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我病愈后某日问起了司马秋荻：“那孩子莫非出远门了，一个月过去了，没半点音讯。”
我知故人之子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何况司马秋荻的确投母亲缘法，当下将司马秋荻被软在家的事儿酌词说了，果然母亲面有忧：“这么个可爱孩子，关在家里可不要闷坏了？”
“不妨，我有个主意。虽不能解他足之闷，但可抚慰他一番。”
母亲望我而笑：“看你笑得贼眉贼眼的，必然又要搞怪！”
“生我者娘亲也，知我者亦娘亲也。嘿嘿……”忽而我想到一事，“沛王四那些药材娘在服食吗？”
母亲温恒头：“嗯。都是小翠亲自打理的。”
“好药材不能浪费……”后面半句我没说下去，生怕母亲担忧——有毒的药材也不能放过。
李炫送来的药材，每一批都是无毒没害的，但世上就有些药材，分开都是良药，放在一起却生毒药。若小翠不识或我不戒备，任由它们堆成一块儿，不管是谁吃进肚里不死也得下半条命。
我觉殿泫辣手了些，对小人物也不放过，只是他小看了我的能耐，好在现在被他小看也是好事，待到来日惊觉我的能耐，定叫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我对人处事向来都留人活路，但不代表我是个好欺侮的主儿，何况他的药基本都是我母亲服用的，若我母亲出了丁点意外，我必叫李泫死无葬身之地。
***
数日后，李泫如愿地听到下属回报，平大福再次一病不起，李易为此又数度出入平大福府中。
又数日后，下属又报，平大福竟似逐渐转好。李易招了一批戏班艺人送其府解其病中烦闷，前些时候买办的家具厨用也派上了用场。
“她倒是命大！”李泫冷冷道。
司马静彦道：“容易府亦有不少能人异士，不死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太子的态度耐人寻味，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景国丫头，他先将其送入容易府次而殿上求婚，可见在太子心中她的分量。她若一死，必然牵动太子。”
李泫沉吟道：“这还算事小，陈家那边更紧要。一切都拜托司马大人暗中筹划了。”
司马静彦称是。
门外又传新报，却是平大福看腻了杂耍戏班，又迷上了烟炮仗。
“真是个扰人耳目的丫头！”李泫不耐烦地打发掉下属后，阴冷道，“此不可不除！”
司马静彦默然。
回到司马府邸，司马静彦听到隔壁传来的爆竹声声，心下质疑，大白天的玩爆竹，不过是个童心未泯的丫头，真要当她是个碍眼的除之后快的对手吗？
看了下关闭的小儿子，自隔壁爆竹声传来，修身养的平静便荡然无存，一副恨不能插翅而飞的模样。司马静彦去了疑惑生了厌恶，哪里来的讨厌丫头，勾了太子的魂又迷了自己的儿子。当下将司马秋荻看得更紧，甚至连府内的梯子都尽数收了——就怕他按奈不住翻墙而去。
而这时的我，正忙得不亦乐乎。母亲、小翠、阿根、水甚至伍厨都围绕在旁，看我跟制烟爆竹的卢师傅讨论这个研究那个。
“这白粉放出去是红的？那放进黄的会出什么？”
“回的话，小的没这样做过，还真不知道。”爆竹师傅汗颜，从未见过问题那么多且那么古怪的。
母亲在旁沉吟：“作画的话，红和黄调和一起就是橙。”
“对！就是它啦！”我笑逐言开，“我还要白的，蓝的，绿的，有什么给什么，统统给我就是啦！”
“但是，有的粉不能混。”爆竹师傅猜测道，“若要制特殊的烟，不如让小人来代劳。”
我沉吟道：“还请师傅多留几日，小子不会亏待你。”
几天后，爆竹师傅神魂颠倒地回到自己的小店，嘴上犹在嘀咕无人可解的数字，“百一七百二七……竖九二横四三……”
“师傅，您这是在念什么捏？”他的徒儿好奇地问。
却见爆竹师傅一呆，脸迅速青白：“糟了，忘了，从头算过。”又叨咕了一会，他颓然道，“我终究没办法算这些个，可她小小年纪，不打算盘也不记在纸上，这怎么能算得出来？”
卢肆爆竹烟店关店数月。重开店后成为燮国首屈一指的名店，独占行业鳌头，这是后话，不过这店的红火与我脱不了干系。当王都上空升起绚烂璀璨的烟后，这店就出名了。
***
司马秋荻很烦，每天身后跟着小厮，连如厕都盯着。越烦他就越焦急，隔壁大福明天都在耍爆竹烟，平氏一定很快活，快活到有可能都忘了自己，但他却绝无可能忘了平氏。那张画像中的子他一直当作自己的生母，而与平氏相处的一月，他更坚定对平氏的归宿感。虽然司马夫人及众位姨娘都对他不错，但却没有那种心意相通骨肉亲情——他在司马一族的地位全仰赖于司马静彦的宠爱。但是平氏不同，他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对待自己，视若己出的怜惜。
可能的话，他真想当平氏的儿子，大福的兄长。也许大福只觉得他是个纨绔公子，但和她在一起，他就愿意倾己所有所能，令她快乐。司马秋荻凭本能感受到，大福也是这么想的，无拘无束只是单纯的快活地一起玩耍。
现在他也凭本能感受到，大福正以她的方式对他打招呼。想到司马夫人气愤却又无奈的神情，他就不笑，但再想到自己桎梏府中的处境，他又黯然。这几他总是很晚入睡，今也不例外。
外室看守他的小厮忽然惊呼起来：“公子！公子，你快来看，隔壁放烟了！”
他忙不迭披衣而出，只见不远处高空烟绽放，煞是好看。红彤彤的团，绿油幽丛簇，千朵万朵于繁星中，同过年一般的景致，不使他看痴了眼。
“好家伙啊！比起往日我们府中的烟还好看！”小厮赞叹。
司马秋荻没有接话，只顾看那空中火，灿厉丽，璀璨时令人忘乎所以，倏忽流逝时又担心放烟火的人会就此停手，好在一时寂暗后总会再次升起姹紫嫣红。忽然，几束火同时炫耀，随之烟火的颜改变了，在束束火降落时，一声夹带爆竹声的火冲上空，散射开来，竟是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橙烟。那烟如前团开，形成一个圆球，橙煌煌丽无比。急接着，又一束白光激射其上，宛如一把打开的折扇插在橙秋上，神奇又靓丽无比。
司马秋荻笑了。
橙球连带白扇落下，又升起绿球，依然附带一把状似扇子的白烟火斜插球。接着是蓝的，紫的，各的，但每球都附带白扇形烟。
小厮会意地看了看司马秋荻。这分明是隔壁家讨好公子来着，只是公租阵郁闷连往日爱不释手的扇子都尽数藏于柜中。
司马静彦也看到了。心下反感稍减。这平大福对秋荻也算有情。
同一时间，王都无数人都观山这系列烟，赞声不迭。只有当事人我还在琢磨：“怎么样才能弄出字来呢？高度不难，落点成圆也不难，但横竖的计算……看来一定要找纸笔计算了……”
伍厨在边上看我，以看怪物的表情。水他们跟我处的日子久了，只是一脸笑嘻嘻，阿根也难得有点孩子气，在旁边摆弄我自制的爆竹。只有母亲始终愉悦地欣赏烟——这可是我浪费心血特制的司马秋荻式样的烟。
烟之以阿根大放爆竹告终。都城府衙遣人勒令止了我们的扰民行径，看在李易的面子上，来人客客气气地说话，没有请我们上雅。但是烟爆竹的动静实在太大，次日李易只好带我入宫——燮王召见。
***
入冬的燮国王宫，长久的殿外等候使我无暇欣赏宫廷建筑，只顾捂着冻红的鼻子。李易怜惜地道一句：“也不戴个围脖。”
我憨笑一声：“殿下是恨不能把我包个严实，不让人见着才好吧！”
李易微笑道：“已经藏不住了，我也不后悔。是时候叫父王亲眼见下你个鬼丫头！”
我不敢注视他的目光，勉力打趣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李易刚想开口，姗姗来迟的宦尖着嗓子宣我们见驾。于是换了风凉的外宫，悟在了冰硬的殿堂之上。
“民平大福参见陛下。”
老皇帝并没有叫悟很久：“请来回话吧！”
围敬站起。
“听都府衙上报，昨儿里你放了半宿烟爆竹？”
我道：“正是。民大胆，想在新年来临之前，给太子殿下做点新鲜玩样。昨儿算是大功告成，只此一次，以后不会再无缘无故弄出声响打搅街坊邻里。”
李和裕定定地打量了我许久，才道：“样挺新鲜的，新年到宫里来耍耍。”
我忙道：“民哪能弄出那些个，民不敢贪功，都是王都卢肆烟火店的货。”
李和裕说了间，就打发我回去了。他只字不提当日李易殿上求婚之事，正合我意。
我走后，李和裕留下李易说了句：“她若是景国那个大福再生，倒是件好事。”李易后来转告了我，他以为是他父王松口，我却心下咋舌。燮国的统治者未必洞穿我的底细，而是从燮国利益出发，若燮国太子娶的是景国公主可谓门当户对，于时下局势于燮国好处无尽。那句新年来宫中耍耍，绝非无的放矢。李和裕在暗示要我进宫，我当然拒绝了。
李氏父子言谈良久。一场宫变就在他们的言谈中慢慢滋长，而我能做的想做的该做的，都已做完。
***
新年到来之前，我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如果不算某日后院突然走水，某日盗贼光临，某日司马静彦来访。
放火没烧死半个人，盗贼也不是一般贼人，所以司马静彦亲自找上门来，看看我究竟何方妖孽。但叫他失望了，世上没这么平凡的妖。
司马静彦打着谢呜照过他儿子的幌子带着礼物上门，实则一探我府宅深浅。这我没叫他失望，我让他看到了水。
因为已接近新年，我顺便也回了礼，亦是一些珍贵药材，祝司马夫人长命百岁。
这一天晚上，司马静彦铁青着脸出现在沛王府。据说他离开后，沛王也沉默了半宿。这是容易府回报的资料。
***
新年在无数人期待中终于来到。
我与家人聚集一院，场中的烟爆竹多得几乎堆了半院。这多是卢师傅答谢的厚礼。
小翠欣喜地问：“这些我们可以从今年放到明年了？”
“是啊，其实只一天。”我忽然坏笑道，“今天晚上你跟我娘一起睡，救于跟她睡了一年，这下一年就全归我了。”
众人莞尔。
水笑话我：“真是长不大的孩子，这么大了还缠着夫人一起睡觉，真不害臊！”
“我就是喜欢嘛！”我扑入母亲怀里，“谁叫小翠老跟我抢！”
母亲摸着我的头，眼却望向远处。我知道又有个家伙抢我娘亲了，这个家伙不在母亲身边，他在母亲心里。
胡闹了一阵，却没人抢着放爆竹烟，倒是隔壁司马家开始乱放一通了。
今年的空还真值得期待啊，卢师傅的烟经过改良后供不应求，但即便货物紧张，他还是给我送了这么老多。我不好意思拒绝，其实我自己做的比他更好，不，应该说，更精彩。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放啊？”伍厨忍不住问了句。
我笑道：“不急不急！好东西总要最后亮场！要不，伍厨你先拿个大炮仗玩玩？”我翻了个大号的递给他，小翠却连连摆手：“不要不要！炮仗太响，听得我心慌，还是等会放烟好！”
我想了想：“这样吧，还是给你们先分好，每人放自己的份。”把爆竹炮仗多给伍厨和阿根，小焰给小翠，轮到水，她会意地接过一支巨大的烟。伍厨瞪眼道：“大福偏心，给水一个最好的！”自从来到王都后，他不再叫我小掌柜的，逐渐的也叫起了我大福。
“一会再分吧！”我笑道，“多得是呢！要不你们一会自个儿选？”
阿根瞟一眼水手中的那支，瓮声瓮气道：“谁不知道那个是你做的，给了水却叫我们放卢师傅的！”
我大笑掩饰尴尬。倒是水赏他一记暴栗：“师傅的你也敢抢！”
“算了！”阿根假装大方地走开。
“这放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呢？”伍厨凑近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
“放出来就知道了。”
“砰——啪！”一旁阿根已经开始放爆竹，小翠捂住耳朵喊，“先别放这个，太吵了！”
正喧闹着，却见水不急不忙地撕开手中烟穗头，引了火石点燃导线。阿根和小翠起先没注意到，等二人发觉，一道白光已随鸣镝般的声响冲上空。
这声响虽不尖利，却是与周遭的声音都不同，这白光起先倒也寻常，直线上天，但后来就不一样了。
白光于空中幻化出烟，没有其它变，依然明如昼光的白，只是升得比寻常烟都要高。
水举着烟，沉声道：“小翠阿根老伍都到我身后来！”三人依言，而我早在她点燃烟的时候拉着母亲站到了她身后。
白烟升至最高点，开始变出样。纵然明知家中来了歹人，但每个人还是被头顶上的烟吸引。
一个圆亮的白环，拖着一竖，二旁各自伸展二道斜线。这是我进行了多次计算后的心血。
“呃！”阿根第一个毫不客气地收回目光。如此巨大的烟放出阑过是简单的白线条，阿根的期待落空。
水目视前方，还不忘嘲讽我一句：“我怎么就忘了，你某些方面就是大福，离开了卢师傅，只能整个……”话没说完，她已纵身一跃，和闯入我家的一群人缠斗在一起。阿根护住我们几个，大言道：“别怕，我保护大家！”
我依然注视那坠落的白烟。做的时候，不假思索就这个图案了，正是当日迪王李菲的“人物画”。只是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画像”做成了烟放到了天上，会如何感想？
烟很快消散，空依然星星点点，那是王都更多人的烟。
水打到一半，忽然后退，同一时间，阿根窜到了我身前。“砰”一声后他倒在我怀中，眼前一个黑衣蒙面人与随后赶到补位的水打了起来。
“哥哥！”小翠惊呼。阿根口中流出鲜血，艰难地道，“不怕……我保护大家！”随后即昏死过去。
我不住流下泪来，他生生为我挡下了对方的致命一击。对方显然算计了水的身手高强，正面吸引了她的注意，背后袭于我，如果没有阿根，这会我就去见阎王了。可阿根才多大啊？
伍厨替我接下阿根，失措道：“怎么会这样？怎么……”
原本缠住水的一群人向我们扑来。母亲慌张地从背后抱住我，却见小翠奇怪地不躲反而上前，一双小手往空中一扬，一层青雾弥漫院中。
“你们杀我哥哥！我……我……我要你们死！”那娇弱怨愤的声音不大，却刺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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