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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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凉,街很空,路很长。老王头在夜色里行走,没有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疾步行走,让他暂时忘却了疼痛和**。路灯拉长他的影子,老王头低头看自己的身影,在昏暗的光下,扭曲着,忽前忽后。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行走,不多会,他开始喘息。
老王头放慢脚步,打量眼前的街道,突然觉着遥远而陌生。仿佛是从一个世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沮丧的感觉使他清醒。老了,他终于觉得自己老了,已和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
路上已很少有行人,老王头抬眼看四周,陌生的环境,使他不知道身在何处。街边,只有不多的几家店还亮着灯,霓虹招牌照亮一小块路面。
他辨认着来时的方向,开始往回走。
“老先生,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溜达。进来洗个头,放松一下。”路过一家洗头店的时候,门口的女子冲他招呼。
他下意识地停下,往里看了一眼。玻璃门内,几个女子懒散地坐着,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叩瓜子。他举步欲走,却被门口的女子拉住。
“别再溜达啦,刚才我看见你走过去。来吧,放松一下。”
那个女子不容他回答,就把他拉进玻璃门。
老王头被几个女子按进座椅里。
“老人家,看你,头发乱糟糟的,都有味了,我们帮你好好洗洗。”那个女子把毛巾围在老王头的脖子上,回头叫道。“小宝,帮老先生洗头。”
那个叫小宝的女子走到他身后,脱去披着的外套,露出白皙的双臂。老王头对着镜子,索性闭起眼。他不喜欢光,他习惯了黑暗。
“把灯关暗些。”他说道。
“噢,好的。快点,关掉几个灯。”
老王头的眼底顿时黯淡下来,他的心也在灰暗中沉静。
一双女性柔软的手掌,在他头上轻轻摩挲。不多久,几根手指划过额头,绕向耳际,在耳廓边揉搓。
老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思绪回到很多年前,妻子的手指划过他肌肤的那种感觉,涌上心头。
“舒服吧。”身后的女子问。
老王头不说话,他沉溺在幻觉里,眼前,是妻子年轻的容颜。
“我帮你揉揉肩吧。”轻声地耳语,撩拨着他的听觉。他的嘴唇张合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他心里清楚,那不是妻子的嗓音。他努力回忆,寻找久违的声音。
“老先生,要不做一个全身按摩吧,很舒坦的。”女子把脸凑近他的脸颊,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发丝在他耳尖上撩过,他闻到了女人肌肤的气息。他听到了琴声,黑暗中遥远的琴声,把他带到妻子的身边。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来吧。”他听到一声轻唤,很近又很远。恍惚中,他感觉自己被扶着,穿过一扇门,拐过一个弯。
“老先生,在这里躺一会。”屋子很小,只能容下一张窄床的位置。昏黄的灯光,柔和而暧昧。“你想怎样按摩呢。”
老王头睁开眼,他看不见记忆里的容颜。
“要不要爽一点的,会很舒服的。”那个女子再次凑近他,说着。他又一次闻到肌肤的气息,那种味道瞬间淹没了他。
“小宝,去叫琴姐带几个人过来。”见他不说话,女子转身冲门外喊,随后,又一次凑近他。“你自己挑一个中意的。”那女子合上门,走了。

屋里只剩老王头。他侧身躺着,就象以前无数个温暖的夜晚,他侧身拥着妻子入眠一样。他的手,在床单上来回抚摸,象在寻找什么。苍老的脸上,突然透出一丝微笑。他找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温馨而平静的感觉,驱散了他的疼痛。
他听到小门开启的声音。
“进去,往里挤一点。”门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床边,并排站着三个女子,超短裙,吊带衫。
老王头抬眼,看不清眼前女子的面容。
“老先生,坐起来吧,看得清楚点。”迫近的声音,那么耳熟。
老王头缓缓直起身子,循声看去。只一刹那,他像被电击了一般,从床上弹起。
三个女子同时“啊”的一下,叫出了声。她们被老王头的动作,吓住了。
他看清了门口那个女子的脸。
他的大女儿,站在门口,神情呆如木鸡。
老王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来的。冷冷的街上,他跑了很久,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
眼前是空白的,脑子是空白的,内心是空白的。黑夜里的白,眩瞎了他的双眼。打颤的双腿,如踩在软绵绵的布上,不听使唤。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家门口。门开着,屋里有灯光。他这才想起,出门时,自己忘了锁门。
进了门,他看见街道主任和一名警察坐在屋里。
“老王头,你上哪儿啦。”街道主任起身问他。“警署有点事找你,都等了很久了。”
老王头漠然地看着他们,呆立着,一言不发。
“老王头,你先坐下。”那名警察说道。“你儿子回来过吗。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扭曲的脸,呆呆地向着警察。眼神散开着,不知望向哪里。
“你怎么了,老王头,问你话那。”街道主任在一边说。
警察抬手示意主任,别再说了。
“是这样,老王头。我们辖区内发生了一起群殴事件,有人死伤,行凶的人,跑了几个。你儿子也在其中。我们希望你能配合警署,把这起案件调查清楚。如果你有你儿子的消息,立即通知我们。请你相信,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
未等警察把话说完,老王头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滚,滚,统统都给我滚出去。”近乎嚎叫的声音,撕破了弄堂宁静的夜空。“滚,滚。”他不停地嚎着,没有停止的意思。
直到街道主任和警察一起离开,老王头哀嚎的嗓音仍在夜色里回旋。
那个夜晚之后,弄堂里再也听不到老王头悲切的琴声了。人们不习惯没有琴声的生活,每次有人从老王头家的窗下走过,都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一眼。
弄堂里的人议论起那晚的哀嚎,都觉得后怕。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声音,他们只在老王头妻子死去时听到过,撕心裂肺般的悲壮,和很多年前一个样。
老王头死了,死在那个哀嚎的夜晚。
他的死,几天后才被人发现。
几天来,老王头家的门窗始终开着。有胆大好奇的人,进了屋子,上了楼。看到了老王头死时的样子。
他们说他死得很难看。他用琴弦套住自己的脖子,用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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