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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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姑娘,你又要去前头逛了吗?”身后头清脆的声音又准时地响了起来,我忍不住肩膀向下垮,糟糕,又被发觉了。泉领来的丫头静渚,年纪小小头脑却很活络,她不会傻傻地一天到晚跟在我的后头,但却摸得透我的心思,我什么时候想出门了什么时候想违规了她总能适时出现并且阻止我,怎么说呢,又是一个天赐的克星吧。
行迹败露,我尴尬一笑道:“啊,我能去吗?”
“泉姑娘说了,这个时辰你不能出去,连出屋也不行,上次一个喝醉酒的达官显贵冲到后院闹腾的事儿你给忘了吗?”静渚一板一眼地说着,坚定的神色说明一切。
“被纠缠的又不是我,没事儿。”我神色躲闪地推脱着,我不过是想再睹泉的风姿罢了,有必要这样防贼似的提防我吗?
静渚不依,双手一叉腰道:“上次不是你可指不定下次,喝醉的人两眼一抹黑只管凭性子行事,如果你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泉小姐要拿我问罪起来我可担待不起,总之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
“小静……”我无聊地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哪儿来那么多歪理?说也说不过她。
“如果尘姑娘实在闷得慌,小静陪姑娘练琴可好?”静渚退而求其次,不过不让我走的意愿还是一样的坚定。这丫头,唉,也罢,我看我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暧昧颔首,道:“也罢,就这样吧。”
静渚欢欢喜喜地搬出了我的雪霁琴,其实想弹琴的只有她,自从在这儿后院摸鱼打混我唯一可看的书只有医书而已,唯一继续钻研的也只有医术而已,静渚她虽然刚刚拜我为师并通晓了音律,但天分似乎比我要高出几许。教她弹琴多少也给我带来些动力。
凡是我弹奏过一遍的琴她都能立刻像模像样地弹奏出来,并且分毫不差,但这不是她的本事所在。相处数日下来,我发觉静渚的琴音里有魔力。
那日躺在榻上无人过来串门有些气闷,用手当着蒲扇朝脸上送风。累了手也懒得动了,干脆老老实实地躺着小憩了会儿。忽而,叮咚声淌入耳际,先前还识得那是琴声,听着听着就觉着自个儿的床榻移到了山泉边,猛睁开眼满目竟是清新的绿色,一伸手果真撩得起冰凉甘甜的泉水。
我完全愣在了那里,欢愉还没过多久,琴声戛然而止倏地将我拖回到了现实。只见静渚傻傻地看着我,问:“尘姑娘,你在干什么呢?”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半截身子全然挂在了床榻外,活像猴子捞月。我赶紧正身爬下床榻,一把抓住她的手不住赞叹:“妙啊小静,你真比妖精还妖精。”
静渚听到我这样夸她倒像在损她,气得三天没往我房里迈过一步,后来好容易抓到她的踪影解释了通她才恍然,练琴的**更高了。琴技的造诣也越发得高,显然已经超过我这个生疏的家伙。
不过听静渚练琴并非总是这样得的到享受,如若是首磅礴大气的琴曲我立马会将她请出我的屋,不然我必定心绪紊乱而亡。
就像今天,为了迎合我的性子,静渚照旧挑了首温文尔雅的曲子弹奏起来,静渚喜欢随兴而发,玩些小花样,不过对我而言有益而无害,也就任着她胡来了。
“尘姑娘!尘姑娘!”
刚刚从山间云游而下,门外奔走的脚步声急匆匆地打断了琴音,幸而静渚懂得收势,不然一不留神我就这样一命呜呼了。静渚不悦地白了门外一眼,我赶忙示意这位小祖宗消气,自己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小蝶,听说是妈妈特意安排来照顾泉的,只见小蝶红扑扑着小脸气息未定,一张口就是说不出的急,“尘姑娘,尘姑娘,大事!大事啊!”
“什么大事啊?你说得不清不楚的尘姑娘怎么听得懂?”静渚个儿不及小蝶高架子却比她大了几倍,说话不忘撅起小嘴,足够挂油瓶了。我连忙摆了摆手将她拉到身后,好声好气地问:“到底什么事?”
“泉姑娘她……妈妈准备让她出阁了!”小蝶的脸上满是兴奋,她的心思与我不同,真的一点也不同。我二话不说冲了出去,小蝶傻傻地看着我走了,忙不迭地喊:“咦?喂!尘姑娘,你去哪儿啊?”
“你个呆子!”静渚狠狠地啐了口,跺了跺脚,“我刚劝过她不让她出门,你倒好……说话真不会挑时辰,你准有天毁在你自己这张嘴上。”静渚鄙夷地瞪了她眼,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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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顾着跑半道上就撞着了人,我踉跄了步,头还没抬就听见一通粗鲁的鸟语,我斜睨着瞄了眼来人,红光满面,红中带紫,颇有酒精中毒的迹象,不过只是中度。这种人,不可交涉,脑袋已经不受他们控制,与禽兽没什么差异。
我虚晃了下身躲开他追逐的手,二话不说地奔跑起来,只听后头响起声轻佻的口哨,我心头一紧,只得加快步伐,可终不敌男人的步速,一阵掐断骨头的蛮力捏上我的肩膀,我软了下身朝侧方倒了下去。我喉头一紧,只当不该发生的事就要发生了,谁料,一个怀抱稳稳地接住了我,出奇安心。
“泉?”我惊喜的回头却道是认错了人。
“我的样子像女人么?”薜帷轻笑着仰看我的脸,鼻息很近,就在鼻尖眼窝附近打转,痒得奇怪。飘香的虞公子怎么在这儿?他不在飘香房看她吗?
“什么呃……人?”醉汉踩着不稳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要接近,薜帷一手将我拽起掩护到了身后,只见长袖一撩稳稳地击中了那人的后颈,醉汉闷哼声重重倒地,一动不动。

“就让他在这儿睡会儿吧,一会儿妈妈会来收拾残局的。”薜帷仍自信有余地微笑着,他敲着脸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探究的眼神让我有些招架不住,虽觉察不到他有什么恶意,但与他接触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好处。
我赶忙一福身,感激道:“虞公子出手相救,尘儿在这里谢过了,尘儿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尘儿?”薜帷好奇地唤了声。我下意识定住了脚步,在不久之前,这个称呼我很熟悉,熟悉得还还不及忘却,我照例不偏不倚地向他行礼,问道:“还有事吗,虞公子。”
“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他端详地动作没有止境,仍含笑着看着我。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我别过脸反诘了句。
他微愕,脸上露出些许惊奇,须臾又听他道:“那么尘儿,能跟我走一趟吗?”
“干什么?”我慌了下神,“我可不是这儿的姑娘。”
“我知道,只是飘香的病,好像又坏了。”薜帷淡淡地说,滤去不必要的忧伤。我纳闷了,这位众人口中的痴情男子为何好像对飘香的状况表现得如此冷漠?他想掩饰什么还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我得回去拿东西。”我含糊应了声。忽而,静渚这小丫头冒了出来,接口道:“尘姑娘,你先去吧,一会儿物件我给您送来。”
“小静?”我诧异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连静渚都肯让我单独跟他走至少说明他没有危险。薜帷好奇地打量我们俩的表情变化,许久轻声道:“你们的默契真不一般。”
“虞公子,您请先行一步。”我朝他低下了头,让出了道。他不语,摇头笑了笑,拽过我的手就朝前堂走去。他的步子很大,时快时慢,全然是顾忌身后头的我,唯恐我跟不上。跑到飘香的房,我还算喘得不太厉害。
走进门,老鸨不在,兴许是在泉的房间给她洗脑了吧。我心紧了下,无端觉得罪恶。这罪不该泉来替我背,结果却……我嚅动下嘴唇,好容易摆平多变的神色坐到了飘香的塌旁。
“飘香?你的脸色怎么忽然这么差?”我惊觉了下,飘香喝了药应该情况转好才是,这眉宇间诡异的青紫色是怎么回事?面色焦黄,似是缺水,怎么可能……我赶忙给飘香诊脉,脸色趋于沉默。
“尘姑娘,我的病究竟是……”
“这不是病。”我好生安抚她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应付的来,不过飘香姐,这些天你的饭菜是谁送的?”我严肃地问。飘香见我脸色铁青意识到失态严重,连忙道:“就是小雪送的,一直都是她送的,药也是她熬的,没别的人。”
“是么,”我沉吟片刻,决定稍后再去问小雪问个究竟,“那除了这些你还吃了什么没?”
“我的身子骨这样差,还敢胡乱吃什么呢。”飘香苦笑了下,抬眼望了望站在我身后的情郎,转过了脸,她轻声道,“尘姑娘,帮我个忙成吗?”
“什么?”
“替我把虞公子请出去吧,我不希望他看见我这样,以后也请你跟妈妈说一声,在我病愈之前,别让他来了。”不愿让自己最爱的人看见自己虚弱的模样吗?我为飘香哀叹了声,犹豫道:“可是……”
“求你……”她闭目,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了。”我只得答应。但见她嘴角划过一丝欣慰的微笑。
走到薜帷身旁,他仿佛已经知晓我要说什么,含笑不语着将我拉出了飘香的房。我诧异他们之间的默契,就像他先前奇怪我和静渚的心灵相惜般。
“飘香是最懂我心思的女子,这也是我为何一直留在她身边的缘故,”他仍清冷地笑着,寂寥的表情尝不出一丝甜酸苦辣,寡淡得很,“她不曾多问我什么,但是她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她只是个知己?”
“这个年代,萍水相逢是人之常情,若要朝夕相伴直至白头,没有本事是办不到的。”
“凭虞公子的身份也不行,真的到此地步了?”我感慨了声,不由想起泉说过的话,灭虢吞虞,指日可待。
薜帷自嘲道:“我算什么?一个小小国都的公子?天下乱世,个凭本事。当虞国灰飞湮灭的那一刻起,我连飘香都不如。”
“诚如你所言,这就是世道。”我低语,嗫嚅着他所说的话。
没错,一点都没错,如若不是害怕世道的变化害怕强国的入侵,我不会代四小姐出嫁,亦不会走到今天。而当我这个联姻的符号被迫休止,恐怕,战事就要到了吧。
“你知道吗?”薜帷淡然的声音如烟渺然,不似真实胜似真实,“虞国会因为宝玉‘垂棘之璧’,名马‘屈产之乘’让晋国借道,虢国灭亡,唇亡齿寒,虞公休矣。”
他的话很轻,薄雾般轻吐出,蜘蛛丝似的柔弱无物,却亦有蜘蛛丝的强韧缠绕不断直至人窒息。
我惶然探看他的脸庞,诡异,灰蒙蒙的乌云般侵略了他的脸,惊若寒蝉。
“飘香是个能让我沉默的女子,而你却是个令我想要倾吐话语的女子,好奇妙。”薜帷如是说。
乘着气势汹汹的泉跑来抓走我之前,搂住我的腰靠上我的耳际轻轻地说,“同病相怜。同忧相捄。惊翔之鸟相随而集。濑下之水因复俱流。”
我猜他的意思是说,命运轨迹相似的我们还会见面的,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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