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晕

“她说上次你请她吃晚饭，用了不少钱。今天她要请你吃饭。”她的母亲边张罗着桌上的饭菜，边说。
“妈。”她责怪地叫了一声。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晕，淡淡的，涂抹在她的笑容里。她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偶尔抬头看一眼母亲，试图用眼神阻止母亲的话。
“面孔红什么。”她的母亲格格地笑着，指着女儿说。
“哟，真的脸红了。我还从来没看见过你脸红的样子，蛮好看的。”他坐在一旁，帮着她母亲说话。
“脸红还是好的，说明她这个人呀，不坏。”她的母亲笑着对他说。
“她本来就是好人吗。就是有点大大咧咧，太直爽，容易得罪人。”他点头应和。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红的样子。唯恐在眨眼间，失去一份红色的笑容。
他感动在她脸上那一片淡淡的红晕中。
她是幼儿师范学院的学生，他也刚踏上工作岗位不久。一次公司和师范学院的联谊活动，让他们偶然地相识。他和她都是活动的组织者之一。为了让活动能丰富多彩，他们常常策划到很晚。请她吃饭，他以为是天经地义，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他别无他念。
他静静地坐着，不说话，细细体验一瞬间红晕给予他的莫名的感动。要留他在家里吃饭，她没有说为什么，只是想尽了办法挽留。他拗不过她的盛情。
不曾想，她母亲一句随意的话，道出了她的秘密。他久久地停留在红晕绽放的瞬间。一句不经意的话，在空间匆匆划过，没留下痕迹。然而他感动，不仅仅为了这句她不曾当面对他讲的话。
人的一生也许会有无数次应该感动的时刻。可是，在世俗的忙碌中，在生存的奋争中，很多次应该感动的时刻，都无声无息地错过了。直到心灵变成一片空白的时候，人才想到许多个被自己错过的日子，没被自己好好珍藏。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笑容里的一片红晕。它发生过，在很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时间里。
我错过了吗。
在很多个沮丧和忧伤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那片红晕，感动在一片红晕里，庆幸自己挽留了匆匆的一瞬，这极短的一瞬对于整个一生也许称不上什么。然而我庆幸，庆幸自己终于拥有过一瞬中的永恒。也许，红晕会褪去，感动也会消失，但我的心在这一瞬中获得了一次永恒。
红晕早已超越了感动。它代表着失去的懵懂的青春岁月，那里，有我们纯净的思想，纯真得藏不住一丝污垢的感情，还有心潮霎那的悸动，那种心跳的感觉是无法伪装的。
杜拉斯的小说《情人》开篇有一句话，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我相信时间会把一个人的面容变得苍老，面目全非。但心中的容颜被岁月涤荡之后，只会愈发清晰，那是永恒。永恒不是永远，永远是到达不了的彼岸，永恒的实现，只需短短的一秒。
没有红晕的日子里，他见过许多美丽的容颜。都市的大街，流动着繁华和嘈杂。阳光衬着高楼，人群衬着车流。他看见一张张精心雕琢的美丽的脸庞，在阳光下，散发诱人的光泽。只是，美丽能替代纯洁吗。
夜晚的霓虹灯，照着街面。空气中弥漫着喧哗。一张张妖艳的面容，从夜色里划过。闪烁不定的眼神，夹着浓烈的香气，拉开都市夜生活的序曲。城市的夜晚，有美丽的沉沦。
在成熟的日子里，红晕消失了。他知道，他只能向前走。他走不回过去。
他常常想，她也和他一样吧，丢失的红晕，她也找不回来。
她毕业以后，他没再见过她。只听说，毕业不久，她找了男朋友。她的男友是开广告公司的，一个小老板。她曾打过电话给他，向他问候。他想，她也怀念拥有红晕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无法重拾。他不见她，不和她保持联系，不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她。他怕，一张失去红晕的脸，会摧毁他心中保有的一瞬。他宁愿对着很多年以后一张苍老的脸说，和那时的红晕相比，我更爱这张布满皱纹的、沧桑的面容。
可是，我不是杜拉斯，我没有她那样的情人。她不是，她会成为那个小老板的妻子。她会有常人所理解的幸福生活。红晕终会随日子流逝而消失殆尽，那么红晕里的一份感动呢，那种真，那种纯，也会在尘世中消失殆尽吗。
在过不完的辛苦日子里，我常常沉浸在一小片红晕里，那是多年前的感动，在耳边述说消逝的纯真岁月。
现实里的红晕，已随年岁的增长，从笑容里滑落，葬于红尘。我心中的红晕早已在很多年前，在一秒钟里永恒。
我相信，世界上除了我，还有你，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拥有着一秒钟里的永恒。红颜可以苍老，美丽可以凋谢，记忆可以淡去，唯有一种偶然的感动，会在一秒里永生。
红晕依然存在，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以不同的姿态，偶然地落在你的面前。我要说，珍惜生活的每一秒，你就会拥有永恒。
我错过了吗。
我没有错过，更不会失去，我拥有了，只一秒，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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