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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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声金缕轻点,瑶阶粉绰约百态。除夕之朝露之台,燮王家宴,皇亲国戚皇子命汇聚一堂,正是杯觥交错笙歌鼎沸之时。
李泫依着排行坐在李菲左侧,一热一冷的二人之间,仿佛有道无形的鸿沟。不少人心生感慨,龙生九子,各个不一。同样是王爷,沛王叫人一见如故,迪王却是拒人千里。太子固然不错,但较之沛王,总少了点亲近,更多的是未来帝王的尊威。
李易紧挨燮王而坐,眼中却时而放出凌厉,扫过空缺的隶王之位。李献白天久了燮王恩旨,巡王都可稍迟入宴,但戌时已尽,仍不见他入席归位,证实了平大福未雨绸缪的预见。
——隶王掌握王都军,此外他陈氏一族还控制着都畿附近约为五万的军队。如若隶王迟归,必生不妥。
李易只觉得心头越发紧了,不妨脚上被人轻踩。那是他的父王李和裕的提点。有点大不敬了,李易暗叹,姜还是老的辣。
这时候,远空上的烟映入众人眼帘。虽然之前也不断有烟冲上空,但都没有这束火窜得那么高,且如此怪异。
平大福的话犹在李易耳畔:“当殿下看到一怪异烟,那就是大福的信号。”当时他还问了,究竟是何样的烟。“肯定是殿下生平从未见过的样式,与众不同的样式。”
现在见了,果然如此。李易望天而叹,这样的烟难为她能做得出来。
李菲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烟逐渐消散。朝露台上的炭火灼热,宫灯明亮,场中宫婀娜多姿,偏生他的心却清凉无比。李泫在旁轻笑:“今年的烟火不同于往年,六弟你说呢?”
白烟已经消失,李菲依然仰望空,清冷的声音低而出:“木不可秀于林,烟火亦是如此。”
“木不可秀于林?”李泫目光中闪过一丝戾意,转瞬即逝,依然是温煦如风的笑脸。那个叫平大福的小子,就如同一场烟火,绚丽也就一时,烟这东西去得也快。原本也只是个小人物,却几次三番叫他意外。他送去的药材被她识破,将那几味合在一起有毒的药借司马静彦之手奉还。他使人纵火,雇人谋杀,不想她身边还有刘寄水那样的人物。但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到底忍耐不住先掀了自己的底牌。平大福,你以为仗着刘寄水就可以向本王示威吗?将那些毒药送还,的确令人沉郁,原来你先前都在装病……可你为什没直接装死?死了一了百了,本王还可以少杀你一次。
宫外隐隐传来爆炸声。台上的舞乐缓了缓,李和裕一挥手,宫鱼贯而退。被炭火包围温暖如夏的朝露台与被烟爆竹的硝烟染成紫的空仿佛分隔成二片世界。
***
我没有想到,卢师傅送我的烟爆竹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处。小翠用了毒雾后,对方立即倒下一大半。没被当即毒倒的人,纷纷掩了口鼻。不知是哪个将火石丢进烟爆竹内,随后噼啪声响,焰乱窜。毒雾被巨大的烟雾一冲,倒是稀薄了不少。
“小心!”伍厨急喊,他手上抱着阿根,眼却一直盯着水,“太子的人呢?都要出人命了,怎么一个都不过来,难道都是死人吗?”
水身上已然挂彩。她武功虽高,但来人也不弱,且还有一群喽罗帮衬着。
我忽然想到一念:莫非李易也要我死?不,以李易的格和人品,他还不至于如此。下一刻,我立时猜到了是谁。燮王。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做得出来。千算万算,忘了在李易阵营的背后,还有个燮王。
母亲环抱我的手在颤抖,我轻轻拍拍她的手,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我既然能在十岁后彻底苏醒,我既然能带母亲离开景国,就绝不会死在这里。
“小翠!接着!”
一把匕首落到神情悲愤的小翠手里,正是当日蒲蒲儿所下聘礼。小翠一直不肯接受它,我却带在身边。
缠住水的黑衣人,因有手下助攻,抽得空子硬冷道:“小小孩,做什么困兽之争?乖乖上路可少些苦楚!”
我凝视小翠,她接了匕首后杏眼圆瞪。
“就看你的天分了!小翠,近身之术加上这把匕首,可助水一臂之力!”
犹在苦战的水精神为之一振,喝道:“拼一线之利!”生死关头,她也没有多余的话。
匕首出鞘,光华逼人。于硝烟青雾之中,声声脆竹和节节火下,一个娇小的孩,义无返顾地冲入了恶人群中,且是以命相搏。
匕首原是一寸短一寸险的武器,水说的却是“一线”。而小翠素来只喜药草不喜武术,只学了套近身搏击之术,她紧握匕首灵巧地穿插于众敌之间,确是只争一线。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我虽无法修炼内力,但学些武功招式还是不难。可我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翠在刀光剑影中奋力拼杀。刀锋擦过她稚嫩的脸庞,划出血痕,剑尖洞穿她的衣襟她的袖管,每次堪堪在对方的刀剑招呼到她的要害前,她都狠准地先给予对方致命一刺。
“小翠……”母亲在我身后早泪流满面。伍厨气息渐粗,他到底是个男人,看到眼前舍命抗敌的只是二个子,一个尚且不满十岁,叫他如何能控制胸腔内的热血。
我凝望伍厨良久,忽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硝烟之中还裹着毒雾,偶尔飘来的一丝几缕,嗅了也叫人胸腔为之一窒。
伍厨仿佛也察觉了我的注视,我对他黯然:“算了……”
他怔怔望着我,嘶哑道:“为什么?”
我苦笑道:“你真能帮水和我们吗?”
伍厨一向得意的掌菜刀的稳定大手,微微颤抖,握紧成拳后,最后还是无奈松开。
二处战场都分出了胜负。小翠面前所有的敌人全倒下了,但她也一身血污,人似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黑衣蒙面人惊愕一声,一个小孩竟将他的手下全部击毙?水乘机一拳打中他的胸腹。黑衣人捂住胸腹后退一步,压抑出一句:“我还会再来领教的,刘寄水!”随后狠狠地盯了眼小翠,眼光扫过我后,飞身离去。
来敌退去,伍厨终于冲到水身旁,支撑起其实已强弩之末的她。那人实际与水修为相当,二人都属内力浑厚,以拳掌见长的脚踏实地之辈,但水吃亏在先前没有旁助。
匕首落地,小翠慢慢跪在血泊中,放声大哭。她一向善良,今天却大开杀戒,毒杀数十人,手刃十四人。
水奋起声道:“哭什么哭?还不去看看阿根?”小翠张大嘴,哭声卡进了喉咙里,也不顾身上血污,跌跌撞撞跑来,跑到一半似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瓷瓶,撒出粉末,解了先前的毒雾。
母亲擦去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福儿,太子不来,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我回望众人,三个会武的人一个昏死一个重伤,还有一个杀了人后神魂不在,我不心纸来越冰凉。枉我自以为看穿人,枉我自以为了解皇室黑暗,我终究资格不够,算了小的漏了老的,这才玩火害了我身边的人。
这就是真正的帝王,能为己用,留之,不能为己所用,也不会叫他人用去。我不肯入宫,燮王必在那时就存了杀我之心,哪怕我在助李易,哪怕我实际也在顺着他的心意破除夺嫡凶事。我怎么就忘了,我太出挑了。
我的筹谋已定,所以才激沛王李泫杀我。结果真正触动的危险,却是来自燮国最高的统治者。他委实老谋深算,什么都不做,只需暗中撤掉我府邸李易的人,就可借李泫之手除掉我。到日后李易追问起来,杀我者亦是李泫,与他毫无干系。
我转望母亲,慎重地跪在她面前。
烟火爆竹的燃势侵蚀院墙,火光熊熊,加着声声脆裂。
我握住母亲双手,沉重道:“大福不孝,险些害死水,险些害死阿根小翠,连累母亲担忧。是大福愚钝了,这燮国死人,与我们何干?哪怕燮国亡了,我们亦可寻个世外桃源安居过活。是大福年少轻狂,耐不住要试试单凭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现在大福明白了,那不过是痴心妄想。与历代各朝各国的皇史一般,妄图粉饰出一个个太平盛世,实际上都是盖不去的血腥杀戮。”

“福儿……”母亲拉我起来,我坚持不起,将话说完,“大福想通了,再不管那些个,哪怕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战火荼毒,民不聊生,那都是正常的改朝换代。死人、伤亡都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母亲以前时常劝说小翠的话,她能救下一条生命,如何能救下所有的生命?物竞天择,强者生存,国家亦是一样的。”
火势越来越烈,我的心越来越冷。
“我们离开这里……”
***
隶王行匆匆而来,身上的月白袍乌黑几处,显为硝烟所染。他跪在台下禀告:“父王,请恕儿臣来迟,今日普天同庆,都城处处烟爆竹,儿臣怕哪家哪府不小心走水,故而巡视了多次来得晚了。”
“献儿辛苦了。”燮王问道,“只是不知先前的异响是怎么回事?”
李献犹豫片刻,又望望李易,面似难眩
“有什么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燮王一向最反感有人在他面前作情作态。
“是!有处民居不慎走火,烟爆竹堆了太多给爆飞了屋子。那家正是早先父王御赐牌匾的平大福家。”
李易“唰”一声站起。
“儿臣知太子殿下与平大福多有走动,所以亲自去看了。这大过年的,说她家屋子的事还真不吉利。总之儿臣尽人事了。”李献话说到后面,脸上不自浮现嘲笑,“儿臣安排妥了,这便赶来,到底是晚了几分。”
李易知道那声爆炸绝非来自平大福宅院,以他的修为可以判断,响动出在王都南面,而平大福的宅院居于王都西侧。果然王都四门,南门被入的概率最高,司马静彦到底小心谨慎,鼓动了陈家,从南门入城——南门的守将出自陈族偏支。
但李易的失态站起还真是担忧大福,那古怪烟放上天际,即意味着他们动手了。李和裕不着痕迹地将李易拉回座位,“那就入座吧,献儿。”
李献谢恩坐到了李易座下,却故意小声嘀咕了句:“五弟还真坐得住!”
李易飞快地斜他一眼。
燮王示意后,歌舞复现。李献暗地接过随从递上的一件残衣,得意地在李易眼前一晃,李易顿时被刺痛双目。那是当日他送她的紫衣。
李献收了衣服,手上又变出一截青丝。李易咬牙,悄身离席。李泫满意地看到李和裕伸手拉了一把李易,却没拉住。
李菲冷眼看着这一幕,修长的指头在桌面上轻扣了二下。他身后的随村满酒樽,暗暗做了个只有李菲才看得懂的手势。
鼓乐暂休,弦音舒缓,舞翩袖。李易一去不返。
一曲罢了,司仪报下目,仿契舞。一队契列萨装扮的宫,异族风情十足地登场。李和裕不失笑,“若有一日真收复蛮夷,赏此歌舞才大快孤心!”众人称是。
皮衣舯的子们,飒爽地做出各样舞态,令众人情不自地联想到草原。只是装扮成契,就叫人心驰神往,若能真正打败契列萨,该有多好?
就在众人遐想沉醉中,台下忽然传来了狰狞的打斗声。胆小的宫立刻止了舞,战战兢兢地停在场中,而距离燮王较近的皇子率领随从迅速靠近燮王,站在了燮王座前,距离较远的命们乱作一团,左不是右不是不知该把脚往哪放。
乱中只有李菲镇定地喊了声:“保护父王。”此刻朝露台上,就数他武功最高。
李菲没有和其它皇子门一样接近燮王,而是独自站在宫面前,拔下腰后短剑,一抖手,出乎所有人意外,短剑鞘中出来的非剑,而是把乌黑的长鞭。鞭子轻响一声,打在玉青地砖上,融入刀剑相错的声响中。
李献不合时宜地狂笑起来:“六弟啊六弟,你什么时候舞起鞭子来了?”笑罢,他自以为幽默地说了句,“你难道没听过鞭长莫及这话吗?”
李菲冷冷反诘:“隶王,你难道没听说过投鞭断流吗?”
李献笑得更甚,随着他的笑声,一群被坚执锐的军士冲进了朝露台,为首的正是陈氏一族的族长陈池华。
“陈公为何而来?”李和裕镇定地问。
陈池华与李菲隔着一群宫而立,“池华为陛下而来。”不等李和裕再问,他跪下朗声道,“我燮国日见式微,而陛下亦不复当年强勇,池华为我燮国国祚着想,甘冒诛族之罪,还请陛下退位,传位于年富力强的皇子,请陛下首肯。”
李和裕冷笑道:“你也忑心急!孤百年之后自然传位于易儿,犯得着逼宫吗?”
陈池华起身道:“太子固然不坏,但未必最佳。陛下难道炕到吗?无论隶王、沛王,甚至迪王都优秀过太子。还是陛下担忧氏族做大,外戚夺权?所以立李易这样一个只知,不知庚的储君?不错,罪臣的确逼宫,可陛下您也看到了,在您座下保护您的是隶王、沛王,持鞭挡臣的是迪王,可这时候太子哪里去了?”
李和裕面上难看起来。
“请陛下圣裁。先废除李易太子之位,再立新君!”
四周一片沉默,台上的打斗声随着陈池华的登台而暂时告一段落——朝露台上围堵的都已是陈池华的人,几个反抗的宫廷侍卫人头落地。
李泫不动声地等着,这便是司马静彦抛给陈家的饵。让燮王自己选择,立三王中的哪一位。陈家出面虽冒风险,也占了最大的赢面。陈家逼宫燮王自然不得不优先考虑隶王。
李泫算计过,若隶王成了太子,来日他就可借隶王曾逼宫的罪名,光明正大的取而代之。
“请陛下圣裁!”一众军士剑拔弩张。
李和裕慢慢站起身来,顿时四下寂静。一旁的公公递给他一物,除了李菲,每个人都盯着他手中之物。
那是一件木制的小巧弓弩,但和一般弓弩不同,它装带的是三枚古怪的箭矢。一般箭头都是铁制,但李和裕手上的箭头却炕出什么质地,而且是圆的。
“陈公可知孤手上拿的是什么?”李和裕慢悠悠地问。
陈池华眯起眼道:“陛下以为这样一把小弩能挡臣的五万精兵吗?陛下难道非要逼臣犯下那滔天大罪吗?”
李和裕只是一笑,说时迟那时快,他举起弓弩瞄准陈池华。
众人只听见“啾”一声,一支弩穿越静立的迪王,穿越二个宫的耳侧,穿过陈池华的身体,穿过他身后几名军士。惨呼声迭起。弓弩所过,洞穿肉出。几个胆小的宫、命当即昏阙。
陈池华有几分身手,却也只能避开要害,他惊骇地看着李和裕:“这是什么?这……”
众人惊愕地看着陈池华肩上血肉模糊的血洞,和他身后倒在地上的军士,只听李和裕冷酷地说:“陈公纵有强兵万人,哪及孤手上的一弓多弩?”他轻巧地接过公公递上来的箭矢,按在弩上。
“何况孤准备了这样的弓弩千具。”李和裕冷冷扫过座下众皇子,在李泫身上停留。虽然弓弩没指着李泫,但他仍觉得后背出汗。
“易儿,你还不出来?”
李献大惊失,忽然感到自己完了。
“是的,父王。”李易从李和裕背后走出,已是一身将甲,“启禀父王,王都内犯上作乱的贼子们儿臣已经基本控制住了,而宫廷内,这样的弓弩已经慑住了陈公和隶王的手下。”陈池华的军士入宫,正中了李氏父子预定的圈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窃窃私语。
李易自然不会解答,只是同李和裕一样,目视变的沛王李泫。至少李泫有一点算得极准,那就是平大福确实对他来说,具有重要特殊的地位。
明知道李献拿出的是仿制的紫衣,明知道那青丝不会是她的,但李易还是心悸,所以李献看到的是他真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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