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暂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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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烧得极旺,我没有脱下外衣然觉得热,倒是吴仙子悄悄入帐,为我解了外衣,道了句:“他死不了,倒是你一冷一热需防着风寒。”见我不搭理,她便无声息地走开了。
我趴在李菲榻前不知过了多久,他静静的躺着,样子与当年躺在迪王府里并无二样,但容失常,胸前有伤另添一份令人窒息的,仿佛昙开错季节,倏忽一转就会凋零。我看得入痴,虽然他醒时言语会冷酷,神会灼人眼目,但我不要他这样幽静地躺着,渲染出哀凄伦的。我宁愿他斜长摄人的双眸射伤我的眼,薄凉清冽的言辞刺破我的心扉。
泪光里,我搁在榻上的一只手被他触碰,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尾指,接着顺着指头盖上了我的手背,闪光的金镂甲微微翘起小心翼翼地不叫冰凉接近我的肌肤。
“李菲……”我低唤一声。他依然闭着眼,只是将手心完全覆上了我的手背。我迟疑了一下,转过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胸微微起伏,呼吸犹似重了一分,但是过了一会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他睡着了。
我在他榻下趴了一宿,次日一早,伍厨告诉我,张祈瑞军攻占下天水郡,现景军主阵营前移到天水、楼氏二郡。
伍厨在我耳边说话声极轻,但榻上的人却听见了。他慢慢地抽出手,我和伍厨顿时停了言语,将目光凝锁到他身上。
过了许久,李菲终于道了一个字:“茶!”声音很轻,眼依然闭着。伍厨一愣,我道:“他要漱口。”我也算做过他的丫鬟,知道他的习。
可是清茶送来,我却尴尬了。他尚不能动,如何漱口?转眼求助于伍厨,却见他轻手轻脚带着侍卫出帐去了。我端着茶盅,放下不是,递也没人接。
我盯着李菲,却见他嘴角淡淡浮笑,于是我放下了茶盅,茶盅搁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站起身凑近他,看他嘴角那抹笑慢慢绝的消逝。一声叹息情不自逸出我唇齿,我俯下身,轻轻吻上他的唇,刹那之间,李菲浑身一颤,睁开双眼,流光蔚霞自那双丹凤长眼里迸射出。
守了他一,我已想通我们之间。他抓住我的手,我也抓住他的手,但其实我们早就互相抓住了对方,而他要的本不是茶漱,所以我亲吻了他。眼前的人本就是我喜欢的,他索我一吻,我甘心予他,但不依他的想法。
李菲的唇很薄也很柔弱,我原想一触即离,可那唇瓣相贴的感觉是那,令我不舍离开。仿佛所有的喜欢就为了那轻轻一触,触及的是柔弱,触及的更是隐藏在心底的眷恋。身体里无数道激流冲荡到胸腔,我在他唇上一个轻磨,下一刻,他咬住了我的唇,不是很重,却叫我轻易再离不他的唇。一只手悄然按下我的头,略带苦涩的舌卷上我的,缠绵的,纠缠的,反复的。我阖上眼帘,身心仿佛一轻,飘然之感,如梦似幻,恍如儿时起舞‘凤飞霞’。
他放开我的时候,我惊见他胸前的杉漾出一点血红,似白雪傲梅般鲜丽。“来人!”我起身喝道,伍厨立刻走进,片刻后军医入帐重为他换药裹布。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伤口,他却懒懒瞟我一眼,过一会又瞟我一眼。伤口还未处理完,燮军的军士在帐外报:刘寄水射信询问归期。
这下他的目光不再溜走,定定地望了很久,而后却闭上眼道:“你回吧!”
没听到我吭声,他又道:“本王的师门之事已了,你不必担心再有下次。”
我锁眉沉默,过了一会他叹道:“你粗手笨脚的,留在我身边只叫我伤上加伤……听话,回去。”
吴仙子在帐外笑了一声。他忽然话音一变:“我讨厌司马家的。”然后再不说话,继续幽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
吴仙子背我回景的路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那小子对你不错。”
我默默无语,她又道:“就是心思多了些。”她昨日就于顷谰江前看出李菲以伤重之躯勉力支撑,不止她,伍厨和穆无名甚至张祈瑞都看出来了,前二者因与李菲主仆情分,自十分紧张,而张祈瑞与李菲对立立场便无动于郑惟独只有我炕出。
吴仙子也没说错,因李菲心思不比常人,我担忧他之余,也稍有疑心,只是这疑心当看见那盆红水便荡然无存。他没有必要在再设计我,正如我也没有必要再疑心他。而追究起来,他真正算计过我,也只有一次,架早以前按了伍厨在我身边,可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我下手。也许他是想要我的心,可我还没给,他就先失了他自己。
我忽然领会到那句“我讨厌司马家的”的意思,回忆席卷而来。
我初到王都,进了容易府后首先通过薛桐颐拜见李菲,他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见我。迪王府秋属园一见后,我转身就去找了司马秋荻,次日就再没机会和司马秋荻轻松游玩,被李菲牢牢抓在手里,每天**带进。而我与司马秋荻那日的行踪他记录得一清二楚,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么如何解释我其实就是景国闻名的痴儿大福,誉帝之景永福如此隐蔽的事情他会知晓?司马秋荻猜到是因为他的生母与我母亲为闺中,可是以司马秋荻的口风,绝不会轻易泄露的。那只有一种可能,除了景申韫盯上了司马秋荻,李菲也早就盯上了。司马秋荻前脚去查访阮蔚娘生平,后脚李菲就以他的智慧和敏锐觉出了问题。可是李菲够狠,他不救司马秋荻,却一路尾随司马秋荻到毓流,最终令伍厨找到了我们。
“我讨厌司马家的”,话音犹在耳畔,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又或许是我不够厚道,我竟觉出了一丝甜意,甜中带点微酸。李菲不顾司马秋荻死活,却期望司马秋荻带他寻出我来,而以时间推算,他一得了我的下落,即立时从燮国潜入景国……
吴仙子忽然支步于顷谰江前,伍厨和穆无名随之停下了脚步。我停止了回想,抬头看见江的对岸,一袭素裳的庞龙。他盯看吴仙子,眼光不定。但连我都能觉出杀气笼罩顷谰江二岸。
吴仙子忽然一个甩袖,我就被掷到了地上。我轻巧落地后,便见穆无名腰间的宝剑已到了手里。
对岸的庞龙顿时转了目光,缓缓道:“惠福公主,你看老夫的二位徒儿,哪个伤得更重些?”
我道:“怕是对庞先生来说一样重吧!”
庞龙笑了笑道:“所以公主切记,别再叫老夫的徒儿伤着了,一个沧水颈老夫送公主赐封惠福公主的大礼。可是老夫没几个好徒儿,剩下的公主最好见了能避则避,能不见就不见。”
我眉一皱,却见他转身拂袖,素净的颜于眼前凝固,转瞬消失,正如当日秋属园中的李菲,只是他身手更高明。李菲不过消失于草之间,他却是消失于宽旷的黄土苍莽之中。
吴仙子眼一沉,问我:“他什么意思?”
我道:“因吴先生在,他无法确定一战必胜全身而退,所以他走了。”但是下次就不会这么走运了,他势必会带足人手。
吴仙子还想问什么,嘻断地道:“速回张祈瑞部!”
***
我们没于顷谰城停留,直接去了天水郡,但是意外的是景申韫也在,他叫手下抬到了天水城。主室无外人之时,张祈瑞对我道:“喜王甩都甩不掉,竟跟着末将一起打入天水。不过末将已将他的残军调往常林南城,加派人手照料着。”

我点头,向他追问天水一役。张祈瑞告诉我,佯攻天水城非常顺利地引出了梅岭郡契蛮,生擒千余落入陷阱的契蛮,剥了衣裳后装扮成木桑部,由宋楚叫门,入天水城后,我军精锐速克木桑本部,拿下木桑族长,契蛮投鼠忌器,战役告结。
“哦,这么说目下木桑族长在这里咯?”
张祈瑞微笑道:“我军善待战俘,又因木桑占了天水只劫掠钱财,很少杀人放火,对这样的族长自然不能太刻薄。就是他被抓后,臭骂宋大人,宋大人也不躲一直听他骂着。好象这二人以前相识的。”
我立时来了兴致:“带我一见。”
张祈瑞带我去了软木桑族长的房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一个粗豪的声音以契语骂道:“你奶奶的就光听老子骂,半天也不吭个屁出来?宋楚,给老子说话,说你个脓包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满篇的契列萨语,就宋楚二字咬音准确,属景北口音。
我推门而入,宋楚在二名侍卫的护卫下,神情激动地望着那人。木桑族长身材高大,一身泛着光泽的黑熊毛衣,脑袋上扎着契蛮独有的揪髻,二耳垂一双粗大金环,过分沉重而使耳垂不堪负荷地下耷。
看到我们进来,木桑族长吼了声:“算你小子不赖,还给老滓了个丫头伺候!”宋楚对我一躬身,我以契列萨语慢慢道:“契族八部,兄弟之情是越来越淡了,连木桑部族的族长都这样,其他人就更不指望了。”
除了宋楚,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我无视背后张祈瑞探究的目光,继续道:“宋楚为公必须攻打下天水郡,何况天水本就是景国的。为私他也没有对你不起,他一直惦挂着你。他前几日还与我提及年幼时有个极要好的朋友,名叫虬木汗的,可惜虬木汗是个化名,后来失去联络就再也找不到了……”跟宋楚学契语时,曾听他说起过这段往事,而今见到木桑族长,我几可确定,虬木汗正是此人。
果然木桑族长一呆,却又吼起声来:“放屁!这臭小子开始就没怀好意,老是追着老子问东问西,老子被他烦死了,所以转了**去不见他!”
真够粗俗的!我暗暗想,这难道就是张祈瑞言中的血吗?
我将宋楚编撰契史的事细细对他说了,他忽然没了声音,重重地坐到椅子上。我借机又道:“从契列萨有史以来发生的事都可看出,契族八部若能同心协力,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可你看,如今木桑有难,茴兰他们哪个出手?更早一步,楼氏郡被喜王所夺,难道不是他们的阴谋吗?”
木桑族长立刻道:“默德萨欺我!他说换……”忽然他又住口,但一个名字已经足够我分析情况。默德萨正是茴兰的族长。
我从怀中取出匕首,扬手道:“你看,这是什么?”
木桑族长顿时定住眼,不可相信地说:“草原上的雄鹰!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匕首?”
宋楚也是一呆,张祈瑞听不明白我们的话,但也看得出我手上的是契蛮的利器。
我说得极慢:“我是蒲蒲儿婆罗的未婚,这是他父亲当年许下婚书给我的聘礼。蒲蒲儿前一阵告诉我,茴兰不是个好东西,当年密谋害了他婆罗一族,现在又看木桑强大不顺眼了。按理说,茴兰得的郡最多,他应该拿出一郡,为什么他不拿,偏偏要木桑拿呢?就木桑的族长笨,说换一郡就信了。”
木桑表情狰狞起来:“正是这样,他说换他的双城郡给我,结果我让出了楼氏郡,他就开始推委了!好个默德萨!”
我收回匕首,微微一笑:“茴兰实际在带我们大家吃苦头。十三郡是不错,可拿下又吃不了。我们契族八部原本就是驰骋在草原上的自由民族,景国也好燮国也罢,那种耕田种地的日子,不适合我们。拿足钱财回去就好了,留在十三郡又不能跑马,连放个羊都嫌地小。何况打那么大的景国,要打到什么时候?就算真打景国,也不该他最强的茴兰缩在后方,让木桑你冲在最前头啊!所以他的目的就一个,那就是乘机削弱契族八部的势力,让别部与景国打个你死我活,他好坐守渔翁之利。”
木桑族长眼珠一转一转地:“你真是婆罗族长的未婚吗?”
我当下发了个契列萨的毒誓,他这才稍信。
蒲蒲儿婆罗的确求婚于小翠及我,我也的确收了聘礼,只是我会使我们永远保持未婚状态。我也就这点没骗木桑的族长,其它的就算我都胡乱说对了,也是默德萨在骗他。
“姑娘留在景国是景国人还是跟我一样?”木桑族长口气柔和下来。
我叹道:“你以为我想待在这里吗?”顿了顿,又抬头看窗外,“我想像鸟儿一般自由自在的飞翔,野马一般不受约束地驰骋,鱼儿一般快活嬉水。可是喜王看上了我,把我从蒲蒲儿婆罗手中骗了过来。我可一点都不喜欢喜王,虽然他很喜欢我,但他是个坏心眼的人。我留在这里就是想……”我握紧拳头不说下去。
想杀了景申韫的心情也是真实的。只见到他伤重,虽不怜悯,但也佩服他还能笑得出来,可现在知道李菲同样的伤……喜王,你又多添一条我必除你的理由。
木桑族长却没看出我的杀意,他嘟囔了句:“他可能也骗了你,姑娘。也许他不是看上你的人,是想拿你当要挟婆罗部的人质。”
我眨了眨眼,连木桑族长都觉得我的姿连景申韫都炕上吗?不过我稍后就自我安慰,世上比我漂亮的人多得多,我自己不漂亮没关系,能让最漂亮的人喜欢我便已足矣。后来我回房休息看到自己一未眠的脸,沉默了许久。
就是这样的我,亲吻了他,而他眼里竟闪出激越的火。
***
我回自己房间一觉睡到入,醒来张祈瑞已在屋外久候。我以为他来说紧要军情,不想他开口就是一问:“殿下就是平大福?”
我一愣,随即明白他肯定从宋楚嘴里得知了。点头称是后,张祈瑞立刻神情激动地说:“当年殿下于燮国一展锋芒,以无敌箭矢为李易平定了朝露台之事,不知殿下可否将这利器重现景北战场?”
我沉吟片刻,实话于他:“非我不愿,而是其中一剂重要药石乃燮国独有,我景国却无。若暗中大量采办,必会泄露,叫燮国也仿造出箭头到时候就麻烦了。”
见他失望,我又道:“但要制作一弓数弩,还是不难。”
张祈瑞又流露喜,却听我缓缓道:“兵战之事即便大获全胜,也少不得损兵折将。我始终以为,能不战屈敌之兵最好。乱契蛮军心,叫他们自行回了草原,比强兵收复十三郡要好得多。不知将军可否将梅岭郡现况告之一二?”
张祈瑞答,茴兰与萨诺贝兰各派一支军旅入驻梅岭郡,婆罗按兵不动。这正合了前计。
依照我军兵力,同时攻打天水、梅岭二郡不是不可行,但若同时夺回二郡,势必同时接受契蛮另三部的攻击,不如稳扎稳打,只取与楼氏比邻的天水郡。天水到手即与楼氏连成一片,再以天水为驻扎点,步步蚕食剩余的城郡。而空出梅岭可令契蛮内部分化,更可严重地破坏木桑与别部的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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