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骨眼上，景申茂要我回去，肯定另有隐情。我细细问了来使，一番旁敲侧击后得出二个可能：一是景国已遣使臣至燮商议二国联姻，景申茂还没彻底放弃将我许给李易的念头；二是景军在景北战事上已占据明显优势，而喜王师徒与誉帝的暗斗却拉开了帷幕。景申茂以前一直没把景申韫看在眼里，现在却领教到羽翼丰满后的幼弟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景申韫先令景北十三郡失于契蛮，若非张祈瑞老谋深算固守常林，恐怕契蛮的铁蹄早踏入景国腹地。接着景申韫又从契蛮手中讨回一郡自建军功和威望，且他这一郡占得好，一方面逼誉帝御驾亲征，另一方面则叫张祈瑞无法前行困守于常林。如果没有李菲兵出无名的突袭，景军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踏上十三郡。
现在这个明里不能杀的“抗契英雄”回京，对景申茂来说，可比契蛮比景北战事更加重要。
张祈瑞道：“殿下大可放心回京，这里的战事末将必定竭尽全力。”
可我犹豫不决。若留在这里，我已然帮不上忙，张祈瑞不会叫我上前线，就算他答应吴仙子也不肯。只是我很期望能亲眼目睹二军攻伐，我军斩将夺旗的场面。如果能同张祈瑞一同班师回京该有多好？要是回京的话，水肯定无法与我同行，穆无名还伤重，而铁剑盟绝不会放我顺利回京，难道我要带走来时的一万黑甲军护航？
想到要抽走部分兵力，我就觉得亏对景北军士。思来想去后一个时辰我终于决定，“我可以回京，但不是立即就回。还望张将军分我三千军士，由我自行安排，到二十日决战之期，我再离开。”
张祈瑞道：“殿下来时带了一万黑甲军，即便全部带走也无妨。”
我笑道：“只取三千，多的还是留在景北，将军更需要兵力啊！”
张祈瑞又劝说了间，见我意坚决，便道一句：“末将决定调曾将军之部护祟下回京，殿下请勿再拒绝。”曾将军，即张祈瑞爱将曾雄。我寻思，莫非黑甲军不如曾雄之部？不过只取三千应不损景军实力，当下谢了张祈瑞好意，最后笑道：“今日我微染风寒，歇息几日再走。”
张祈瑞会意而去。
***
二十个昼，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说可以强化一支队伍，使之精熟一套阵式；可以研制出一种军械，批量生产；更可以发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因穆无名受伤，我发现了杨骥。穆无名遇刺后数日一直停留在院中临时军帐中，此人频繁出现，最后就被带到了我面前。初时他还不肯坦白身份，但经不住我软言细磨，只得承认他是李菲派来的联络人，我母亲的信正是由他递给穆无名再转我手。在我离开景北十三郡的前一晚，杨骥又告诉我李菲伤后被李易招回王都，李易收回了李菲的军印，但没责罚他，而我景国的使者已达王都，受到了李易上宾之礼的招待。
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是吴仙子食言，开始传授二小她水月派的上乘武学。
每个人都很忙碌，不觉时光就过了。
第二十日一早，曾雄整军出发，这一次我依旧坐在马车里，只是身边少了水和伍厨，小翠也第一次与阿根分开，穆无名变成躺着的人，吴仙子骑马随行。至于阶下囚的沧水，被废武功又被小翠研究了个彻底后，也被一起带回京城。
我离开十三郡后不久，张祈瑞军正式与契军决战，且同时攻打六郡。我虽听不见前方战场的撕杀声，但我能感到心跳得特别快，这是种不好的预感，在进入常林区域前，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随着前方哨兵的一声喝令，全军停下，我探头出马车，曾雄已命军士竖起藤盾。黄赫一片阻挡了视线，却仍可看到远处的丛林。曾雄对我道：“前方树林有伏兵，阻我军前行。现在末将生怕他们放箭伤人，故而命兄弟们，不，军士们举盾。”
我点头，沉吟道：“先后退百步，原地驻扎。”曾雄依眩
我坐回马车，心下思量：看来我率军回京是回对了！早知铁剑盟的目标是我，我离开十三郡也意味着带离景北战场上的武林力量。景北战场已全是正规军人，胜利则更倾于我军。
马车掉转方向，百步后停下。我对小翠道：“现在就看你本事了！切记，对敌人不能手下留情，我方三千军士命就全在你手！”
小翠沉重点头，从包袱内中取出一瓷瓶递于我。她步出马车，我随她而出，对警戒的吴仙子道：“有劳吴先生了！”
吴仙子一见小翠下车，便知我打算，当下没有多言，一手递给小翠，小翠却将一丸药放她掌心：“此乃解药！”自沧水之事后从不肯食用小翠经手饭菜的吴仙子，毫不犹豫地就吞下了药丸，接着一手搂住小翠纤腰，飞身而去，几个起落，便出了我军范围，消失于丛林之中。
曾雄等众军士还是首次见到这样的身法，不觉全军侧目。之前二十日苦训他们还不知道比起奋战于前线的景北军，护送我回京的任务更加艰难。
若我所料不差，树林里的伏兵可能人数不多，是得了我离十三郡的消息后，抄山路赶至的，而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后方。如果茴兰不惜损失兵力，单为擒拿景国公主，那么我一退就是死路一条了，甚至波及整个景北局势。
一阵青烟弥漫，树林里传出几声刀剑声。我对看得入神的曾雄道：“取锅盛水，全军服食解药后迅速前行，不得迟疑！”
他连忙接了瓷瓶依言而行，军士们有序分批用了解药后，吴仙子带着小翠回来了。二人身上倒没伤，只是神情凝重。吴仙子道：“全是铁剑盟的高手，好在小翠的药够毒！”
我点头：“我们赶紧离开此地，迅速回南下！”
小翠回了马车，严肃地道：“我杀了二十余人！但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他们出手阴毒，如果没有吴仙子，我可能还没把他们毒死就先被他们杀了！这些人也有景人！为什么这的身手，却做这些事情？”
我叹：“若一个国家全是这样的人，那这个国家也完了。”我也感到心寒。无疑庞龙野心极大，可他一个人的野心成不了事，那是很多人的野心和权所为。
我军安然过了丛林，小翠的毒还能延续三、四个时辰，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间我们顺利到达张祈瑞部将留守的常林连池，收到了连池驻将马力吉的款待。也就是这一晚，张祈瑞成功收复了十三郡。茴兰得知后院着火后无心恋战，狼奔豕突而去。自此景北战役结束。景契双方可以说没有胜者，十三郡沦陷遭遇洗劫，契族八部内讧。若要说胜者，其实只有婆罗一族，蒲蒲儿以最少的兵力，获得了最大的利益。黄金白银在草原上并无多大用处，而能繁衍生育的人在地广人稀的契列萨才更有价值。
出了常林区域抵达卧虎岗，我又遭遇了一次伏击，虽然对方身份不明，但能在景国内陆组织出这样规模的军队，除了喜王不做第二人想。空旷的山冈上，曾雄和军士们第一领略到二十日苦训的成果。
我军三人一组，三组一队，以三角阵型构成连环阵。三人中一人持枪主攻，枪法乃水磨研摸索出的三式，只攻不守。另二人一手持盾一手持剑，辅攻掩护主攻的同伴。虽有伤亡，但组与组之间相补相助，始终以此阵式合力作战。
小翠的毒药大部分用于常林前的丛林，此刻剩余的小部分不足以大面积毒杀对手，她便站我身旁，替换了吴仙子。
一身灰衣的吴仙子在战场最前线杀得兴起，白长发飘逸之处，所向披靡。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识战场。耳畔是寒风的呼啸，高呼的撕狂，兵器的叫嚣，眼前是群雄血肉横飞的前仆后继，生命转瞬消忘。一个军士的藤盾被打飞，一道鲜血从他面前激出，但他想也未想举剑继续砍杀，当他倒下去后，被身后的同伴补上位置……
曾雄身先士卒，因他身披将甲，对方都盯着他撕杀。如果没有吴仙子屡次在旁救急，我景国将失去一员猛将。
而敌对一方，也同样骁勇，伤亡只比我军更重。
我强忍着伫立马车下，看这一场景人与景人之战，直到战斗终结。我军以略低兵力击退敌军，死七百余人，重伤一千余人，相当于去了一半兵力，而曾雄也挂彩多处。
后来我想过很多次，喜王最失策之处就在此一役。他于楼氏郡被李菲击溃，所余兵力尽数投入卧虎岗，力求致我死地，却被我惨胜。失了大批心腹军士的他再纠集军队，也不会再有契蛮大举入侵的机会。而我也明白了自己的弱小，纵然有时能出些不足为人道的计谋，但对于真正的战事，包括景北十三郡最后六郡和卧虎岗，我的力量何等渺小？
当我离开卧虎岗，卧虎岗上多了七百四十一座坟碑，和一座无字的大坟碑。
倒是曾雄硬声道：“殿下不必太过感伤。我等军士自入伍的那日起，就想到过有此一日。”
我眼前一红，其实他比我更难受。这些死去的军士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但他们没有死在景北十三郡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这里。
我对满冈的坟碑立誓，不除奸贼，誓不为人！
***
景誉帝仁德三年冬末，张祈瑞大败契军，收复景北十三郡，被封为镇国将军。而同年末，燮王李易派遣专使前往景国办置迎娶景国公主事宜。景国皇后终究舍不得亲生儿远嫁燮国，景申茂便拟定了瑾秀郡主为和亲人选。
景国迎来了转折的庆嘉元年。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