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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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又弯又长。碎石铺成的路面,高低不平。最窄的地方,只容两个人通过。两边是住户,参差不齐地排列着高高低低的房子,一直延伸到巷子的尽头。小巷里开着许多杂货店和小吃摊点,都是小巷里的住户在自家院子破墙开店。也有的搭了临时棚子,占去一些路面摆摊。原本并不笔直的通道,更是锯齿般交错。
几十年前,这样的弄堂在上海有许多。它有一个非常响亮的称谓,都市里的村庄。
弯曲的小巷,看不到尽头。青石的路面,坑洼不平。斑驳的石灰墙,和老人脸上的皮肤一样苍老。这,已成了村庄的标志。
雨天,你基本不用打伞,沿着小巷里的屋檐,就可以雨不沾身地穿过巷子。遇到阳光晴朗的天气,小巷更显得拥挤不堪。老人们个个走出阴湿的屋子,拿着竹椅,坐在墙根下晒着太阳。灰墙和脸容相衬着,共述着同一种沧桑。
偏偏这样的巷子,还有很好听的名字。上小学时,我所熟悉的这条巷子,叫致和里。
我没有住过这样的村庄,对它的熟悉,是因为上学时,为了抄近路,我必须天天来回四次穿过这条巷子。
小巷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它的称呼给了我一丝遐想,我实在找不出小巷的美好。它肮脏,破旧,杂乱,象都市里的疤痕,很不协调地贴在城市的肌肤上。
几十年过去了,小巷依旧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地浮现,岁月没有抹去它的印痕。那样的残缺和破旧,几十年后,竟有一丝暖,时时轻拂心头,让我留连,让我难过。
那是一种音乐,在心里藏了很久。小巷里的音乐,陪我走完小巷里的岁月。
那个时候,电视尚未普及,更别说音响了。家中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或者收音机,就足以让很多人羡慕。
每次走过这条小巷,我总是步履匆匆,不去看两旁的房屋和闲散的人群。一心只想快速走出小巷,到大路上去。小巷没有吸引我的地方。直到有一天,音乐的旋律缠住了我的脚步,改变了小巷中我的匆忙岁月。
那是一个晴朗的中午。阳光的味道,淹没了小巷里潮湿的气息。
十一点十五分,放学后,我照例沿着熟透的小巷往家赶。
匆匆的脚步声,耳边还不时有周边杂乱无章的声响。就在这样一种环境里,我隐隐听到一丝亮丽的弦音,若即若离地飘荡在空气中。那时候,很少听到美妙的音乐,耳朵对好听的声音特别敏感,更何况,那断续飘来的,是一种旋律。
我循着动听的旋律找过去。
音乐是从一家杂货店里传出的。我站在店门前,看见木制的货架中间,放着一台崭新的收音机,是红灯牌的。电台里正在教唱歌曲。我看一眼柜子角落上的小闹钟,时针指向十一点三十分。

“小朋友,买东西吗。”看见有人站在柜台前,里屋的老婆婆大声问。
我赶紧摇头,转身走开。走了几步,我确认屋里的人看不见我,又站定下来。音乐已经播完,我听到播音员甜美的嗓音在说:“今天的节目就播到这里,明天请继续收听。”
仿佛是一种召唤在心里翻涌。我撒腿往家的方向跑去,耳边依然漾着播音员甜甜脆脆的声音。
从那以后,每天中午放学,你可以看见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一路小跑着拐进小巷。然后在距杂货店十几米开外停下来,缓缓地调整呼吸,挪动脚步,生怕惊扰了什么人。
就是这样,每次我总是靠在紧挨杂货店的墙上。这样,店主人看不到我,而我却能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的音乐。
有时候,为了躲避路人诧疑的目光,我会把课本拿在手上,假装看书的模样。其实,心里想着音乐,在跟着音乐里的旋律学唱。
《洁白的羽毛寄深情》、《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洪湖水浪打浪》、《乡恋》。很多歌曲,都是在那段岁月里学会的。二十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这些歌曲,我还能一字不差地唱下来。有一次,和朋友们去歌城唱歌,我突然心血来潮,点了几首那时候的老歌。当我和着熟悉的旋律高歌时,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条弯曲的小巷,那个靠在墙上的男孩纯真的模样。我沉醉在往昔的小巷岁月里,唱着记忆中的歌。当我唱完,我看见周围的人齐刷刷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个逝去年代里的不速之客。
那一刻,我脸上堆着笑,心里有一种酸楚。那个男孩不见了,就象失去的纯真,找不回来。原来,记忆碰到哪里,都是痛的。
很多年过去了,那条小巷早已从城市的版图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繁华的商业区和住宅楼。即使我站在原来的土地上,也找不到一点小巷的影子。
城市现代化的进程可以使一片街区面目全非,但它可以抚平心底的烙印吗。流行歌曲可以让众多的红男绿女疯狂沉醉,但它可以沉淀岁月的沧桑吗。弯曲的小巷早已在我的心里刻上一道弯曲的痕迹,小巷里的音乐,也成了记忆中抹不去的音轨。
流逝的日子可以苍老一个人的容颜,却无法憔悴心底那方纯净的角落。人可以失去记忆,世界不能没有纯真和感动。
不是吗。那个天真的少年从小巷里走来,披满一身的音符,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小巷里纯情的岁月,还有那份永不忘却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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