我的背脊。当一双温暖的手贴到我后背上一动不动后,我看见自己裸露在水上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哥哥?”纵然我的心竭力平静,但身体的自发反应无法抗拒。

景申韫仿佛叹息,双手逐渐移到我的肩头。
“都这样了,还是拒绝……师哥真的那么好吗?”
我呼吸一窒,他的头埋到了我的肩窝,嗅着我的体香,吻了我的脖子。
“啊……不!”我一挣扎,水花就溅出。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微微往后一扳,然后吻上了我的唇。这是第三个吻我的男子,不知为何,惟独他让我感到心酸。他的吻不是疯狂的不是猛烈的,而是需求,埋藏心底的渴望。
可我不能回应他,任由他在我口中探索掠夺,我只呆呆地睁大了眼。
没有被李易强吻的羞辱感,有的是沉重的无可奈何。无论公私无论大事小节,这人始终是我的敌人,从来都不曾改变。
景申韫慢慢离开我的唇舌,一道银丝悬连我们双唇,最后银丝断了。他温柔地说:“你装不下去了,大福!”
我闭上眼,细细喘息,这才觉得脸颊湿了。景申韫一指拂去我的泪痕,“你还是怕我的。不要怕,我不会勉强你。”
“哥哥……”我叹道,“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我就是你妹妹。”
景申韫眼神闪烁,声音依然柔和:“我明白了。”
我从水桶里站起,他略带惊讶地问:“你……”
我平淡地道:“反正你也早看过多次,请帮我取衣裳和浴巾。”
景申韫如是道:“现在是我怕你了。”
我从桶里出来,俯视他低身弯腰为我擦干身上的水。他的眼里没有**,而是赞叹。
“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我只觉得你一次比一次美丽,从外貌到内里。而我越来越不了解你,越来越看不懂你。我曾说过无数谎言,但大福,请你相信,此刻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喜欢你。如果师哥死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我冷冷道:“哥哥,菲若死了,我当殉情。”
景申韫的手停在了我的腿上。
“你也对我说过不少谎话,现在为什么要说真话?”
我向旁走出一步,取了衣裳穿起。
景申韫又道:“难道你就不认为,比起李菲我更适合你吗?”
我穿好里衣,转身道:“只愿一生爱一人,哥哥,你该明白,我们姓景的实际都很忠一。抛开誉帝不论,你看景永纹、景永瑾哪个不是痴心人?我相信你现在对我说的都是真的,所以我不骗你。另外我还想说,哥哥,你放手吧!我曾立誓要杀你,但我改了主意。你害死无数景人,可誉帝何尝不是?朝代更替从来倒霉的都是百姓,大人物风光的背后铺垫的都是无数的丑恶。我自找了理由不继续恨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趟混水。既然你已借假死脱离宫廷恩怨,何不远走高飞?以你的才能,何处不是乐土?”
景申韫凝望我道:“你若肯随我天涯海角,别说燮国那档子事儿,景国的契蛮的我都不管……”
“哥哥!”
“我不要你与我待你的心思一样,只要你不离开我即可。哪怕仅仅只是兄妹,哪怕长年相对无言。”
我叹了声。
“你不是说我们景氏都是痴情人吗?我亦不例外。其实我跟师哥一样,很难对女子动心,甚至师哥曾有过侍妾,但我没有。大福,聪明如你,你该知道你不是他第一个女人。”
我的胸口顿时堵了。我不在乎李菲的过去,不代表我不介意。李菲的风情万种,在我身上的一切表现,都早说明了他对女人的经验。
景申韫抓住我的二指,“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就会证明我不仅比他更适合你,也比他更呵护你!”
我没能抽出手指,长久的默视他后,我打了个喷嚏,着凉了。
景申韫放开我,没再言语。他迅速为我穿整齐衣裳,为我裹上他脱下的厚实外袍,然后抱我出了浴室,回了房间。
一到房间他即下令:“牡丹,收拾一下,晚上离开。”
我一惊,我先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景申韫将我放在床上,坐床畔柔声道:“我太畏惧你的智慧,你的笔墨我已经送出去了,我想不久师哥就会找到这里,所以还是先带你离开。”
我苦笑一下。牡丹惊讶地看着我。她应该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同。
“还不快收拾?”景申韫厉声。
牡丹这才动了起来。
景申韫转回头,已平静如水。
“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怎么中的‘柔情散’?”
我眉头一皱:“什么叫‘柔情散’?”
景申韫作了很长的解释,首先说起庞龙之死。对于庞龙的野心,不止李菲景申韫也自小明白,不同的是景申韫没有李菲的势力,作为无权无势的景国皇子他需仰仗铁剑盟,所以他与庞龙的“情分”更重。景申韫一边学艺一边暗中建立铁剑盟里自己的势力,而庞龙一直被蒙骗,自以为操纵了他,也对他青睐有加。只要景申韫提的要求,庞龙基本都满足他。当景北战役爆发,庞龙才发现自己的爱徒实际城府极深,竟将铁剑盟的势力一半笼入袖中。庞龙追悔不及,又邂逅强悍的婆罗族长,爱才心起,打算再栽培新徒,可惜蒲蒲儿的狡猾再次令他失望。无奈的庞龙只能死认景申韫,既然半生心血都投注于他,他没了退路。而铁剑盟的兴衰早与景申韫挂钩。
蜗居喜王府的景申韫乘庞龙滞留契列萨之际,早将铁剑盟大半势力掌握在手,自然不欢迎相当于太上皇的盟主归来。面对誉帝和惠福公主的杀意,景申韫以金蝉脱壳躲过一死,同时安排了庞龙的死局。他请庞龙在将军府外掠阵,自个儿早跑了。庞龙与忠实于他的铁剑盟势力瓦解后,景申韫真正成了江湖第一门派的当家。
毒医梁采轶最后才加入景申韫阵营,梁采轶与小翠不同,他的行医方向从来没有改变过,李菲也好,景氏皇族中人也罢,只要是庞龙门下的王室子弟,从小都吃足梁采轶的苦头。对梁采轶来说,要制服自己一手栽培的百毒不侵的弟子不是太难。他生平研制的最得意的药有二种,一是“柔情散”,无味无色,服下后可长年潜伏人体,令人不生不养,却有养颜固容之效。这就是我一直没有生养的原因。
另一种名为“行乐散”,有花香,可制粉制香,属于特效春药。中者内力大失,一柱香内欲火焚身,药效内不行房则大损修为,对付李菲这样的人最合适不过。
但这二种药不能混合,一旦皆中就是催命毒药。
景申韫拧眉道:“当日你已一脚踏入鬼门关,幸而梁采轶伪装成伙计就在一旁,不然我真不敢想象……”
我再次感叹,我的命真硬!
“究竟是谁下的‘柔情散’呢?你长久在师哥身边,他看人都看得紧我安插个细作都不能,谁能有此手段……”景申韫神色忽然一变。
我凝望他:“你想到了吧!”我这处无法追究,但源头他却心里清楚。实际上我也猜到了是谁,我被李菲看护得紧,除了上慈航庵归途被景申韫施药待了,几乎没离开过李菲。只有一次李菲离开了我,那段时间里燮王李易和琼妃景永纹各见过我一次,所以不是李易就是景永纹。
景申韫握紧了拳,我低声问:“你与燮王有什么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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