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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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池华自是不甘心,命手下军士背城一战。但李和裕残酷的一句“放下兵器,不涉九族,酌情发落”令军心动摇。所有参与逼宫的军士都知道他们在犯上作乱,而今李易显身,明显隶王大事去矣,再继续负隅顽抗的下场却是连诛九族,一个军士当即当下兵器,跪伏于地,越来越多的军士跟着也降了。陈池华与他的心腹杀了几个,但如何杀得光降兵?陈池华见事态发展不妙,直接率亲信军士冲上前去——只有拼死杀了李和裕和李易,才是扭转败势的唯一法子,可惜李菲挡在他们面前。
一条黑光激射狂舞,“啪啪”接连数声清脆鞭鸣,竟将冲上前来的十余人逼了回去。
“陈公,而今你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以谢燮国!”清冽之声在台上回旋,李和裕盯着自己风华绝代的六子,低对李易道,“叫他回来!”
李易接过李和裕手中弓弩,“六弟,退后!”他一抬手,三弩齐射,将陈池华身边的三人射杀。
王座旁的公公机灵地直接递上一筒箭。李献直勾勾地看着,若他这时抢了李易手中利弩,情势是否会改变呢?他不自觉地往李易走去,冷不防后背一阵剧痛,回头一看,却是一向亲近的三弟沛王李泫的心腹侍卫。李献想说什么,但那人一手捂住他的嘴,只有刀子进出的闷声。
“啾啾”声不绝于耳,李菲提着鞭子,往王座走去,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一路默然只看脚前三尺地。惨呼的绝命声,无数身子跌落地上的闷响,加几声子的惊呼在他身后响起。玉青的地砖在炭火宫灯的烘照下,逐渐映出惨红血。
这一场撕杀终究残酷,李菲没有走回多少,陈池华的手下已冲上前来。他力毙数名,只听弓弩声声,呼啸身旁,鲜血四溅,躯体倒地……
燮敏王宏格十一年,敏王长子隶王李献与陈氏族长逼宫,被杀于朝露台。德陈氏自尽。辉煌几世的名门望族,燮国四大世家之一的陈族被连根拔起,所有主要的陈氏族人都死在了朝露台一案上。斩首的斩首,赐死的赐死。唯一幸存的是隶王的三一子,只是他们余生都将在燮国阴冷的某处后宫过活。
这已是燮王的恩德,没有灭陈氏九族,但真正的“恩德”却是赐给沛王的。据刑部大司案的调查取证,陈氏一门的犯上作乱,与司马一族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牵连。但燮王全都压下了。惊恐的司马一族在朝露台事件后,着实调处世了几年。而沛王也不似之前爱与百走动,他面上依然风迎人,但更多的给了府内的姬,府外的名妓。
这些与我无关。有关的是下面三件事。
***
朝露台当晚,陈公与隶王伏法后,李易本打算将诸多要事委托给李菲,但后者以劳累为由拒绝了。李易不得不亲自处理,等他安置好被俘叛军,派遣军队捉拿王都内陈氏要人,已是次日拂晓。清晨,李易不顾一疲倦,亲率随从赶到平大福宅院,看到的却是一副断壁颓垣。司马静彦站在“福惠双修”的牌匾边上,低沉道:“我已尽力,但火势太猛,连带我家府邸也被烧到了。”
李易翻身下马,半跪在那烧焦的牌匾旁,伸手触碰那“福”字,却是一触扎心。他飞快地收了回手,站起身喝道:“秦大同呢?”秦大同正是他安排在平大福宅院的侍卫首领。
一身影悄然从废墟里出现,恭敬地答道:“属下已细细查过数遍,平姑娘及平家众人,都不在这里。”
李易不顾司马静彦在旁,失态地上前抓起秦大同胸衣,斥道:“本宫是问昨晚发生了什么?平大福为什没在这里?”
秦大同黯然道:“属下不知!”
李易一怔,接着狂怒起来:“你如何会不知?本宫命你昼保护,你竟敢回本宫你不知?”
秦大同不知,但司马静彦却是知道的。逼宫的事是陈家的,别的事却是他做的。他思量了下,虽然平大福宅院旁只是司马家众多的府邸之一,但毕竟王都很多人都知道,平大福的邻居是他幼子司马秋荻,平大福的宅院被毁,他不可能一丁点不知情。与是,司马静彦沉声道:“殿下,事发突然。平姑娘家昨个收了卢肆许多烟爆竹,猛炸起来,威力不小。不过据我看来,这火着的另有蹊跷。我家很多下人都说听到了平姑娘家除了爆竹火药的爆炸声,另有撕杀打斗声。不过等下人们赶去的时候,火势烧得太旺,他们只顾忙着救火,也没见着什么。”
“砰”一声,秦大同被甩到地上,他不敢用轻功,被李易砸个四脚朝天。
李易红了眼,转身揪住司马静彦的衣襟:“是你害了她!是你叫她不见的!”
司马静彦没有反抗,只是望着地上的牌匾,道:“是她自己要走的。”
李易在司马静彦的脸上盯了很久,突然一把放过他,转身冲进残破的宅院。过了一会,司马静彦在门口只听李易喊道:“秦大同,你给本宫滚进来!”他默然回了自己宅院,平大福可没死啊,死的都是他派去的人。除了刘寄水,她身边居然还有个小翠,难怪沛王的药给送了回来,厉害啊,一出手就毒杀数十人。
另一边,李易发现了地上残留的血迹。司马静彦虽将尸体运走,但满院的血迹然能完全抹杀。
秦大同见主子表情可怖,不等发问,跪地道:“昨晚戌时初刻,属下等接到通知,命属下等埋伏南门……”
“谁通知的?”李易咬牙问。
“宫里的徐大人。”秦大同低头道,“属下想刘寄水身手高强,昨个有事也轮不到生在平姑娘头上,徐大人又严词催促,属下只好带领手下去了南门,果然南门……”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到他脸上,力气之大,竟使半边脸立时高肿。
李易拔出佩刀,却又颓唐地收回。“铿”一声,秦大同知道自己已经走了趟鬼门关。
***
不日后,燮国王宫政梳殿上,群臣肃立,听燮王的信臣宫中随走徐善娓娓讲述一个基本真实的故事。
徐善原是位宦,自小服侍李和裕,因其口齿伶俐办事利落而被破格封赐为宫中随走。燮国上下皆知,徐善即是李和裕的代眩
“……那日景平大福佯装卧病在,太子殿下应其请求,召集能工巧匠扮做戏班艺人前去探望。将平大福先前所购置的粗制家具拆卸,依其意鸯出第一批弓弩……”
李泫想到手下那日来报,平大福购买了粗制家具十套,到了此时他方才知晓,早在那时她就动手筹备了,不骇然。
“……卢肆爆竹烟店老板只以为平大福有心制作烟,然知她真正要研制的是无所不摧的弓弩箭头。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教她做出来了。为了能将无敌箭头送入宫中,平大福半大放烟爆竹,这就是月余前王都中人所见奇观。吾王睿智,也从太子殿下口中得知平大福此聪颖过人,借着赏识其智,召其入宫面圣。但是,很可惜的是,她带来了一车成形的无敌火石,却拒绝了陛下圣眷。太子殿下亲自监督将无敌火石,安置在箭矢上,这才成功了降伏了叛军……”
李泫咬牙。当日的烟他不是没有看见,但看见了竟似白见。只道是讨好司马秋荻的火,想不到竟是击溃隶王的利器。而次日燮王召见,他也与所有人一样,以为燮王不是要痛斥其扰民就是赞其烟精。
李泫身前的李易也在咬牙,当日她若四不是一车火石,而是一纸秘方,也许今日她就能真正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人。燮王得了火石后遣专人研究,竟无法依葫芦画瓢复制。若能大批生产无敌火石用于军事上,这天下日后便是他李家独埃但是,她没有,所以引发了燮王的杀意。试想,这样的人投了别国,会对燮国造成何等灾?

“……除夕之,平大福功成身退,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宅院,此后销声匿迹如石沉大海。吾王念其才惊世,怜其痴心于太子被拒,故大告天下,召平大福返宫,赐封太子侧……”
李易的唇几咬破。他心道,若真是如此倒也罢了,可燮王哪里要她回宫?这还是要她的命!扬名天下,不啻发了道全天下的通缉令。
李菲始终静静聆听,俊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
平大福的画像遍布燮国,景国誉帝很快也收了一张。画中少虽称不上人,但眉毛弯弯,眼神明亮的笑容,却使他想到一人。同样是笑,一个一看就是副痴样,一个却使原本不的人儿平白了起来。
同叫大福,同为景,除了眉毛稍有不同,但那脸型那五无一不似,景申茂越看画像越疑心。再想到燮国传来的有关此的机智故事,于是,我又多了道宫廷召令。不过誉帝罗嗦了点,他婉言隐晦地表达了对一个飘零燮国的景的关怀,和与其同名却早夭的公主的追念。一句话,也是要我入景王宫,饽饽是一个公主的名头。
***
这一年拜李和裕所赐,我再次出名,比当年痴儿的知名天下,比之前燮太子求婚的扬名燮国,来得更声势浩大。但我深知,这都是我自己招惹的。我并不如传闻中那般聪明,甚至这样的传闻恰恰说明了我的愚蠢无知。
几乎整个燮国都在寻找我,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我的画像,茶坊酒肆不经意总能听到关于我的故事。
到处都是暗探,有燮王的,誉帝的,李易的,司马家的。但叫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我没有走出王都,我一直都在王都。
同之前信心满满抽身于众人眼皮底下不同,这一次水重伤尚能动弹,但阿根却一点都动不了。我需要援助,不得已我再次图了一个人。迪王。
一切要从那天晚上说起。
“我们离开这里……”
伍厨看着一昏一伤的二人叹道:“可我们去哪里呢?”
我盯着他的眼道,沉声:“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袖手旁观下去,真的不能帮我们吗?”
他一愣,垂目道:“可我怎么帮?我只是个无能的厨子,除了烧菜不会别的。”
“带我见你的主子!”我冷冷道,“你做不了主,你家主子能做主!”
母亲惊讶地看着我们。
伍厨抬头惊讶地问:“大福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紧紧盯着他道:“你眼看水被人打伤,你眼看还是个孩子的小翠奋不顾身去干以她的子不敢想象的杀人事情,其实你也受不了,你也想过不顾不管冲上去救人……我不让你上去帮忙,不是说你帮不上,而是念及你主子。你主子煞费苦心地把你安排在淄留多年,又把你送我身边,不到要紧关头,他是绝不想暴露你身份的。先前有沛王的人,所以我不让你动手。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平家的人,伍厨,不,我该叫你杨厨吧!你不用辩解了,带我们去见迪王!”
伍厨绷紧了脸,但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后,他松下了脸,苦笑道:“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大福,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翠确定阿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敌视地横眼伍厨。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往墙外一掷,竟是内力雄厚,在空中抛出极长的距离,落入黑暗中的某处。
水叱道:“你竟能在我面前藏了那么久!”
伍厨低声道:“水,我……”
“啪”一声清亮的耳光打到他脸上,他没有避让,继续道:“如果不是死皮赖脸让你正眼也不看我一下,以你的修为早察觉到了。只是让我想不到,识破我的却是不会武功的大福。难怪主上常说,不会武功的厉害起来远比我们会武功的人可怕。”
我叹一声:“水,你也别为难他了。他确实没有帮我们,但也没有害我们。我能断定,若真到急难关头,他还是会出手相助。”
伍厨默然。他一身修为卓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孺血战群敌,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
火势渐猛。几名黑衣人翻墙而入,伍厨吩咐了间,来人离去。不多时,我们从后门而出,上了马车。
深人静之际,在一处僻静的宅院里,我见到了本不打算再见的迪王李菲。他仓促而来,不及换去身上隆重张扬的宫廷华服,这亦是我初次见他装扮得如此正式。锦带牙牌,绿衣绣氅,堪称束俪,身上隐约御徘徊,却是为了掩饰朝露台上沾染的血腥味。
母亲和水他们在后堂,厅上只有我、李菲二人。伍厨带我们到此间后即告消失,估计已对李菲上报过近情。
李菲进房后那双丹凤眼就再没离开过我。我知他有太多疑问,而我亦有。不想他开口一句却是:“你……十五了吧?”
“是的,王爷。”可能对他说习惯了,我张口就是这句。
李菲嘴唇一动,却没说话,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过了很久,他才道:“为什么想到找我,到我这来避风头?”这次他没有称本王。
我想了想道:“因为你是李菲。”我自觉把“您”的尊称取消了,并且直呼其名。
斟酌片刻我又道:“我不想再跟燮国王室再纠缠不清,但是李菲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无关景燮无关尊卑。”
接着我一笑:“毕竟说起来,李菲是最了解我的。”从我十三岁来到燮国淄留开始,我就生活在他的眼线下,他不了解我,燮国就再没了解我的人了。
李菲眼中又闪过那种复杂的我炕懂的神情,清冽的声音仿佛叹息般吐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伍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他一直掩饰得非常完,可以说无懈可击,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其实他有武艺。”当水和阿根伤重,小翠一人力战群敌,伍厨的呼吸变化了。我明显感到一呼一驰之间悠长凝重,悠长意味着他内力浑厚,凝重是他在反复挣扎。而迪王李菲本身也有疑点,以前我一直没想通,但发现伍厨身怀武功后我才贯穿了这个秘密。
我顿了顿,道“你也露出了马脚。”
李菲疑惑:“可我与你说的话极少,难道……”
“确实很少,但言少不代表不失。”我如实道,“虽然只有二句,但二句已经足够。”
“第一句,你说‘如若眉毛似先前散淡,你这样子也算别有风致了’,我来王都前就被李易弄掉了不少眉毛,你如何得知我之前的眉毛是散淡的?但当时我也只是疑惑,毕竟以你的眼力能看出我剃过眉也正常。”
“但是第二句使我确定无疑,你还记得那日沛王也来了湖峤华阁,你对我说‘本王怎么就忘了,你原本就是个小快活的丫头’。一般人都该说快活的小丫头,你却说我是个小快活,可见你心目中对我判断,是个满足于自身快乐的小人物。这句话令我汗颜,连我都没有像你这样了解我自己。你不说,我几乎都没想过。不错,你说得很对,我只是个竭力使自己使身边的人快乐的人。试问与我仅见了数次,且话都不多的你,怎么可能把我看得那么清楚?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的确对我非常了解。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了解我呢?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如何会了解一个平民百姓?难道你就生活在我身边?这个答案看似荒诞,可没有别的解释可选,它就是唯一的真实。当发现伍厨之后我才恍然大悟,他的主子,只有你。”只有淄留与我朝夕相处的人才能提供给李菲有关我的事情。
李菲深深凝视我,沉默半响后,道:“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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