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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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难道他同样也识破了我的身份?
景申韫见我不答,忽而笑道:“我想起来了!”
这下连水也眯起了眼,司马秋荻更是神紧张,却听景申韫下句:“我家多,很像我一位子,只是我那子平日里总拉着张脸,不像那么亲近。”
我放下心来,按辈分他是我小叔,他的也算我亲戚,有点相似那是极自然的。当下,我回他一礼:“我姓平,儿家没起个响亮的名儿,家人都管我叫平姑。”
“原来是平姑娘。”景申韫微笑,“若我表日后有机会见着姑娘,肯定欢喜得不得了。”
“云公子出身大家,公子表自然与我等小民有着云泥之别。”我寒暄了间,留他宿厢房,他却婉拒。
“已然打搅了诸位,不敢造次。葚锦已在城里安排了落脚,这便回去。明儿再来拜访平姑娘、水韩子。葚锦好净像今晚一样快活了,真是多谢诸位。”
我们挽留再三,他依然坚持。送他出门后,我对水使了个眼,后者会意地悄身尾随上景申韫。
待水走后,司马秋荻担忧地问我:“平姑娘,是不是哪里不妥?不然你怎么会让水跟上云公子?”
我投他一眼,摇头叹息:差不多年纪,接近的出身,但这司马秋荻真是太单纯了。
“没什么,只是他毕竟是庞龙的弟子,小心点总没错。”
“哦。”司马秋荻不疑有它,转了笑脸问,“那探明了云公子没啥问题,明儿里我们就好生款待他,尽一下地主之谊?”
我再叹,这人怎么没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明儿再说吧!”我打发他回房,转面窗外,星空璀璨铺满黑。景申韫来的时候已是深,他匆忙而来会先定了筷,再来找正主儿吗?这个景申韫可比司马秋荻老道多了。
没过多久,水就回来了。她对我摇摇头:“跟不了。”
我点头:“果然有猫腻。”
水道:“他不是一人单独来毓流,出门不远,就跟他的手下接上了头,其中一人显然察觉到我在跟踪,往我藏身处投了眼。”
我道:“景国王爷如何会落单,想必他早打好主意不跟你交手,所以才独自前来。”
“王爷?”水微微诧异。
“他不狡葚锦,他叫景申韫。”
“那他有没有认出你……他说你像他子。”
“今晚前,我们从未见过。”我想了想,道:“他暂时没有识破我的身份,但不久后他应该会猜到。”
“那我们离开毓流吧!”
我摇头:“不必,这人年纪虽轻,但城府很深,他若知晓我的身份,只会拇利用而不是随便张扬,而我又岂会叫他轻易讨去便宜?”
水默然。
沉思许久,我忽然问道:“那日救下司马秋荻,你可曾觉得有没有异样?”
水凝望我,道:“往年我随父走镖也碰上过贼匪,但追击司马秋荻的贼匪身手却比一般的要好些。不过,再如何能耐他们都死干净了。我用的又是小翠配的化尸粉,做蝶落,无迹可寻。”
我沉吟道:“明儿等景申韫走了,你去市面上打听下,最近有什么出名的贼匪销声匿迹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杀的还是江湖上有点名堂的人物。”
“这与景申韫有何干系?”
我按按太阳**:“现在只是猜测,尚有许多疑点。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景申韫葫芦里卖什么药。”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景申韫每日到我家来造访。母亲知了他喜王爷的身份,自是从不见客。他跟我和水的话不多,更喜欢黏着司马秋荻。起先司马小公子还很高兴,陪景申韫出外赏玩海景,坐坐酒楼,玩风弄月的。但时日久了,加之他的钱财都给我收了起来,不是自己掏钱请客,他也渐渐冷了兴头。
不是我吝啬,而是我会给他钱让他请景申韫吃喝玩乐才怪!话再说回来,燮国的司马家可真有钱啊,不说别的,从贼匪手中夺回的银票就是一百万两,还是放我兜里比较安全。
我劝慰司马秋荻:“你总要回燮的,以后跟云公子见面时日只少不多,还是乘这段日子好好玩下。整天憋在家缠我娘没啥出息。”他听后红半天脸,终是提起精神,随景申韫每天去了。
一日,待司马秋荻出门后,水问我:“你就不怕景申韫对他下手?”她已查明当日她所杀的贼匪乃景国京城附近出名的景东一窟,以洗劫商旅、绑讹富人为生。虽然景东一窟与景申韫没有任何关联,但水也越来越觉得此人大有问题。按常理,一个煌贵皇族,若非皇命不会出自己的封地或长倦开自己府邸,而景申韫却长时间滞留毓流。要说他与司马秋荻投缘吧,也不至于每天相见,同车同食。不难猜测,景申韫在挖司马秋荻的话,也许司马小公子的身份早在京城就暴露了。
我笑了笑:“司马秋荻现在还有价值,不至于被杀。”那只大橘子的口才和瞎扯的本领我领教过。当日与他的王都一日游,他的那张嘴就没休停过,而我回容易府后一想,竟没一句提及他司马家的,估计这得归功于司马静彦栽培得好。景申韫若想从他嘴里掏出点什么来,还真的不容易!只是不知景国喜王对燮国司马一族到底兴趣何在?
水点头不再说话,继续练她的兵器。步罡踏斗,长棍矫若惊龙,黑影晃过我眼前,她又展开下一式,投袂荷戈,飒风扑面。
我赞一声:“好!”
水揉身而上,棍子直出,重重落在门前青砖上,“砰”一声,砖成齑粉。她一个收势,背棍横持,一动一静,从容自如。
我屏息等看下一式,却听水道:“伍厨,好久不见!”
我一惊。
眼前大门徐徐半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伍厨一身蓝衫,系着白袖,依然一副厨子的装扮。
他深深地望了水一眼:“一年不见,你功力见长。”
水鼻哼一声,我忙道:“还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
伍厨转而面对我,垂首道:“不敢!小的奉主子之命,特来警示平姑娘——”
“小心景申韫!”
我一愣。李菲派他来告警我?
“小的不便多留,此地属景申韫掌控……小的言尽于此,告辞!”
我见他转身,连忙道:“有机会多来看看我们……”
伍厨身子一顿。
听到门口动静后,二小也跑了出来,没了当日的敌视,二小一口一个叫着“伍厨,别走啊!”
但伍厨还是走了,溜得跟风似的快。
水望着空荡荡的门前,一声轻叹溜出唇齿,“这人的饭菜的确做得好!”
我琢磨着:“他既然到了毓流,那势必……”
水看我一眼:“李菲命他前来,自然是知道了。只是他如何知道我们的落脚处?”
我只觉得脑袋二个大,线索太多却茫无头绪。
庞龙与水的交手看似缘于一场意外邂逅,可景申韫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甚至连司马秋荻被景东一窟追杀都有问题。现在李菲的人伍厨也出现在毓流,更是扑朔迷离。
一旁水道:“迪王待你不薄……”
我低头上前,将门关了。他待我不错,我何尝不知?
王都二次有求于他,他都应了我的求。这会子,燮王刚逝他百忙之中还遣人相告千里之外的我,眼前隐藏的危机。
可是……太多可是,最重要的是,他乃燮国迪王。
当晚,景申韫送司马秋荻回来,忽然提出想见一下我的母亲,说是:告扰多日,一直未拜见过平夫人。明日打算起程回京都,临别前,想向家主亲自道一声。

我眉头一皱,司马秋荻还是被他挖出了东西。正想以一贯的母亲身体不捍推脱,景申韫却命下人送上礼物,其中亦有不少补品,一副不见到我母亲就不罢休的软磨劲。
他越是如此,我便越不愿他见我母亲。
“云公子,你的好意平姑代我娘心领了,只是不是我娘失了礼数一直不见公子,而是她近日一直抱病在,要非如此,我也早跟云公子但子一起出门溜弯……”
“平姑娘孝顺,葚锦深深感动,只因如此,葚锦才想亲眼见一下平夫人。能教出平姑娘这样的孝,平夫人值葚锦一拜!”景申韫态度越来越强硬,“错过了今日,不知还要等到何时?平夫人始终不肯赐一面于葚锦,难道是嫌弃葚锦?”
只要景申韫在场,水就一直在我身旁,这时候她忽然喊了声:“小翠,招呼好客人!”
我心知不妙,面前景申韫微微一笑:“难道平姑娘就打算一辈子不让你的娘亲见我吗?平姑娘在担忧什么呢?”
里屋穿出二小的斥声,家什打翻的声音。
司马秋荻面顿时苍白,颤着声问我:“平姑娘,怎么了?”见我不答,又怔怔地望着景申韫。
景申韫柔声道:“平姑娘或平姑娘的母亲,我只要一个。平姑娘自己选吧,是你跟我走呢,还是夫人跟我走?”话毕,他洒然坐到椅子上,双手扶椅背,笑吟吟地注视我。
水凝眉,这当头她不能离开我去救援我母亲。景申韫说调白,他只要我母其中之一。如果我母亲被他拿去,我尚可设法救回,但若被拿去的人是我,那水他们将束手无策。
我听到母亲发出一声惊呼,司马秋荻撒腿往里跑,却被我反手拉住。
“夫人!”小翠在喊。
这边景申韫细声道:“让二个孩子保护平夫人,未必太难为他们了,才是多大点的孩子啊?虽然有个会点毒,可我的手下也不泛施毒破毒之人。”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上。几乎大半个月没有动静的景申韫,一出手果然厉害,也怨我,今儿已得了伍厨的提醒,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里是景申韫的地盘,他必在这大半月内算计好我的人手,找到我的致命点后,一击而中。我没有被他温文尔雅的外表骗住,却被他日日邀司马秋荻迷惑,他要算计的根本就不是司马秋荻,从见到我后就转了目标。他从司马秋荻口中得知我母情深,说是求见,纠缠我的时候,手下便乘机潜入我家后院。
“景申韫!”我试探地喊了声。
“哦,平大福?”果然,景申韫微微得意地一笑。
司马秋荻后退一步,面由白转青。
“不知喜王何时看破我的?”
“也不早,便是当日回去后找了下年前的燮国传报。”
我定下神来:“你想如何?”
景申韫道:“也不想如何,只是想请姑娘到京城玩玩。”
里屋动静忽然没了,那是胜负已分。
“如此人才,隐居于滨海毓流,岂不太可惜了?何况平姑娘你不要忘了,你身为景人,该为景国出力。”
我脑中一念闪过,心里有了底。“如果我拒绝呢?”
“姑娘还有余地拒绝吗?”
我凝望他道:“世上无万全之事……不信你听,隔壁没声音了呢!静到一点声都没了……”
景申韫眉头一皱。
“如果你的人已经得手,这会早该出来相胁于我?可是人呢?”我没有猜错,若是景申韫的人得手,这会子早出来要挟我了。
景申韫变。
我冷冷道:“你的人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景申韫站起身,看了看里间,又望了望我,拧紧的眉头慢慢舒开:“很好!很有趣!本王非常喜欢!平大福,果然是平大福!”
我对上他的笑脸,依然还是那么温和,可却叫人寒心。我漠然道:“不用我送客了吧!”
景申韫对我一礼,微笑道:“送给平夫人的礼物还请姑娘笑纳。时间的确不早,本王先走了!”
他带着二名随从扬长而去,司马秋荻立刻冲去里间。“夫人!夫人……”
“我没事,秋荻。”我母亲道。
司马秋荻扭头问随后走来的我:“这究竟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景申韫的手下,阿根和小翠正在处理。
我不答他,径自走到窗前,道:“伍厨,出来见我!”
窗外树影婆娑,风过轻颤。
水在我身后道:“他来了吗?他在这里?”
我叹道:“是啊,不复,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他如果今日不在这里,我就是喜王的阶下囚。”
母亲幽幽一叹:“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福儿,你说呢?”
我一愣,咬了咬牙,道:“伍厨,带我见他!”
水一怔,方才知道我说的他和她说的他不是一个人。
下一刻,伍厨显身于窗前。他望了眼屋内众人,忽而不发一言,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肩,待我回过神来,人已在半空。我看见母亲手捂胸口,目光闪闪,接着我就落到了伍厨肩上,空如倾斜瀑布,无尽洗刷眼前景。
是的,我知道他来了,他在这里。伍厨没有那样的智慧,在景申韫动手前,潜入我家,恰好救下我的母亲。
景申韫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过他的师兄不远千里,来到毓流。
月明千里星罗棋布,我一直仰望空,任风抚过我的发丝,任风凉了我的面颊。毓流城的建筑在眼帘余角消失,风大了起来,那是海风啊。
浪声逐渐传来,轻弄沙岸的窸窣声,冲上礁石的哗然声,我随伍厨越上了晾星崖。他轻轻将我放下,垂头伫立。我往前一看,一个黑衣男子背对我拢手站在崖上。融入的黑衣,笔挺的身姿,海风不时吹起宽长的袖管,却吹不散那股遗世孤立的清冷。
我向他走去。一步步。脚下海水拍打山崖,轰然一声又一声。离他数步远,他微微动了动身形,我随之一顿,竟再也走不过去。只是几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他悠长的呼吸声,我嗵嗵的心跳声,伴随着海浪声声,似融合又糅不起。我该说什么呢?我拿什么来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他慢慢转过身,依然是细斜的丹凤深邃的眸子,紧闭的薄唇,星黑衣只衬得他更加幽静。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过了半天,才一字字清楚地道:“我——恨——你!”
我不睁大了眼,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失踪。
他说完转回了身,继续看前方无边无际的海,浪头在他脚下咆哮。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海风将我的心吹得透凉。眼前的人数度帮我,眼前的人不管不顾自己国家的局势来到我身边,难道就是为了今天告诉我他恨我?
昨日的捉弄,嬉笑,甚至暧昧都将随着今的风吹散,消散吗?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道:“你回吧!”
伍厨悄身上来。我立刻上前一步,张开嘴,却只一句涩涩的:“谢谢。”
伍厨一手搭在我肩上,我甩开,从怀中取出那二枚断甲,递上。他却似背后长眼,挥袖打飞。
二枚指甲风中飘落。我怔怔地看着它们飞落山崖,仿似心底深藏的宝宾然破碎。
“平姑娘,我送你回去。”伍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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