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敲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景申韫告辞,我亲自送他到门前,柔声道:“明儿一早,我送你上路!”
他勉强一笑:“认赌服输,本王先回了。”
他走后我低声附耳于小翠间,后者便掩着嘴拉阿根下去准备了。吴仙子和穆无名都听见了,一个瞪眼一个垂目。
张祈瑞又派人来催,我知时间确实也紧迫,当下不再磨蹭,带着吴、穆二人匆匆赶去。
见到张祈瑞我也没有废话,直接将想好的下一计托盘而出。木桑族长好歹与宋楚称兄道弟过,我们明里不便放他,但私底却该放了他。木桑族人三郡全失,现在还没离开景北而是潜伏在三郡附近伺机营救族长。木桑族长一旦逃出,与木桑部会合后,再同痛失右刀麻爵鸿的萨诺贝兰部族联合起来,那么契蛮各部内讧就可正式开演。
张祈瑞听完后,笑着薄施一礼:“这放虎归山的戏目,还是由殿下继续顶梁!”我与木桑族长的对话当时他虽听不明白,但经宋楚事后翻释,他自然清楚了我的牛皮。既然牛皮由我开吹,也该我一人吹到底。我应了下来,又提了几个要求,他一一答应。
于是晚饭我便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与木桑族长吃了。我将梅岭郡战况一说,木桑族长便没了胃口。我以契语告慰了一句,随后道:“现在景军忙于守固三郡,族长何不乘此良机,逃了出去?”
木桑族长一惊:“如何逃得出去?我现在手无兵器,又被景军看得死死,只怕没出门就死在景军手下!”
我沉声道:“我虽为一介流,但身为蒲蒲儿的未婚子,即便再难也要助我契族兄弟逃离此地!一会儿你看我的!你先别露出神,叫人疑心,我们且喝酒。”
木桑族长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为他盛酒入碗。“这汁人的酒器毕竟不适合咱们,酒也多是软绵甜腻,暂且先喝着,等回了后……”我极力吸气,“还请族长见到蒲蒲儿问声好……算了,族长还是不要提起我。”
“这是为什么?”
我叹道:“好男儿大事为重,不该为儿私情断送前程。何况我身份如此尴尬,配不上他啊!”
木桑族长断然道:“姑娘,我虽与蒲蒲儿兄弟不熟,但草原雄鹰的儿子岂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就算你和喜王怎么了,就算你跟喜王儿子都生了,他蒲蒲儿也不会嫌弃你!蒲蒲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有担当的族长,你大可放心!”
我面上一红,转了话题道:“明日喜王就要回京城,他势必带我同行,我便再无机会回契列萨。”
“咱们一起跑啊!”木桑族长提高一度声音,我忙示意他低声些,看了看门口,道“幸好宋大人不在这儿!”
木桑眉毛一挑,但终究按捺住了。
我低声幽叹:“你以为我不想吗?可要二个人一起逃,就一个人都走不了了!再说我不比你男子,跟你一起跑,反倒拖累你……”
屋里守卫的侍卫之一狐疑地上前:“你们在说什么?”
我“啪”一声假装失手打落碗上横放的筷子,那侍卫低身去拾,我转过身,挡住其他侍卫的视线,从怀中飞快取出匕首扎入侍卫后背。蒲蒲儿的匕首何其锋利,但我力气不足,只刺进半截,血水顿时染红侍卫的毛皮裘衣,他只哼了一声便躺倒桌下。
木桑族长一见我掏出匕首,便起身冲向另二侍卫,离得近的那个不及拔刀,被他一拳打中面目,当即昏了过去。而另一个侍卫受惊后出刀,划破了木桑族长的手肘,木桑族长退避,我却惊慌地跑上前来,正好挡住了侍卫,匕首无声息地捅入侍卫肚子,他张开嘴被我另一手死死捂住,只发了个“呜”音,又是二刀,他慢慢瘫痪在我身下。
木桑族长惊讶地望着我,我却如当年小翠一样,失手跌了匕首,慌乱道:“我……我杀人了!”
待木桑族长去拾那匕首,我却抢先拣了回来,也不顾刃上鲜血染湿衣襟,抱在怀中道:“对不起,这匕首我不能给你……这是我留在身边唯一的纪念了。”
木桑族长一怔,却听我又道:“事不宜迟,你赶紧走。跟我来。”
木桑族长从死去的侍卫身上拿了长刀,我收好匕首,带他悄悄出了院子。避过巡视的侍卫,我将他引到一匹马前,马鞍上有一捆绳子。
我按了下胸口道:“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愿剌亿神保佑你!”剌亿神,即契族八部相传乘白马而来的神明。
木桑族长也对我做了相同的动作:“也愿剌亿神保佑你!”他翻身上马,离开前问,“姑娘还未请教你大名!”
我一愣,道:“我叫翠福!”
“翠福!”木桑族长慎重道,“你安心等着,总有一天,我们契族八部会有兄弟救你出来!”
我连忙再次重申:“请族长不要对蒲蒲儿提及我!”
木桑族长允诺而去。看他消失于,我忽然意识到木桑族长的保证不可相信。无论我多么逼真地演绎这出戏目,必要核对他还是会做的。现在我只能祈祷他不要问蒲蒲儿太多,而蒲蒲儿也不要反问他太多。但即便二人对我产生怀疑,契蛮内讧也已不可避免。契族八部之隙本就存在,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只凭一郡之争,一族长之言,一右刀之死,轻易扩大他们的矛盾。
后来我才知道,游牧民族的内部生活非常残酷,即便八部同源,也一样长年进行着农耕国家不可能存在的生存竞争。
回到软木桑族长的房间,小翠正在给地上的“死尸”疗伤。尽管二人身穿厚冬皮袄,毛皮下还垫了特制厚布,但匕首刺破身藏的血囊后,还是刺伤了肌肤,伤口不深却流了真血,反而是那个被木桑族长打晕的家伙幸运了。
“叫二位军士受苦了!”我微施一礼,二人立刻拘谨,其中一人恭敬地道:“殿下言重,这么点小伤,我们还受得住!”
小翠处理得差不多了,感叹道:“那刀子还真是好东西!”
我打趣道:“这原本就是你的,要不我还给你。”
她立刻脸一红:“谁稀罕那家伙的东西!还是你收着,也好防身!”
我悠悠道:“他可不是一般人,契族八部之一的族长,父亲还是契列萨有名的草原上的雄鹰!你真不稀罕吗?”
小翠未及答话,一侍卫惊异地道:“那匕首是婆罗族的?”
我点头,反问:“这位军士大哥难道也对婆罗族有所耳闻?”
那侍卫一惊,道:“殿下莫称我大哥,小的受不起!”
我微微一笑,只听他说:“小的本是双城郡人,少时景契二国还不似现今这样。小的有次随家父去草原交易毛货,曾亲眼见过草原上的雄鹰拓塞尔,那晚我们遭遇了群狼……”
在他的描绘下,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异族的英雄人物。
当无数双幽灵一般绿莹莹的狼眼在空旷的草原上诡异,当狼群有规模地攻击、打围、堵截,令人恐惧狼的智慧的时候,他悄然带着手下出现,在他从容自若的带领下,契族和景人联合起来,共同击退了数以千计,无数波的狼群袭击……
那就是蒲蒲儿的父亲!
小翠听得聚精会神,我将匕首递给她,她一犹豫,但还是推开了。
侍卫感叹道:“虽然小的是景人,但对拓塞尔真的非常敬佩,他算是个英雄!可惜后来听说他被人害死了,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竟英年早逝了……”
我收回匕首,笑道:“虎父无犬子!我们小翠姑娘将来可有福了!”
小翠啐我一口,丢下侍卫们跑了。
***
又是一天,上午我与小翠等人客气地送景申韫上路。在城门前,小翠往喜王队伍撒了把粉,景申韫措不及防,他手下斥责道:“你们这是在干吗?”

我笑道:“这是在替喜王驱霉运,祝愿他一路平安到达京城!”
景申韫手下面带愠怒,景申韫却甩手示意他退下。
“多谢惠福了,那本王就先走一步,到京城等你和张将军的好消息了!”依然是面带笑容地被人扶进了马车,最后一句却是,“惠福回京城后,一定再与本王手谈贾啊!”
我没有答他,目送他远去,心中却在想,这人为什么会变坏的?
小翠对我得意一笑,我回以一笑。吴仙子虽听了之前我嘱咐小翠撒把跟踪药粉的意图,但显然还不明白,我只得解释给她听。我现在暂时没空管景申韫,但也不能叫他太平。当景申韫和他的手下每天洗澡擦身都去不了那味,他就会疑心我派人追杀他,那么他一路上都不会安心。
回去后,张祈瑞带我见了军中技师,仔细研究了番目前的景军武器。用完午饭后,我再次野天书”般的图纸震惊了张将军和技师。我苦叹,没有母亲和司马秋荻,我的图纸就是鸡同鸭讲。当下,一点点比队图纸讲述于二人,整整一下午讲得我口干舌燥,技师才弄懂十之三四。好在改良军械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吧!
接连二日,只报木桑族长带着残部投奔萨诺贝兰所占的秦土郡去了,没有新的情况。卫摸二部还没有商议出个结果,在契蛮二部没有动作前,我和张祈瑞的意见一致,先稳固好收复的三郡,厉兵秣马等待时机到来。令我高兴的是水大破梅岭郡后,军中威信骤增,而原先几个轻蔑将的将士也改了态度。
好事接踵而来,第三日我接到了母亲的书信,详细说明了她如何去的燮国,在司马秋荻之宅——也就是我原先燮居的隔壁——安居及无数琐碎的事情。司马秋荻历经景国之险,似乎成熟了不少,回了王都后不再每天缠我母亲,而是每日请安二次,别的时候都跟随司马静彦去了。倒是司马静松愁闷不堪,奉命保护我母亲,天天被迫学着以前不屑的诗书琴画。
我笑着看完信,问穆无名怎么来的。他只道二字:“收的。”跟没说一样,不愧为李菲的人。
收到信的当天下午,几个不速之客拜访了张祈瑞,当时我正在听他谈论茴兰部情况,有军士来报:城外契蛮求见!
张祈瑞所在宅院离城门不远,那几个契列萨人很快就被带到。我和吴仙子不便见契人,躲到了堂后。
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生硬地道:“在下乃契列萨婆罗族左刀钦克婆罗氏,有要事与张祈瑞将军商议。”
原来是他!我立刻想起当年烨北平原上见到的精悍契人!
“婆罗族?”张祈瑞微一惊讶,他跟我想得一样,有可能来的应该是木桑或萨诺贝兰部的使者,不料却是婆罗部族的左刀。
“你是张将军吗?”钦克质问。
“本将就是张祈瑞,不知婆罗族左刀所为何来?”
只听钦克清楚地说:“我们契列萨人向来干脆,说话不转弯抹角。我钦克来这里,是替我家族长向张将军要白银十万两,项一千匹。张将军给了,我们婆罗族立刻撤军,将姚氏郡还给你们!”
厅里陷入沉默,我却在堂后握紧了拳头,这个蒲蒲儿好贼!木桑三郡失守,契族内讧,他却派人来景军要钱要物!难道他已看椭势,在预感不利的情况下,做了最明智的选择——占足便宜再走?
张祈瑞沉声问:“本将若是不给呢?”
钦克硬声道:“那就打仗!打仗总会死人,景国给死伤的士兵抚恤应该不止这个数吧?”
张祈瑞恐吓道:“你就不担心本将捉了你要挟你族长?甚至杀了你?”
钦克干笑一声:“我来这里就是不怕死的!何况将军杀了我,我婆罗族便是拼个鱼死网破都不会轻易叫景军收回姚氏郡!我们婆罗部族可与茴兰、木桑不一样,人虽然少却没一个怕死的孬种!我族长就是看我胆大不怕死才派我来的,将军明白了吧?”
张祈瑞沉思着。我也在思索,用财物来打发契蛮一部确实比硬拼的好,只是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契蛮都来效仿,这样的敲诈可没完没了!
钦克又道:“我家族长也考虑到将军的难处,如果给不出钱财,那不足部分就拿人来代替,一千两一个人。不要那种小姑娘,要能生孩子的!年纪太大的也不要!”
我嘴角一抽。这是那鬼想的主意吗?
张祈瑞显然有些愤怒了,提高声音道:“婆罗左刀,你不要太放肆了!”
钦克笑道:“莫非将军拿不了主意?那就请示贵国誉帝,我们可以等!只是不要太久,等一年过去了,姚氏郡的人生得娃子久全姓婆罗!”
“哼!”我身旁的吴仙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她身为景,无法容忍契蛮这样的言辞。
“咦?”钦克听见了问,“后面是谁?”
我无奈,与吴仙子二人走出。钦克显然一眼认出我来,忽然行了个契列萨礼,大声道:“原来是恩主!二年多不见,恩主可比当日漂亮多了!”
张祈瑞、吴仙子及一干堂上侍从都惊异地望我。我对张祈瑞道:“早年曾见过婆罗族左刀!”
张祈瑞微一点头,堂上却有个人大声道:“白银项我都不要了!大福,我只要你叫我声——夫君!”
才恢复正常的众人顿时又目瞪口呆,而最惊讶的莫过于我。我慢慢转回身去,在钦克随从中找到了身穿契裘的蒲蒲儿。依然是当年那双泛着蓝光的明眸,只是脸庞轮廓清晰起来,身胚更加高大,浑身洋溢着契族人的洒脱不羁。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亲自前来!我当即明了,那所谓的白银项都是由头,能要到就拿,或者讨价还价一番,总之婆罗是不打算继续停留在姚氏郡了。
“你是谁?”张祈瑞喝问。
蒲蒲儿并不理他,一步步向我走来,道:“你既在木桑族长那个笨蛋面前承认是我的未婚,现在叫我声夫君又如何?”
“蒲蒲儿婆罗!”张祈瑞这才知道眼前人正是婆罗一族的族长。
吴仙子有趣地打量他又打量我,直到蒲蒲儿走到我面前,也不阻拦。
已比我高出一头的蒲蒲儿盯着我的眼,说出了更令我震撼的话:“上次忘了告诉你,谁接了我的聘礼谁就是我蒲蒲儿婆罗的阿姬娜。”阿姬娜一词,相当于王室的正。
“快叫,我就不要那十万白银一千项!你已经占我大便宜了,还不快叫?”
我憋气。太荒唐了,要我叫这么一个混蛋为夫君?只因我接了他那把匕首?我探手入怀,打算把那把匕首还给他,他却乘我不备,抱住我在左脸上重重啃了下。我一把推开他,他却一声大笑,走了回去。
“钦克,我们走咯!”
气恼的是张祈瑞又问了句:“婆罗部族是否决定撤离姚氏郡?”
蒲蒲儿头也不回地道:“大福不肯叫,我就自己拿我应得的。现在拿到了,姚氏郡我不要了。”
我终再也忍不住,喝道:“蒲蒲儿!”
“阿姬娜别喊了,我现在还有事,不能娶你,你帮我把小翠养胖点,等我日后一起来娶!”
那几个契蛮似乎都听得懂,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只见婆罗族人扬长而去,吴仙子讥讽:“值了!”
我大喊:“你做梦!蒲蒲儿婆罗!”恨恨地用手背使劲地抹自己的左脸,这该死的混蛋,早知道当年就不理你!不给你吃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