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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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石垒成门洞,有古老牌坊的味道。沿着青石路面,一直可以走到巷子的尽头。两边,青砖砌成的两层楼房,一排一排,整齐地罗列着。
这里,虽不是上海典型的石库门建筑,单从外表,也难以区分。
记忆中,门洞上方还刻着字,百年风雨,也未腐蚀沧桑的字迹。听老人说,它应该叫余庆里,上海解放前就已存在的老住宅。至于巷子的历史,已无从考证。它苍老的历史,就和建筑里残朽的木门和木格窗一样,斑驳迷离。
清早,七点左右。这个时候,你从巷口经过,可以看见青砖墙的两边,齐刷刷地排列着各色各样的木质马桶,一直延伸到巷底,近百米的距离,是一道上海早晨的风景线。那是七十年代的上海早晨,恍惚间,已过去了几十年。
那个时候,我还未上学。上海那么多类似的巷子,之所以对这条巷子,有特别深刻的印象,用难以磨灭来形容,也不为过。只因,巷子的尽头,是街道开设的向阳院。
向阳院,说是居民的活动场所,其实,只是一间五十来平方的空屋。黑色的木门,高大而沉重,开启时,会伴有叽呀叽呀刺耳的声音。屋子墙边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木制的架子,顶端是一个封闭的箱子,挂有一把大铁锁。架子很高,我踮起脚,伸长手臂,也远远够不到箱子的底部。那个时候,箱子里存放的东西,让我夜夜魂牵梦萦。而它,仅仅是一部黑白电视机。
那时,电视尚未普及。哪户人家有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就算是奢侈品了。看电视,也是一项奢侈的娱乐。
向阳院每晚六点三十分对居民开放,因为电视节目,从这时开始。看电视,每人要收一分钱,小孩也不例外。每天傍晚,六点刚过,就有大人和孩子拿着小板凳,在向阳院的门口,等着开门,好抢一个最佳的观看位置。如果是星期六或者星期天,人会更多,向阳院也会提早开门。碰到电视里播放故事片的日子,人们会把向阳院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晚到的人根本挤不进屋子,只能远远地站在门外,脚下垫着小凳子,伸长脖子观看。

黑白电视,给我的童年带来快乐和幻想。而这样的快乐,不可能每天都发生。常常缠着父母,要一分,两分的零用钱,说是买糖吃。那时,两分钱可以买一大包五颜六色的弹子糖,一分钱也可以买两颗用糖纸包的水果糖。而我是舍不得拿钱去买糖的。电视的诱惑,让我强忍贪梵的口水,省下钱,去看一回奢侈的电视。
仿佛还发生在眼前。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扛着一张小凳子,一路小跑着转进巷口。坐在黑漆漆的大门前,喘着气,脸上是兴奋和满足的神情。六点不到,他是第一个等待的人。坐在凳子上,远远地看着巷口,看着巷口外过往的车辆和人流,男孩沉浸在等待的幸福中。巷口的门框,方方的,像极了电视的屏幕。屏幕上,演绎着生活真实的一幕。
没钱的时候,难耐黑白电视的诱惑。男孩会等在向阳院的门口,听听电视里传来动人的声音。九点过后,如果碰到慈善的看门老伯,会不收钱,让男孩进到屋里。
男孩站在人群的最后。黑白电视离他很远,眼前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过去,黑白的影像间断地、模糊地闪现。他不断变换位置和姿势,只为看清屏幕上的图像。一双大眼,一眨不眨,黑白中,闪着幸福的光。
几十年过去了。黑白电视的年代也终结了。终结的时光,能把记忆也终结吗。而今的长寿路上,老巷已不见踪影。每次路过,我都能找到几十年前的巷口位置。站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记忆里清澈的水,湿润了我的眼。
潮湿的眼中,男孩期盼的眼,黑白分明。那里有光,有逝去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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