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早熟或者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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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早熟或者初恋
初中一年级刚过,我就步入了早熟的年龄。如果说初一时还是茫然无知的话,那么,初二的感觉就像进入了萌芽阶段,宛若刚入学时那儿歌式的课文——下吧,下吧,我要长大;下吧,下吧,我要发芽;下吧,下吧,我要开花……
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秘密,这秘密确实被严密封存于心中。想来,这才是真正的秘密,人一长大,倒不见得真有秘密了。城府再深的**都会把秘密告诉给某个特定的人,因此也就不是秘密了。少年心中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特别是喜爱某个姑娘的秘密,谁也掏不去的。少男少女的心应该是最深的,这最深的也就是朦朦胧胧的爱了。
说实话,初一对于我是个空白,我记不起同班女同学,也记不起是否对青春貌美的英语老师产生过一丝一毫的爱恋。倒是到了初二,我才在某个特别的日子与某个特定的时刻产生了一种奇妙与美好的憧憬。这憧憬自然是与课堂无缘的,也是极为模糊的。可以简单一点说,这美丽的情愫来自于课外的亲近与相处。
那时,我们都还幼小,并不像如今营养充分的初中生,一个个长得又高又大。用老师的话说,我们都是小豆芽,是小不点,个个小不啦叽的,但个个鬼精灵,就仿佛童话中的一样。我和她都小,但我比她还小,我的座位就在她的前面。我基本上都是处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也基本上是不起眼的。由于眼睛老是看着黑板,倒真成了“目中无人”,除了老师,我真的少结识了很多同班同学。
那年,语文老师换了个年轻人来,他对写作也似乎情有独钟的。他发动了全班的手抄报比赛,把一个班分为四组,每组再各自选出优秀的作文与优秀的抄写员,再设计花纹图案,用牛皮纸出一张手抄报。最后自然是评比出优胜者,然后就是张贴观看。在这活动中,我和那个女孩都入选了,另外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孩,我们共同组成了所在小组的代表。我参与的是抄写,因为我字迹工整;另外,我还能画,配插图对于我是小事一桩。女孩长得很美,特别是那双眼睛,很会说话。她抄写的字迹秀美动人,和我的工整规范正好相辅相成。
有几次都是傍晚课后的时间,我们三人留在诺大的空教室里专心致志地抄写。我和她坐在一起,紧挨着同时抄写,另一个大同学则指点编排和找插图。由于从来没有过这样与异性亲近的机会,我不免有点紧张,脸也就免不了要红起来。她的大眼睛神采奕奕,清澈透亮,看上一眼就会让人心旌摇荡。
我不敢多看她的眼睛,更不敢与她对视。确实,有一种人的眼睛只要看一眼就会陷进去,那是望不见底的深邃与透明。像一种磁力,那道光只要相撞就直抵心灵,让你怦然心动与难忘。显然,她对于我就是这样,少年的心有了不眠的想念。
晚自习的记忆有一种美。几十号人聚在一起静静地做功课,有的沉思,有的苦想,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交头接耳。下课了,大家就像出了巢的鸟,欢蹦乱跳的乱冲乱窜。我们真的还小,还喜欢你追我赶的游戏,不像高中生静静地聚在一起聊天。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过,但我们也因此得到了放松与闲暇。经常的情况是,我们那过于激烈的游戏常常无法因上课的钟声嘎然而止,若有较多的同伙,那就常常要忘形,以至于被班主任抓获惩罚是免不了的事。
那一次,几个女孩在教室内外跑来跑去,一会儿进一会儿出,追赶着。我和一个男孩也在玩着这种游戏,也忘了什么原因,反正你追我赶的。就在这穿梭往来之间,我在教室后门边撞上了那个女孩,两个人都想躲追赶者,都只顾往后看,倒没想到猛地撞了个正着。这下自然尴尬万分,脸都烧了起来,不过都没忘记迅速离开。上课铃声响了,我坐在座位上,许久都没有平静下来。
这个女孩后来成了我梦中的情人。初三的日子里,我已经初晓了男女之恋,少年的情意成了困扰我入睡的难点。我开始在堂兄弟之间公布我的暗恋,但收效甚微,少年的心中依然心事重重。直到有一天,这个秘密才得到了有效的破解。
夏日的午休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女孩习惯在教室里瞌睡。她依然坐在我身后的位置上,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小小的阴谋。每天午饭后,外宿的我也早早来到教室午休。由于趴在桌上睡不解困,许多时候,我干脆就横躺在矮凳上睡。有几次,等我进了教室,我便会看见她躺在两张并排的长凳上睡着了。我悄悄地也躺在自己的长凳上,偷偷地看着这触手可摸的心中的恋人。她的脸柔嫩美丽,一双眼轻轻闭着,一种奇异的恬静与幽雅笼罩身边,像一抹霞光与轻纱。
她的呼吸平和而均匀,小腹微微的起伏像一首押韵的唐诗。她的睡姿优美,放松的侧卧呈现着悠美的曲线,曲线就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她何时会醒来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担心猛然间被她发觉我的贪婪,因此,大多时候,我是很节制的,我侧转到另一边,静静地回味着这诗一般的意境。当然,也常有复习或重温的时候,仿佛是对哪个关节又模糊了,我便又侧转脑袋,偷偷地再看一眼。
后来,我倒是睡着了,但迷迷糊糊的,倒也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梦。梦是晚上做的,而且也就那么两三次让她来到梦中。她来到梦中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要因此怅然若失的。具体的情节是记不住了,但觉得梦中变成了亲人与朋友,像脑海中期盼的那样,她就与我亲密地靠在一起,还不停地拉着手。那是何等巨大的幸福啊!特别是对那些连姐姐或妹妹的手都没有这样拉过的人来说,这种亲密就像无比幸福的母亲的怀抱,那是永远无法忘怀的。
梦境太美了,那是加剧相思病的药引。初三的单相思啊,不敢说出口,深埋心中只感到其间的苦楚。中学是不准谈恋爱的,《中学生守则》我并没有忘记,而且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去谈,我只觉得那种相思只有自己知道的苦痛。要是能够和如今的中学生一样,大胆地递纸条,纸条上写满了爱慕与交朋友的愿望,那该多好啊!
那真是谈“情”色变的年代,记得中学读书时就处分过好几对可怜的小恋人。他们的大名就张贴在学校,用的是白纸,标题就是“布告”,简直就是白色恐怖,看了让人心悸。如今想来,这不啻为一种变相的摧残,是一种**和人权的侵犯了。确实,那几对恋人后来都怕见人了,弱小的精神受到了如此重大的打击,谁还能旁若无人呢?
我的“单相思”也许就是因此而夭折的。因为没有适合的土壤,没有阳光与天空,她就注定是“在水一方”的“伊人”了。真的是“蒹葭苍苍”啊,白茫茫的可望不可及的空间,它诉说的是历史与时光的痕迹。
岁月一晃即逝,想起“单相思”的苦楚就宛如回到童年。那一眼痴情与羞怯,那一脸红霞与娇柔,那萤火般的碰撞与火花,都曾何等惊心动魄地慑服我。那是多么稚嫩的爱恋啊,它经不起含情脉脉的注视,也经不起任何粗俗的表达,它只在于一眼顾盼,只在于瞬间的碰撞与表达。
谁又会轻易忘却那一眼似是而非的情意绵绵呢?那眼中又有多少话欲言又止呢?然而,一切终归于无有,归于静止,毕竟,谁敢冒这种嫌疑呢?也许就因为如此,我通晓了古人爱情中的那份凄清与悲凉,那份无奈与感伤。确实,我又何尝不是处身于那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年代呢?
其实,我是多么想反抗啊,至少,我多么想跟自己偷偷喜欢的人谈谈心,说说话啊!可最终我还是让眼睛说了,我的嘴默默无言。对于那个女同学而言,我无奈地坚持了这一点,可对于英语老师而言,我却有另一种激烈的反抗。

前面说过了,我初一的英语老师是年轻貌美的,而初三时的英语老师实际上还是这一位。她从初一跟我们到初三,只可惜初二时没什么印象了。到了初三,我才在哪一天突然感到了她的存在,而且这种存在越来越深入地占据了我的心灵。
这种存在是建立在日夜相处的课堂之上的。特别是早晨,每见她一脸清新与柔美,那昏沉沉的心情就顿时清亮起来。多少男同学都迫不及待地举手提问,根本就无心独自享受晨读的妙处了。确实,这简直成了一种荣誉,为了能够让她在身边多停留一段时间,我们都曾耍过多么可笑的小诡计啊!
有时,她是精心打扮过了,不知是香水的缘故,还是“雪花膏”的缘故,她的身上总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气。她从过道走过,那奇香便扑鼻而来,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整个空间。也有不少男同学议论过这众所周知的香气,都不怀好意地表示了反感与厌弃。实际上,即使是怀着十足的好感,大家也都会心知肚明地攻击她,仿佛这是不容置疑的原则与立场。
小孩的心似乎是习惯说谎的,特别是没有自己主见的,也是特别怕孤立的。既然大家都依照“传统美德”不约而同地攻击了她那“可怕”的香气,喜欢的东西自然也会变成厌恶的了。想起“红卫兵”的作为,我首先想到的也许就是这一点。
按理说,女老师的结局是很糟糕的,但由于没有权柄提供给我们行动的机会,她依旧是动人的,也是充满娇柔的香气的。而在我们各自的心里,自然也就自私地留下了偷偷的喜欢。大伙儿依然不放过每一个小小的与她表示亲近的机会。英语老师下班辅导时的课堂是公认最活跃的,因为没有哪一位老师像她一样被学生缠得没有喘气的机会。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有这么多男学生暗暗地喜欢她,更不可能知道竟有人离奇地恋上了她。这种相思之苦自然是只有那个男孩自己知道的,而她,则照样跟男老师嬉戏打闹。这是多么可恨的不公平的世界啊!对于小男孩而言,他怎么不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来呢?
曾经,我就是那个小男孩,我就是那个误入歧途的好学生。当然,这也许是她的错,她错在太亲近我了。
那是难忘的课堂。一个问题难住了所有的同学,她问了几遍也没有人回答。前面两个被提问的学生都没答出来,而我则紧张得瞪大眼睛看她,希望她不要提问我。可见鬼,她偏偏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有高见,就直呼我名字,还亲昵地补了半句──“唉来”(咱们来的意思)。这下可好,教室里顿时有种醋意的骚动,我的脸突地红了起来。
我的脸是最让我无奈的,它一红起来我就毫无办法,有时越阻止就越成问题。我估计脸肯定“烧”到了极限,因为老师看到了,她赶紧招呼我坐下。我余热未消,心跳得厉害,回味着那个“唉来”,真是又羞又喜。我调整了好久的心绪才平静下来,下课后自然就免不了醋意的攻击,但尖峰已过,心中已坦荡如水了。
本来,这也许不构成特别亲密的证据的,但她却还要安排特殊的任务给我一个人。这任务自然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名正言顺地亲近她的好机会。
当时,我的英文可能写得比较好看,反正她在课堂上宣布我作她的助手,负责抄写练习题或试题的答案。我自然诚惶诚恐地接下了这项光荣的任务,心中的甜蜜自然也就陡增了许多。也许就是这课外致命的接触,我产生了一些非分的遐想与期盼。虽然她送了许多白纸给我,但我心像大海一样没有满足。
我太在意于她的一举一动了,我真的就像小情人一样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有时,我会感到她的冷漠,只要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对我特别关注一点,我的心就失去了平静。我会问自己: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是不是不讨她喜欢了?特别是当她格外关注另一个男学生的时候,我的醋意就熊熊燃烧起来,恨不得立即去质问她,去和她当面吵一架。然而,我又怕失去她,而且谁赋予我这个权力呢?
我就这样多次把自己抛入黑暗的深渊,无谓地煎熬着。直到有一天,我才猛然鼓起了勇气,做出了一件至今我哭笑不得的事情。
这件事她肯定是想不起来的,只有我才会深深地藏在心里多年。想起它,我心头更多的是苦楚,而不是甜蜜。毕竟,它的行为与目的是多么不一致啊!也许,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言行与目的最不一致的举动了。
那天,好像是傍晚,我怀揣着一张纸条忐忑不安地向她房间走去。这张纸条写满了我对半期考英语成绩的担忧以及期待得到指导的好学与谦虚。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借口,因为七十分的成绩在半期考还算是中上等的,而且也仅仅是半期考,并不足以让我如此忧虑。然而,我确实需要这张纸条作个理由,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另一个更像样的理由接近我心爱的女老师了。
也许,我实在是过分沉迷于这种可怕的单相思了,我走在这短短的接近目标的路上,心不由得急剧地跳动,手也微微地颤抖起来,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极为不纯的杂乱的**场面,好像英语老师已经把我当作了她的小情人一样。我多希望她会拥抱我一下,或者会有些更亲昵的动作表示啊!
我胡思乱想着,不觉已到了她卧室门前。门紧闭着,让我产生了一丝犹疑。我从她门前的过道走了过去,仿佛不是找她一样,但走过了几步又只好折回来,回到楼道口站住。这时心里真是拿不定主意了,到底要不要敲门呢?难道真是要如此煞有介事吗?也许她不在房里,也许正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啊,多可怕,要是打扰她,倒会让我不安了……
有几个老师从过道走出,又从我身旁走下楼去,大概是去吃饭了。我有些茫然,心中仿佛做贼一样充满了顾虑与矛盾。没人走动的木楼板这时静得出奇,我仿佛听见她房里有脸盆的响动。这时,我又突然来了勇气,觉得这无人的过道给了我足够的力量,我要一不做二不休了,干脆就走上前去敲响了她的门。
没想到她在房内应声了,还叫我等一下。这下,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仿佛过久的期待终于有了消息。她开了门,我直觉她刚换了衣服,一脸盆水还放着一条毛巾。我也不多说话,**的期待已经被她敞开的房门打破了,而室内的一切也提醒我来得不是时候。也许,她擦完身子正要去吃饭吧。她接过我递给她的纸条,她很快就亲切地笑了起来,像我自己并不觉得需要安慰的理由一样,她就用这理由安慰我。她站在窗边,离我有几步远。我觉得这种距离已经宣告了我理想的破灭,我已经有点沮丧了。
她依旧是亲切地开导我,叫我不要担忧,说这是半期考,而且我的成绩已经不错了,期末考好一点就行了。还说,读英语没什么窍门,关键是努力,上课认真听,下课多花些功夫。我其实根本就不在听,因为我来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这个的。我像在梦游一样,我的美梦实际上已经醒了,但我还试图回到梦中,我多么不舍得这美梦就如此迅疾而去啊!然而,它确实已经去了,我再也无法入睡了,我太清醒了。我真恨自己,好不容易期盼到的会面竟是如此无奈,如此没有想像!
我该走了,因为她离我那么远,她不会拍我的肩膀,也不会像大姐姐那样抚摩我的头,更不会把我拥入她美妙的怀里。她的床榻看起来多么温馨啊!她房里的清香多么诱人啊!可我该走了,也许是永远地走了,因为我受了伤害,想像的翅膀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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