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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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身子,**着。棕色的皮肤,沾满黄灿灿的细沙。大眼睛,黑白分明。眼里的光,衬着脸上无邪的笑。
如果单从长相和外表,分不清这群孩子的性别。微屈的卷发,杂乱的顶在头上,银铃一般的话音,暴露了性别的秘密。
草屋,腾空架在沙地上。屋顶垂下的草秸,遮挡住烈日,在屋檐下,留住一小片阴影。孩子们就坐在那里,看着我们这群远方来的人。
他们叽叽喳喳,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有孩子站起来,冲我们笑。张开的口,露出雪白的牙齿。有胆大的,跳下木架,赤脚站在沙地上,迟疑地靠拢我们。
天空,是透明的浅蓝,没有一丝云,纯净得没有杂色。海,近在咫尺,衬着灰色的草屋和棕色的孩子。
到过很多有海的地方,我不曾见过如此诡异,神秘莫测的蓝。
海上风平浪静。不同颜色的蓝,在海水里肆意舞动,舒卷。一层层,一片片,一条条,不同颜色和层次的蓝,在远处相互融合,复又散开。到了近处的浅滩,还原成透明的水,没有一点瑕疵。海,安静得象块玻璃,躺在沙滩上。阳光穿过平静的表面,照着水下的细沙和卵石。
那一刻,心随着蓝,在水上滑行。飘渺的感觉,把思绪**很远很远。
这是几年前,在菲律宾一个无名小岛,面对纯净的海水,一瞬间,竟无法思想。
我举起相机,想把这一刻,定格成一种永恒。好让将来,有一份纯洁的念想。心,随着快门的“喀嚓”声跳动。心随景,景应着心。我知道我会留下这份难忘的蓝,俗世的潮水,淹没不了瞬间的悸动。
镜头的移动中,我看见一个女孩,走进了小小的屏幕。
女孩**着身子,好奇地晃动脑袋。一双大眼,在屏幕上忽闪忽闪。她笑着,雪白的牙齿,分外显眼。
我挪开相机的镜头。
眼前的女孩约摸三、四岁的样子,干涩的头发,沾满灰尘和沙粒。也许,你看见她的第一印象,是肮脏。然而,顾盼间,我发现一双清澈的大眼,如水,在我面前摇动。
黑色的眸子,闪着光亮。我看进去,里面,无邪而透明。她冲我笑,眼里的光,落在我身上。一种凉,驱散粘着肌肤的燥热。
我微笑着迎向她的目光。女孩不畏缩也不害怕,晃动身子,“咯咯”地笑出了声。我不知道女孩笑声中的含义,只是我明白,那一刻,她是快乐的。
她回头,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招呼同伴。那些稍大点的孩子们站在不远处,看她和我。他们没有动,只远远地看着。
我蹲下身,再次举起手中的相机。我把屏幕对着她,镜头对着远处的篱笆和草屋。
她一定是看见了屏幕上的图象,笑得更欢了,还不时地转头看我。
“当心,别被她弄脏了。”同行的人走过身边,提醒我。
我看着女孩竖起小小的手指,指向屏幕。我没有动。在快接近屏幕的时候,她停住了。转头,对着我笑。
“快走啦。”前面的人催我。
我起身,女孩抬头看我。我朝她挥挥手,她也举起小手舞动。
走出一段路,我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呀呀”的叫喊。
回头,我看见一个大孩子拉着她,往回走。女孩犟着,想挣脱。那一瞬,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我走路的方向,我看见女孩眼里的伤感和渴望。
我看着她,直到女孩被草屋遮挡。
坐在海边的遮阳伞下,耳朵里,依稀有女孩叫喊的声音缠绕,似真似幻。遥远的伤感,纯真的渴望,把女孩的大眼迅速定格在我的眼前。
想起很多年前一张著名的照片。一个趴在写字桌上的女孩,手中握着笔,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看着前方。眼底,是求知的**。我知道,那样的眼神背后,有一种深刻的伤。孩子的伤,教育的伤,民族的伤,成就了一项巨大的工程。
后来,这张照片成为了希望工程的标志。很多年过去了,当年捐助的热情和由此而来的感动,如今也已平淡。唯有这张照片和这双大眼,还在多年后,在记忆里清晰地浮现。
为什么。
是那些失去的美好,让人流连,还是本性中失去的东西,伤感得无法释怀。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当一个女孩偶然地走入我的镜头,再一次用一双纯真的大眼,唤起内心纯洁的渴望的时候。清澈的眼眸,给我的不仅仅失落的感动,还有一份更深刻的迷惘。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一个纯真的世界。
我们要寻找的纯真,只在孩子的眼里。它不是物质的,世界上没有,现实中遍寻不见。唯有在偶尔的感动中,还能模糊地见到纯真的影子。
蓝,依旧如此迷幻。水,依旧洁净无暇。
对着景色怡人的海滩,心,却多出一丝怅然。我来到这个远离陆地的海岛,是为了体验异国的风情,拟或是来享受海水,蓝天,让心情暂时远离凡尘。女孩偶然的眼眸,把我从一种现实,带进另一种现实。

无法释怀的,是对现实的茫然。
周围是喧闹的,和远处澄净的海天对立着。遮阳伞下,我们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等待新鲜的扇贝,鲍鱼,大虾。不停地言语,嬉闹地猜测,是对美食的渴望,还是等待尝鲜的刺激,我无从猜测。
人和人之间,是一个世界。海和天之间,是另一个世界。同样是现实存在的,却在那么近的距离中,彼此对立。一种是俗世的真,一种是超凡的美。
岛上的人,在身边来回穿梭,只因我们付出了足够的比索(菲律宾货币)。处在人群中的我,终于明白,钱能买到的,是感官的刺激。
而那些离我而去的纯真的眼,代表的岁月,能买回来吗。
钱能衡量物质的价值,能否偿还纯真的代价。
我看着岛上人漠然的表情,沉溺在女孩眼睛里的世界。
纯净和世俗的距离中,有纯真的眼,渴望的视线。它那么脆弱,经不起时间的磨砺,等我回头的时候,已消失不见。
要离开海岛了,所有人,都带着一份满足。
我们穿过岛上的村庄,往船码头走。我看见,每个篱笆圈起的草屋前,都有许多孩子的身影。他们站着,坐着,斜靠着,隔着篱笆,看我们走过。远远的,我看不清他们的眼。
我离开人群,靠近篱笆,从一座一座腾空而建的草屋前走过。我想寻找什么,又或许,想从那么多注视的眼睛里,留一些纯真的印记。
篱笆后的眼睛,依然是黑白分明,我看见的,却是更多的漠然和平静。
就在我走着时,我听见一声银铃一般的童声。我循声看去。
篱笆后,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闪动。不用分辨,那双清澈的大眼,有纯真的伤感和渴望。是先前我遇见的小女孩。
她手里端着一碗白饭,上面放着几根小鱼干。手指抓住的饭,还未塞进嘴里。看见我走过,她叫出了声。
我停下,隔着篱笆看她。
女孩放下碗,跑向篱笆,手指上,还粘着饭粒。她在篱笆的缝隙间,冲我笑。那双大眼,盯着我。我感觉潮水般的渴望向我涌来。
我迎着女孩的目光,微笑着举起手中的相机。我把镜头对准她,转动。屏幕上,女孩的眼占据了整个显示屏。
按下快门的时候,我也留下了那双纯真的眼。
女孩从缝隙里钻出来,站在我面前。我把刚才拍下的画面给她看。她只是笑。然后,她又退到篱笆边,靠着,双手放在背后,笑着看我。
我再次把镜头对着她。
当我放下相机的时候,小女孩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她没动,只是笑着,盯着我看。
我在女孩的微笑里,隐隐地痛着。是什么让我伤感,女孩吗。
我看见纯真的花,在贫穷的土壤里,绚烂地绽放然后枯萎。这样的发生,几乎同时进行着。世间的真,只存在于孩子的眼里,心底。我不知道,若干年以后,当小女孩长大,她是否还会用这双纯真的眼,给世界一种清澈。
从菲律宾归来,我仍然置身于一座有繁华也有颓靡的城市。上海,其实没有海,也没有海的蓝。上海有水,浦江的水,有变幻的颜色,白天是黄,夜晚是七彩。
流光溢彩的水色,其实也不是水的颜色。它只是一种反射,是浮在水面的繁华,是人工雕琢的绚烂。置身在这样的水边,只可能赞叹,却不会有震撼。
很长时间,那双女孩的眼,总浮现在眼前,抹不去。看不见清澈的水,却有纯真的光,在平静的时候,忽闪忽闪。
也见过许多孩子的眼,水灵而清澈,我却找不回海边的感觉。
一次次问自己,为什么。
我发现,城市里,孩子的眼中,我找不到那种伤感和渴望。
突然,我感到深切的悲哀。
世界上的纯,世界上的真,难道只有和伤感、渴望联系在一起才是纯,是真吗。
伤感的纯,渴望的真。还原了一种世界的真相。
我明白了。城市的孩子,有和那个女孩一样的纯真的眼。只是,他们的眼中失去了一种伤感的渴望。
那个女孩眼中的纯真,更接近原始的单纯。就如岛上的水和浦江的水,前者给了我震撼,而后者只是让我惊叹。一种来自于心灵,一种来自于感官。
如今,纯真还在吗。
很多年过去了。当我偶然想起纯真这个字眼的时候,那个女孩的眼睛依然清晰地浮现。
我相信纯真的存在。它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盯着我看。
我相信纯真的眼代表的纯真的岁月的存在。它在孩子的眼里,注定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给我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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