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
童年的记忆就这样零零碎碎地出现在眼前，脑海中翻滚不出任何完整的画面。有时，我会突然想到某个人，但那人的形象会随着思绪的延伸突然消失，不留蛛丝马迹；有时，我会突然想到某件事，如捉泥鳅，捉蜻蜓，或者是拔草放牛，或者是养鸟和钓鱼，但它也会渐渐消逝，只留下点滴余韵让人无限愁怅。我知道我记不住童年，正如人无法预知命运的结局一样。我只把童年认作是小学岁月里的一种乐趣，这乐趣是天然的，不是追寻的，也不是强求的。
没有上学时，我便以为是幼年。上了学，我则当作到了童年，终点便是小学毕业的那一刹那。整个中学成了少年，少年的梦想与轻轻的忧愁便是纪念，它纪念的是童真的日渐减少和天然追求的慢慢消逝。
回想起来，小学是多么美妙的时光。课堂的印象早已慢慢定格在举手与不举手之间，知道答案时的踊跃与不会答题时的紧张，抄作业与偷看邻桌试卷时会心的一笑，被老师惩罚时无奈而痛苦的表情……一幕一幕都是那么明亮，那么动人。
颁奖会上的腼腆与拘谨，“三好学生”的光荣不期而遇。三年级的经历竟以此流传，这不由得令我大吃一惊。我记得选举产生了我和另外一名同学时的情景，黑板上在我姓名下的“正”字越来越多，弄得我局促不安，弄得我脸红耳赤。“三好学生”不仅要成绩好，还要通过同学的票数加以肯定。在我年幼的心中，这是最美好的一堂班会课了。好像是三个选两个，还是四个选两个，我已经忘掉了，反正是差额选举，并不是做戏。
这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三好学生”。虽然我沉默寡言，但我还是获得了多数票，这让我至今感到欣慰，颁奖大会在全校师生集会时举行，我从校长手中取过那两本小练习本和那支毛笔时，我心襟摇荡。我低着头穿过人群耸立的甬道，站在队列里，心情起伏，许久没有平静下来。
三年级值得记取的还有入少先队时的仪式。那实在是庄严隆重，竟然有高年级的小朋友给我们系上鲜艳的红领巾。那时，我们把红领巾系得整整齐齐，而不像如今的小朋友，把红领巾弄得皱巴巴的。我曾如此珍爱红领巾，以至于身上最干净最整齐的就是鲜红的红领巾。我们唱着少先队队歌，不知疲倦地唱着“小鸟在前面带路……”。我们是欢乐飞翔的小鸟，我们让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解下它，生怕鲜红的颜色让农人笑话。上学时，我们在校门边把它戴上，把校徽也戴上，这些都只属于学校。在家中，它藏在书包里，藏在枕头边，仿佛极为神圣的一种荣誉，它不能张扬，不能随意。
到了四年级，挨罚的日子多了起来。迟到要罚站，课外作业没做好要挨板子，经常处在提心吊胆的时刻中。最快乐的时刻是画画和唱歌，语文和数学都没有乐趣。那时，只有这两种课不至于挨罚，因为它没有作业。有作业的课都没有乐趣可言，特别是数学，忙不完的计算，做不完的加减乘除，还要背“乘法口诀”。我的口算能力是如此差，以至于考试时老是做不完试题。我不得不对语文产生一些好感，毕竟，它的作业比数学少得多。另外，由于我天性中热爱方块字，我的字迹总比别人工整，我的语文作业也总是得到较高的评价。那时，还不存在什么书法的概念，但下午上课前总有一小段时间要练字，用的是毛笔。这课是我喜欢的，因为这是一种自由：写好的字不要上缴，也没有评分。
我的语文成绩竟因为我对汉字的偏爱得到提高，而数学成绩则由此被削弱。可以说，在印象中我的语文成绩总是超过数学成绩，虽然数学成绩不至于太过衰退，但我对语文的兴趣则暗中得到了培养。本来，我对作文并不感兴趣，但似乎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我对作文也特别留意了。
可是，我仍旧害怕作文。记得有一次，老师布置我们要写日记，好像是周末布置的，周一早上要交。可我和我二哥都竟然忘了，只到周一早晨起来时才想到，这下可真是该死，两个人都着慌了。当时，我和我二哥都读到五年级，我们都住在小镇上我大哥当学徒的理发店里。我大哥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而去学理发的。那时，理发是个好营生，不仅本钱少，而且学得快。我父亲正是冲着这点考虑，精心盘算后才让大哥去学这门身份地位都不高的手艺。
我和我老是留级的二哥一起想办法弥补这该死的过失。我那在四年级就留级两年的二哥竟奇怪地找到了一本大哥的作文，这令我们如获至宝。我们慌不择路地各自抄了三篇，较长的干脆就“去头”或“去尾”，而较短的只有一篇，好像是写什么“阿凡提”的，于是，我们俩就都抄了这一篇，我们不同在一个班，因此，我们以为这是一件天衣无缝的事。赶到学校时正好上课，我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感到由衷的满意。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两天，语文老师当堂讲述了这次日记作业的情况，其中重重的一段便是我和我二哥的“杰作”。语文老师用一种嘲讽的语调揭露了“某个人”抄袭的行为，并说，这种行为两个班级都有，而且都是抄袭他们哥哥过去的作文，说什么阿凡提骑驴，骑啊骑，骑到东，骑到西……老师说到这时，全班哄堂大笑，只有我红着脸低着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羞辱了。
这是令我终生难忘的一次作文，恰恰是这次难以言传的耻辱改变了我以后的道路。特别是作文，从那以后，我就花费了不少心血放在提高语言表达的能力上。我把书本上看到的好句子摘抄下来，写作时便把能用的用上去，只需改变一些词语，使它看起来像我写的一样。我的命运由此得到了改变，甚至被老师当堂夸奖了好些次。虽然那些句子都不是我创造的，但都经过了我的发现与利用，为此，我还是感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
我对五年级的这位语文老师还是较有记忆的。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教师，也是一位较有威望的班主任。他曾经成功地组织了一次课外兴趣阅读小组，他让每位学生上缴两本小人书，然后挂在他房间，每天傍晚的课外活动时间，他便轮流让一部分学生去看，看时还要做笔记。我记得较牢固的是一本《炮轰金门》的小人书，当时，我只觉得它最后一页的排比句很有气势，于是把它抄录下来。另外，《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西游记》、《水浒传》、《铁道游击队》、《林海雪原》等都是我喜爱的，可对于《三国演义》、《红楼梦》、《西厢记》、《红灯记》、《白毛女》等这样的小人书我却喜爱不起来。就像热衷于枪战片的电影一样，我对“打战”的小人书特感兴趣。很多小孩都喜欢《三国演义》，可不知是厌烦它故事的复杂与繁多，还是厌烦它里面的人物都钢盔铁甲地一个模样，我对《三国演义》提不起兴趣。
那时，我已经能看懂小人书，而且一定要看文字内容，不像没读书时只看画面。因此可以说，小人书就是我取用不尽的精神食粮。小人书很多，几乎每个小孩都有几本，有的则可达几十本、上百本。大家都当作宝贝一样保存起来，互相交换，互相借看。这是一种老少皆宜的阅读，回忆起来，那样的时光多美啊！《天方夜潭》、《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中国古代传说》、《骑鹅旅行记》、《铁臂阿童木》、《聪明的一休》、《米老鼠》、《唐老鸭》、《稻草人》等许许多多的系列故事曾多么深地诱惑着我们哪！为了找到一本接一本的续集，我们又曾有多少动人的细节值得缅怀呢？
这真是一个丰富无比的世界，这里有智慧，有情感，有教育，有思想，也有讲不完的故事与传奇。有了它，我们就有了想像的翅膀；有了它，我们就不再贫乏。说到底，我们那一代人是多么幸运啊！虽然没有电视，没有卡通，但我们拥有了和它一样丰富的知识的海洋，回想起来，谁不对这些小小的图书感激不尽并倍感温馨呢？
现在，这些称作“连环画”的小书已经成为历史了，它永远珍藏在年轻而美丽的心灵里面。我感谢那位语文老师，是他让“小人书”的地位得到提升，成为我们有用的宝藏。我们不再轻看这些小书，因为我们从小书中学到了许多东西。
小学毕业考结束时，我们获悉了语文老师生病住院的消息。不知谁提议说一起去看望老师，大伙儿便附和赞同。我回到家和爸爸说了这件事，爸爸就给我买了两块煎饼，当时我便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和难为情，觉得有些拿不出与丢人。别人也有买煎饼的，更有钱的便买一斤冰糖。我们一起来到老师的病房，老师斜躺在床头，正在挂瓶。他为我们的探访感到高兴，可以看得出他的喜悦与欣慰。他问了我们的考试情况，得知我们都感觉考得不错时，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们走后，我为自己这种成熟的举动感到高兴，觉得自己又做了一回主人。听说，后面还有不少同学去看望他，可没过多久，还是这个暑假，我就从爸爸口中获悉这位语文老师去世的消息。当时，我默默地承受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只觉得命运对于善良的好人是多么不公，而人对于死亡又是多么无奈。
确实，小学时最值得记忆的老师就这样早早离去了，他甚至不知道我们的成绩是何等优异，更不会知道我们至今仍在怀念他。
想到老师，我还会不由得记起那些美妙的歌声。“每当我静静走过你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多少次，多少年，老师啊，你激荡在我心中。那一阵阵怀想，你可否感知？
多么美丽的音乐，多么动人的音符，那是一个抒情的时代，我们都处在情感的激荡之中。《军港之夜》啊，静悄悄；《外婆的澎湖湾》啊，你有多少童年的幻想；《茉莉花》啊，多少人想摘一朵戴；《报童歌》啊，我也是卖报的小行家……心中到底留存着多少爱恋，又留有多少幻想？在童年的天真浪漫里，我们又有着多少纯真质朴的向往啊！还记得四年级唱歌考试的情形吗？你站在讲台上唱那首《四季歌》，你唱得多么紧张，可又多么嘹亮清脆啊！你看见老师给你打了个八十九分，你多么高兴，那可是比前面唱过的同学都高的分数啊！你是那么喜欢音乐，只要是音乐课，你就精神百倍，你的专心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为了那个八十九分吗？不，不是的，那是你的心爱，是你的痴迷，是心声，也是释放。你寡言少语，你不善言辞，音乐是你飞翔的语言，是你无言的梦想。你在音符中放飞了心灵，那是温柔，是甜蜜，是自由。
童年是一首歌，你就是唱歌的人，你的沉默是歌声，歌声穿过林海，走过小溪。你的无言是智慧，歌声漫过你，就像水漫过鹅卵石。流水本无声，是我无言的站立让水发声。沉默的鹅卵石啊，你就是拨动琴弦的手指，清幽的音符由你而出。
你是乖巧的男孩，你的诚实与沉默一样有名。你是聪明的家伙，你用心计代替了说话。你的智慧埋藏在心里，你的心思与谋划都在心中。你是离群的孤雁，观望是你的欢乐，孤独是你勇敢的选择。你有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它饱含热情，又充满好奇。你无言地向往另一个世界，向往没有得到的欢乐与幸福。多少课外的喧嚣离你咫尺，多少校外的欢乐无你加盟，你心中多了几许遗憾，多了几许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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