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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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儿,从今儿个起,你就是四小姐了,以后别再拿丫鬟的规矩套在自己身上,明白吗?”
身为奴婢,我的特权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我不用再低三下四,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也不用看人眼色了。最明显的实例就摆在眼前,就算我不愿意,我也得尊崇几位夫人的意思成为小姐的替身,替她出嫁。
心如明镜的我卑躬屈膝道:“是。”
寰夫人点了点头,紧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轻松的态度,她的亲身女儿正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唤不回来了。迅速摆开这些揪心的因素,寰夫人敛容正色道:“哦对了,还有件事,你身边缺丫鬟吧,现在你是小姐了,身边总不能没人照顾,起初我是想让容和仪陪你的,没想到她们二人已经被赶出府去了,所以我特意给你物色了一个新丫头。”
这么快……心念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款款走进门来,背光的缘故我没看清她的眉宇,只感到一股不肯屈服的牛劲,与这深宅大院格格不入。我眯缝起眼睛,刚想细细打量,寰夫人的声音又高了个声调:“她的名字你决定吧,从今儿个起,她就是你的丫鬟了。”
“谢谢夫人。”我福身客套道。
“你叫我什么?”寰夫人别有深意地望着我,隐隐含怒。
我会意,改口道:“谢谢母亲。”
“恩,我先走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如此强势的母亲不要也罢,我轻笑,总觉得嘴里含着吐不干净的苦味。
再想看那名送来的丫鬟,却已经不知觉中悄悄离开,我有些扫兴。真是淡薄的性子,不过也好,总比送来个时刻监视我的家伙好。我又笑,笑得麻木笑得不动声色,我不懂得流泪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
泉就那个九个月前寰夫人送来的丫鬟,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她干净得如高山霜冻的冰泉,凉彻你的骨髓让你清醒。看年纪,似乎比我大一些,长得也比我高挑些。
她的施礼很生硬,问候倒还谦虚,不过她的不屈不挠已然烙印进了我的心。看得出来,她是只被迫奴役俯首的野马,一旦脱缰就再也束缚不住她了。与这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磨合了几个月,总算相安无事,她与我很像,不肯把心事铺张摆在脸上,论表情,她更是匮乏。
因此我说,泉她一点都不适合当丫鬟。
公元654年,阴谋开始暗流渗入了虢国上阳城的土壤,当下美丽繁荣的城池不久就要土崩瓦解了,而活在城池牢笼中的我还浑然未觉。屋内红光映照,可惜没有一丝温暖到她的心,浮光掠影的红好似在预示她的未来,不是大红花嫁喜气洋洋那么简单,而是血雨腥风的洗礼和磨砺。
“吱呀——”一声,室外昏黄打搅了屋内沉静忧郁的深红,调和成暖暖的橘,笼着霞光氤氲的泉走到我的面前,一声不吭。
泉不常出现在我的视野内,但每次露面似乎都看到了我最狼狈的瞬间,有时我觉得她是故意的,有时又觉得那纯粹是定数,泉初来乍道,却无意间窥探了我心扉内的秘密。
她该不会是我的煞星吧?我忍不住苦笑。
阡哥哥的手札是我的宝贝,是我无意间从书柜里翻出来的,上头熟悉俊逸的字迹解开了我封印的心之密地,渐渐褪色的字好像越来越被人遗忘的阡哥哥,我轻轻地抚过,后仰头感触着眼眶湿润的一刻。
我不知道自己仰脸朝向一方静静哭泣的样子怎么样,或许很普通,又或许很不一般。暖暖毛毛的阳光有些刺目,嗤笑着逼我放弃睁眼的念头,留恋的身影在眼前徘徊,伸手却是一场空。我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直到一只手替我挡下了恼人的阳光。
“泉?”我的声音里满是疑虑,凑在耳旁的声音却意外的镇定。
“小姐乏了,休息吧。”
泉的声音低沉得很,富有磁性,她比我想象中的体贴,而且别具一格。我没有告诉泉我在干什么,但我猜聪明如她一定早已成竹在胸,何况这儿毕竟还是个流言蜚语的集散地。这一次,我一点也没觉得尴尬,倒是很感激她的及时出现,然而后来她却发觉了另一件连我都不敢面对的事。
越遵守自己的诺言,他没有放过我。无形的教唆仍桎梏我的身体,每一次都是滚钉板一般全身刺痛,我的身体没寒冷胆颤一分,他的举动就会粗暴恶劣一分,而事后昏迷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长,直到那次天色沉降,疲惫睁开双眼时泉正好站在我的身旁,她一声不吭,阴沉的表情好像是她遭了罪般感同深受。她是个好人,我敢打赌。

泉本是来送晚膳的,可惜叫门数次都没得到我的回音,等她推开门放好饭菜,瞥见榻上的狼藉,她呆住了。衣衫不整不说,下身更渗出骇人的血色,红樱般扎眼。她无声绞干帕子默然替我擦身善后,抿紧的双唇颜色一次次褪去,扩散在脸庞,而那原本健康鲜艳的唇瓣却苍白如雪,须臾,连眼眶也染红了。
“小姐,能起身吗?还吃得下吗?”为我整齐了衣装,她轻声问着,冰凉的手盖上我的额头,她的眉拧紧了,不由问,“叫医师来可好?”
“不必,我的身子我知道。”虚弱一笑,喉咙实在干渴难耐,说出的话根本没有信服力。
泉抿唇不语,见我挣扎着要起身,赶忙在背后垫上厚实的棉被,既便如此,摧残过后的身体还是疼得无以复加,好不容易靠上了软绵绵的棉被,我的牙齿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颤,额上又添了层细密的汗。
“小姐,你就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泉替小姐办了吧。”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泉低声喃喃。
浮光掠影的胁迫听来甚是刺耳,我打了个寒颤对泉的安全不由多了几分担心,不过事后泉依然安然无恙地呆在我的身边,依旧恬淡自然,倒是越,销声匿迹了许久,我猜,这大概是泉的功劳吧?不过她是如何说服那个高傲自大的家伙我就不得而知了。
转回神思,泉已然站在了我的面前,“小姐,过几日就到时候了,在那之前泉有话想对小姐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浑身的压迫感根本不似一个丫鬟该有的口气。
我放下掩面的竹简,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泉瞄了眼,自然落座,我这才说道:“但说无妨。”
“小姐可还记得你说过庖厨的饭菜味道甚差的那些话?”泉问道。
这些事我自然记得,心中剜去一角的我变得诡异敏锐,什么芝麻小事都牢牢记载了心里,就说泉刚来的时候,我曾屡次向她抱怨伙食不好,她似乎当成了耳旁风,照样送来些让我作呕的饭菜,难道是过去吃容姐姐的手艺养叼嘴了?下意识里,我开始拒绝进食,过了将近两三个月,这种状况才得以缓解。
想到这儿我点了点头,含糊道:“依稀记得些,怎么了。”
“味道会怪是因为我在饭菜里下了毒。”她坦白道,沉着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色。
“咦,原来如此。”我微挑眉,顺势恢复常态。学医没有白费,果然给我料中了,只是没想到会是泉亲自下的手罢了。
她盯看我许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欲言又止,忽觉疑问解决不了问题的她振作了番,又道:“我本是晋国公手下的暗杀者,奉主公之命来取小姐的命。”
“那你现在是否就要完成你的使命?”歪着脑袋,我认真地问。
她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还有话要问。”
“什么?”
泉探过头来,犀利的眸子紧盯着我,生破漏掉分毫细微的变化,“你真的是四小姐吗?”
我卖乖反问:“你又何时知道我不是真小姐的?”
“八个月前,”她不屑道,“府中上下到处都是小姐的流言蜚语,仔细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吐了吐舌头,人言可畏。虽然为保我的身份不至于曝光,大夫人曾下达过严打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搬弄是非说出事实,没想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看泉,不就轻轻松松地搞到了第一手资料了么。
我叹了口气,问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七个月前我已飞鸽传书,主公说无妨,暂留你的性命。”说罢泉扭过了头,刻意躲开我追问的眼睛,幽幽道,“不用杀你,我很高兴。”
“那四小姐呢?你会把她怎么样?”
泉不屑道:“这几个月来你看我对她动过手吗?”我但笑不语,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四小姐已经不具威胁,他也就不用浪费精力了。
“那……”我舔了舔嘴唇又问,“既然泉你不杀我,让我安然出嫁,那你呢……又何时会离开?”
“我会陪你出嫁,直到……”
“直到?”
她微顿,紧锁的眉头泄露出她自己的不确定。
我莞尔,抚过她的青丝道:“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随遇而安吧。”
她微愕,索求似的探看我的眸子许久,学龄的孩童般冲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很纯粹,就像她的名字。我不禁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汲取那一点点真挚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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