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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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小王头的妻子患癌症去世。扔下了一双儿女和悲痛欲绝的小王头。那年,他们的女儿十四岁,儿子才九岁。
小王头至今记得,妻子死不瞑目的脸。
“要好好的,把他们养大。让他们学好,让……”妻子没把话说完,就咽了气。
弄堂里的人都记得,小王头那天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末日来临般的悲壮。
打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弄堂里再也听不见悠然的琴声。小王头家的门紧闭着,窗紧闭着,没有声息,也没有哭声。死一样的静寂,把整条弄堂笼罩在悲切的氛围里。
人们经过小王头的窗下,都要抬头张望。有人叹气,有人惋惜,有人摇头。紧闭的门窗,把小王头的家和弄堂隔离了。仿佛是两个世界,弄堂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样子,而小王头的生活,停滞了。
弄堂里的人们常常回忆琴声悠扬的日子。
那是小王头温馨美好的生活,也是这条弄堂安闲充实的时光。
上了年纪的人常常怀念旧日的时光。弄堂里单调,枯燥,吵闹的生活,因为那个女孩的到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女孩来了不久,就给这条弄堂带来了琴声和音乐。往后,又给这条弄堂里的人,带来了笑声和欢乐。重要的是,小王头的洗心革面,让弄堂里的人们终于可以安宁。
弄堂里的老人们说起那段时光,满脸的感慨。那样的温馨,穿过时空的阻隔,延续在人们的心里。从他们回忆的语言和表情里,可以判断出那个美啊,是现在物质的享受无法比拟的。
那个时候啊,我们几乎天天听她拉琴。大家围着她,聚精会神,眼都不眨一下。她生来是让人欣赏的,不仅是容貌,还有她的动作,那种韵味,不是常人能学得来的。那时候的小王头,整天泡在蜜水里,那个笑,让人嫉妒得心里直痒痒。老人们这样说。
至于女孩的来历,弄堂里几乎没人知道。关于这个女孩的传闻,倒有好几个版本。小王头从不理会那些传闻,也从不出面澄清。他只顾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
有人说,她被**过,因想报仇,就跟了那个流氓。
有人说她太花心,同时和几个男人交往,因此和人结了仇。为了寻求保护,不得已才跟了一个流氓。
不过,弄堂里的人比较相信最后一种说法。
女孩是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却鬼使神差的爱上了自己的导师,一个已过中年,并且有家有孩子的男人。她爱得昏天黑地,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义无反顾,为爱,她舍弃了自己的前途,名誉,舍弃了一切。她为这个男人打过胎,为这个男人,她被学院开除。但最终,她却被那个男人告知,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她吵过,闹过,都无济于事。
最后,她找人把她的导师痛打了一顿。那个男人因此落下了终身的残疾。打人者,就是后来的那个流氓。出狱后,女孩就跟了他。
至于小王头和那个流氓之间的事,就更没人说得清了。弄堂里的人,也从不刨根问底。女孩给他们带来了快乐和音乐,改变了弄堂单调枯燥的生活,这就够了。
弄堂里的人再看见小王头,那是他妻子死去半年以后的事了。他的样子,看上去恍若隔世,冰冷而漠然。
小王头家的门窗终于再次打开。只是,人们很难见到小王头的身影。

弄堂里再次响起断断续续的琴声,夹着悲凉和伤痛。小王头不再出门,也不在弄堂里露面。只有每天傍晚时的琴声,提醒人们,小王头还活在人世。
一次偶然,弄堂里有人终于看到了小王头。
小王头的头发都白啦,脸色好可怕。第二天,弄堂里传遍了关于小王头的近况。
妻子死后,小王头只用了两年时间,就从小王头变成了老王头。
老王头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年。十年了,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身边的一双儿女,也已长大**。他却仍然活在自己的琴声里,他走不出这琴声。琴,把老王头和周遭的世界,完全隔离。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弄堂里生活的变迁。他活在过去里,渐渐地,被现在的弄堂遗忘。
他无法在琴声里清醒,他恨自己,恨这十年毁了他自己,也毁了妻子临终对他的嘱托。但,一切为时已晚。
儿女们都长大了,却活得不**样。大女儿至今没有稳定的工作,像只夜猫子,白天睡觉,夜晚出门。儿子的身胚倒像年轻时的他,十九岁,已整天在外混日子,早出晚归。他们从不和他说话,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这十年,他只活在他和妻子过去的岁月里,活在他和妻子的琴声里,忘了身边的儿女在一天天长大。他后悔,已来不及了。
他只能无数次面对妻子的相片,一遍又一遍地自责。
如今,他只有回到自己的琴声里,在琴声里,向妻子忏悔。
冰凉的玻璃在肌肤的摩挲下,变得温润。老王头贴着像框,像贴着妻子温暖光滑的脸。十年了,妻子唇间的温热,肌肤的暖润,舒缓的轻语,他一刻也不曾忘记。
时间苍老了世间的容颜,麻木了曾年轻的感官,却抹不掉温情刻下的记忆。它像皱纹一样,密密麻麻,和老王头的身心连在一起。数不清的皱纹里,是数不清的记忆,如琴弦,丝丝纠缠,跳动着叫做温情的回忆。
黑暗中,他听到妻子的缓缓低语。
“我,不干净。你不嫌弃吗。”女孩说话的声音平静。那是很多年前的夜晚,是小王头把女孩领进家门的第一个夜晚。
“不。”黑暗中,小王头看不见女孩的脸,但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只要你以后好好跟我,我会对你一辈子好。”
他听到女孩的抽泣。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猛地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剧烈的动作,让女孩哼出了声。温润无力的躯体,冰凉光滑的肌肤,把小王头彻底瓦解。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搏动的声响,一团火把他烧得喘息不止。
女孩停止哭泣,温顺地趴在他的胸脯上,手指划过他坚硬的肌肉。小王头能感觉到胸口潮湿的眼泪,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爱的冲动,汹涌而真切。
很多年了,这样的感觉,依然时时冲击着老王头。
漆黑的屋里,他脸紧贴着玻璃背面妻子的脸。手,用力握起拳头。贲张的肌肉,填满了爱的**,爱的疼痛,爱的悲切。
他的口中,发出奇怪的声响。黑暗中,仅仅以孤独的姿态,他无法抵抗遥远的**。疼痛里的悲凉,让他无法自拔。
空落的屋子,安静了,却有毁灭的力量。没有琴声,黑暗变得可怕。
老王头推开门,冲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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