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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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北局势已稳,张祈瑞回去后,水姐带着阿根与伍厨终于回到了京城,但是已越升二品武将的她无法同我住在永福宫,誉帝为她安排了将军府邸,位于京城南。阿根一直未入军籍,伍厨身为燮人拒绝了封赏,另一个理由更加荒谬,他在朝上如是道:“在下本是个厨子,惠福殿下的厨子,刘将军的厨子,能为殿下和将军煮饭做菜就是在下后半生的愿望。”
一干朝臣听得目瞪口呆,却无一人取笑他。景北战役的军报众所周知,这位毫不起眼的厨子放下菜刀就是将军,而正是他同宋楚潜入梅岭郡成功拨大了契族二部的间隙。
誉帝没有勉强他,只道声可惜。
退朝后,小翠终于扑到了水姐怀里,我们一众久别重逢自有说不尽的言语,但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一直伴随我成长的双生子又互换了性格。阿根除了见我第一眼流露了些许情绪,之后便恢复了幼时的冷漠,而小翠经过一阵包延椿的儒雅熏陶,打回原形又成了柔弱善感的小女孩。他二人总是这样,一个冷一个热,也许这就是双生子的心灵感应,一人势弱必有另一人势强起来,一人看不清周遭必有另一人沉着应对。
吴仙子也发现了二人的变化,一直左盯右看,阿根被她瞅得愠怒,拧着眉憋着嘴。我心下赞叹,一场战役之后,小毛孩似乎更俊了,而水姐怀中的俨然已是小美人,粉装玉琢的哪里还有当日小毒医的半点影子。
小翠在水姐怀中一直赖到马车停下,扬花三月的矮胖掌柜早得了消息,皮笑肉不笑的出来亲迎。酒楼外的百姓或窃窃私语或指指点点,飘入我耳中几句。“看见没,那就是我朝第一员女将刘寄水大人。”“没错,当中的那位肯定就是惠福公主,她今儿来为刘将军洗尘!”因景北一役,我同水姐等人,甚至还有景申韫都成了京城百姓的话题人物,好在这一次我的名字只是挂钩别人的,并不热门。
进了酒店,掌柜依然引我们上二楼,却不是曾见李菲的那间。我没有问他,他倒在进房间后暧昧地说了句:“那间屋子虽然好,但此间更好。”
吴仙子干笑一声。我细看房中摆设,心下便有了见教,斜一眼吴仙子后径自入座。水姐等人虽不知我同吴仙子打什么哑谜,但也知晓这家酒楼姓什么,众人的眼光都落在我身上。
被那么多双眼盯着,我没有不自在,毕竟眼前都是自己人。我再望一眼吴仙子后,解开了众人的疑团。
“这间房间除了招待我们,绝对不会让寻常酒客进入——因为此间专属迪王。”我淡淡一笑,“我也是才明白,那日我见薛桐颐等人,他就在隔间,将我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吴仙子明明感知却什么都不说,叫我取笛而归,要不是掌柜的刻意讨好,提示了一句,我还真不知道李菲那日就在等我回去找他。
众人听后只有小翠“哦”了声,他人皆默。
酒菜陆续送齐,气氛很快热闹起来。吴仙子与水姐喝了不少酒,小翠时而纠缠水姐时而纠缠我,幸好这丫头不喝酒,不然我就惨了。伍厨偶尔说上几句话,只有阿根冷着脸一直沉默。我亲手为他斟了杯淡酒,他接过看也不看一饮而尽,绯色很快上脸。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不过阿根毕竟比我强,没有醉倒,就是回去的时候脚步踉跄。
座上没有愚人,大家都知道这一刻欢乐过后,等待我们的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离开扬花三月前,伍厨以眼色示意有话单独与我说。吴仙子等人会意的上了另一辆马车,门一关上,伍厨就跪在我面前道:“主上托我关照殿下一句话。”
“起来说话,伍厨,我们之间还需这样吗?”
但是伍厨不起,凛然道:“主上说无论殿下决意如何,请务必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切勿冒险,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穆无名。”
暖流在心低缓缓流动,我沉默半响,问:“他回了?”
伍厨道:“送殿下回宫前,穆无名已替主子接了燮王口谕,要他速回。”
“没别的事,就起来吧!”
伍厨起身,犹豫片刻道:“请殿下不要责怪,毕竟蒲蒲儿婆罗不是小人物,殿下二次见他都是我告诉主子的。”
我古怪的一笑,导致我**的缘由原来是这样的。
伍厨一路送我回宫,将我走之后发生的事拣重要的说了。契蛮内讧现分化为二个阵营,萨诺贝兰、木桑与婆罗联手,与吃亏后的茴兰势均力敌。庞龙本收了个茴兰部族的弟子,但不知为何他看上了蒲蒲儿,狡猾的蒲蒲儿只接受他的武学却不肯拜师,纠缠了数日庞龙才死心。
我笑道:“只有婆罗族长贪图别人,别人休想贪他,庞龙是自找没趣。”
伍厨担忧地说:“那年他向殿下和小翠求婚,我便知道此人野心极大。哪有一看就看上俩的人?”
我知他在为他主子担忧,可实际该担忧的人是我。他主子走得潇洒,我没黯然神伤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我转了话题:“他有野心倒是件好事,至少边境可以安稳许多年。现下我只想早日了结景国内事,完了后我便投你主子去。”
伍厨这才放下心来。
***
继续了几日的风平浪静,终于在景申韫重新上朝后打破。他一出现就做了件震惊朝野的事儿,真应了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景申韫当着誉帝及文武百官,向刘寄水求婚。这一手着实漂亮,几乎将我同誉帝之前谋定的计划完全打乱。当然誉帝当场爆怒将景申韫斥出殿外,而水姐严词拒绝了。水姐本出身江湖,侠女本色被景申韫完全逼发出来,她不仅拒绝了喜王,并称她已与伍厨成婚。于是誉帝顺水推舟,定了三日后大办将军的喜宴,又回归了原先宴杀喜王的计划。
大闹朝野后,景申韫特意到永福宫来见我。他面如死灰,不复当日温润如玉的美少年形象。我支开旁人,只留下吴仙子,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三人都紧闭着嘴。我烦他拖延我的时间,便率先开口道:“你没话说就请回吧!”
不想景申韫却开始流泪,无声无息,眼泪却越来越磅礴。吴仙子鄙夷地别转头去。我问:“你对我哭什么?”
他啜泣:“我不是哭你,我是哭我自己。”
我坐下来,淡淡道:“太迟了。”
他擦着泪道:“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我不甘心。”
景申韫果然聪颖,殿上大放厥词不果,转身就跑我这里痛哭。只听他又道:“我跟你一样年纪,我才十七岁,我不想就这样死了。”
我平静道:“景北战场上十七岁阵亡的军士很多。他们也同你我一样,非常年轻。”
“你能救我的!”他撕声道。
“我为什么要救你?你千里设计司马秋荻,又想谋我和我母亲,孤云城沉船,卧虎岗埋伏,而因你的缘故,景军冤死了多少人?你竟还要我救你?给我一个理由?”
景申韫闪着泪花道:“因为你是景永福!”
我道:“正因为我是景永福,所以我不能放过你。”
“不对!你欠我的,大福!”景申韫毫不知耻地说,“当年誉帝赴我生辰之宴后,你才变的。若非我给了你契机,你如何会成为今日的平大福?惠福?”
吴仙子猛然转回头,狠狠地盯着景申韫。
我问:“这么说来当日行刺誉帝你也知情咯?”
景申韫眼神一变,道:“你救我,我便告诉你一切。”
任他再耍赖再摇尾乞怜,我都没有再开口。最后吴仙子听得烦了,一把将他丢了出去。杂音消失后,我对满面杀气的吴仙子道:“你中他计了。”
吴仙子一怔,我道:“他不是来求我,他来演一出戏,专为挑拨你的杀意。”
吴仙子眯眼望我。
“连水姐都能感受出你对誉帝的杀意,身为庞龙的得意门生他如何看不出呢?”
“你都知道了?”吴仙子沉声问。
我靠在椅子上,觉得有些累了。“我并非为我生父说话,而是为景人说话。吴先生听我一言……你放下吧!背负仇恨的日子只会将人折磨成恶魔。你看景申韫,他已然化身为魔。到了今日的地步,即便明知自己会被誉帝诛杀,死前也不忘设计你。忘了告诉你,沧水即景戍晟亦是一样的,过几日他就会假意臣服誉帝,等待机会为报父仇。”

“你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头开始微微作疼,“我给了景戍晟机会,让他选择离开纠纷或自寻死路。那是他自己选的。”
吴仙子盯着我的目光又开始变化。
***
景永瑾没有来找我,但景永纹却来了,并且她很奇怪的将侍女都留在了殿外。吴仙子见她架势,冷哼一声就走去了门外。
多日不见,景永纹憔悴了许多,她向我索求李菲那日吹过的笛子。
我知道要这位自持甚高的嫡公主低三下四地开口难为她了,但李菲的东西我不想给人。在我斟酌婉拒的词时,景永纹竟对我坦白了心事。
“我喜欢迪王,当日扬花三月一见就再不能忘了他。可没想到天意弄人,他竟替兄求婚,而父皇竟也答应将我许给李易。惠福,你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何不告诉我?”
我叹道:“告诉你又有何区别?”
景永纹眼中噙泪:“是啊,我身为帝王家的女儿,婚事不能自主。我求过母后求过父皇,但都无用。你知道我最终怎么说服自己吗?我对自己说我嫁给他的兄长,至少还能偶尔见着他,哪怕远远望一眼都满足了。”
我道:“既然如此你还要他吹过的笛子何用,看着徒增惆怅。”
景永纹道:“可我一旦嫁了李易必久居深宫,怎么可能时常见他?所以我觍着脸来问你要笛子,你就当可怜我吧……”她垂首,声音小了下去。
我脑中思量,她今日楚楚可怜,实在叫我心软,但我若给她笛子,日后被李菲得知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我心肠一硬道:“那笛子是司马秋荻所赠,迪王不过借用了一回,我要将笛子转赠于你,他日司马秋荻那里说不过去。你若实在想要迪王之物,不如日后我叫司马秋荻留意,有了再送到你手里不就得了?”
“你……”景永纹满面羞容却说不上话来,站起转身就走。
她一走,吴仙子就阴阳怪气地说:“还护得挺紧的嘛?”
我斜她一眼,她又道:“你们一个个都中了李菲的毒,实在有趣可笑!一个疯子似的到处炫耀,一个可怜兮兮要嫁心上人的兄长,还有一个最惨,被**了几天几夜都快下不了床还要假装蛮不在乎!”
我平静地道:“吴先生你为何就不信世间有真情呢?即便景永纹她们喜欢他,可喜欢本身并无过错。你说我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习惯了你‘良言苦口’,但别人就别说了。”
吴仙子冷冷道:“好,我不说她们了,就说你,你就等着被彻底抛弃吧!”
我叹口气:“我肯定是前世欠你,被你这么说我都不会生气,真怪……”
结果吴仙子被我气得半天没再说话。冰儿端上茶点,她才稍许平和下来。
***
水姐大婚前冰儿有些奇怪。她总在我眼前出现,我一旦看她便是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不与我对视,可我却分明感到她一直在观察我。有一回我忍不住问她:“冰儿,难道我的脸上有花吗?”
她摇头。
“那你为何老看我?”
她低声道:“冰儿是在琢磨如何惟妙惟肖地模仿殿下,但又怕殿下觉得怪异,所以偷着打量。”
“要看就看呗,我不会觉得怪的。”
“哦。”但她依然如故,我也就没再说她。后来我曾无数次后悔,当时为何不好生与她多交谈下,若我与她多说几句,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的心思全放在了如何杀景申韫身上,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安心地离开景国。
***
将军府邸喜宴。景戍晟如我所料在前一日终于臣服,景申茂便依照原先计划,带上他一同出席刘寄水的大婚。
我和众人一直在刘府后院陪伴水姐。喜娘们及宫廷女官费尽心思的装扮水姐,我实在看不下去,哪能按常人的标准来打扮水姐。果然水姐看了下铜镜的新娘妆,毫不犹豫地就将头埋进水盆,一洗素面。一干人瞪眼看她从容地摘下满头饰物,只取一条红帕包了青丝。我正偷乐,就有女官迎面而来。
“今儿虽是刘将军大喜之日,但殿下也不能素面朝天就出去。请让下官为殿下化一淡妆。”
我答应了,吴仙子及冰儿陪同我去了另间,门才关上,就听那女官道:“殿下得罪了!”她纤手一扬,我鼻间便嗅到类似花香的味道。
吴仙子心知不对,出手相拦,却被冰儿一挡。我软到在女官手里,只听冰儿道:“为了殿下安危,今次我代殿下出席。”
我隐隐觉得心慌,失去知觉前又听到二句模糊的话。
“是我自做主张……”
“死又何妨……”
事情开始超出预计,冰儿的行为改变了整个布局。可我却无能为力,躺在女官的怀中人事不知。
***
景申韫其实可以不必参加水姐的婚礼,但他来了,还夸张的带了十箱厚礼以及无数侍卫。是时,将军府和喜王府周围都布置好誉帝的人手,原打算他不来婚典后誉帝亲自去“抚慰”失意的喜王。他一出现,喜王府附近的布置就撤了大半,这是个极大的错误。若我清醒着绝不会让誉帝和冰儿这么做的。
化了妆后的冰儿据说没有人识破,她面带微笑始终坐在誉帝身边。按照先前我同誉帝的商议,即便景申韫不出手,誉帝也派影卫冒充景申韫的刺客,以行刺天子之罪,当场诛杀景申韫,而这些冰儿都知道。如果我清醒着该有多好,我会阻止誉帝继续这场宴杀。可人算不如天算,很多最初细谋密划的阴谋最后流产多是没有算上变数。只要景申韫不离开京城,他迟早都会死在我们手里,但谁也没料到一枚棋子超脱了掌控。
景申韫没有叫誉帝失望,他果然筹划了真正的行刺。就在新人结拜的时候,他忽然发难冲向了誉帝,而同一时间蒙面的庞龙大开杀戒。因双方准备充分,一开始杀得势均力敌。庞龙与吴仙子、水姐、伍厨打成平手,景申韫与誉帝及誉帝的影卫斗在一起。冰儿在一旁看着,没有离开险地,除了喊几声“父皇小心”面上毫无惊慌。而我听水姐的阐述,感受到的却是冰儿微笑赴死的坚强信念。
景申韫亲自行刺誉帝,被侍卫当场击毙。他死之前诡异一笑,扑向了冰儿,同一时间景戍晟向誉帝拔出了刀,誉帝自然顾不上冰儿,冰儿倒在了血泊之中,跟着景申韫、景戍晟也倒下了。庞龙见时不待他,率领门徒往外逃窜,被守侯在外的景国御军以及誉帝请来的景国各派武林高手包围,血战后被杀。御军清扫了将军府邸的战场急奔喜王府,全擒喜王府众人。
誉帝抱着“惠福”的尸体失声痛哭,因他这一哭,吴仙子放弃了乘乱杀他的念头。而水姐和伍厨以为我当时真死了,都杀红了眼。小翠在“惠福”尸体旁哭昏了过去,阿根一直惨白着脸照看自己的妹妹。“惠福”死得非常真实,冰儿成功的做到了她想要做的事。吴仙子一直忍到誉帝离开,才拉住水姐他们,告之实情。
我早听得泪流满面,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冰儿白死了!”
“还有,景申韫根本没死!”
小翠惊诧地道:“我分明看见他死了,这次不是毒死,是刀子**了胸膛,他还能不死?而且尸体也检验过了,他上次胸口受的伤非常明显。”
我低声道:“既然冰儿能替我一死,他景申韫蜗居喜王府那么久难道就做不出一个替身吗?何况景申韫会那么傻自己来送死吗?他果然心狠手辣,他设计的不止是吴先生,他同样也设计了他的授业恩师。现在景申韫借一死真正躲了起来,要再把他连根拔起就难了。而我……倒是死了……”
我忽然抱住水姐颤栗起来,我终于明了冰儿的心思。只是,已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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