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夜幕下的妙音阁水池，粼粼水光影印在石壁上泛出微蓝白金色。落尘而来的一袭白衣端坐在石墩上，柔水似的眸子含笑对着前方，滤去了烦恼滤去了哀伤。
阡哥哥……我兴奋地向他跑去，他莞尔，轻轻伸出食指点住我的举动，明明只有一步之遥我却不能在接近了。
“尘儿，都是阡哥哥的错，居然让你遇到这种事。”话语像悬浮的尘粒飘渺在身遭，代替他无动于衷的脸散发出了低低的失落。
阡哥哥，不管你的事啊……
“尘儿，阡哥哥对不起你，阡哥哥得先走一步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明白吗？”
阡哥哥你在说什么？尘儿不明白，阡哥哥……
夜幕如黑色绒布裹挟了阡哥哥的身子卷舌而去，清洌如月光的皎洁消失无踪，定住的脚步又恢复了主动权，我拼命在广袤的黑色原野上狂奔，呼喊他的名字，然而，没有回音。
挣扎着睁开双眼已是好几日以后的事。意识与视野契合的刹那，我的血液逆流而去。越一言不发的冷静神色既熟悉又陌生，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不减反增，唯独不同就是眉宇间攀升出的罪孽之气。
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不受控制的记忆洪流汹涌而出又急流勇退，留下冲刷后的啥很记载着身体的伤痛。我为何没有失忆，我为何还要记得那羞耻的苦痛？难道就是为了再见他时失去动弹能力乖乖受他摆布吗？
我下意识合拢双腿瑟缩着，疼痛仍一丝一丝穿梭而出，我警惕地看着他，意志根本压不下下意识的战栗，对于那件事，我心有余悸。
“阡陌死了。”他冰冷地吐出四个字眼。
“什……”僵硬的身子别扭地颤抖了下，我目瞪口呆看着面露出得逞之色的他。
“那日你昏了过去，于是我就顺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你的阡哥哥，我告诉他从今往后他只要专心服侍我哥就行了。结果他发狂了，以下犯上打了我不说，还立刻跑去找你，结果被一个路经的丫鬟发觉，你猜那丫鬟怎么报告的，阡公子又故技重施了。”
我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利用阡哥哥脱罪？！”
他冷冷一笑，“不是为我，是为你。试想让别人发觉你与我有染，是你倒霉还是我吃亏，你心里清楚。”
“按三公子的意思那我还对三公子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了？”我凄楚一笑，心口揪紧了似的疼痛不堪，可恨的他居然毫无愧色，趾高气昂地抬起了下巴。
“你为什么这么做？！阡哥哥跟你无怨无仇！”
“为什么？因为你喜欢他。”他撇撇嘴，理所当然道。
“什……”我又是一怔，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照样可以得到你，但是你把心放在别人身上可不行，就算你要恨我也得全心全意的恨。”他拍拍了衣袖挺直腰板，倨傲地陈述一个事实，他是主她是奴，她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上，不允许反抗。
“既然如此，你何必说什么对我喜欢？”
回忆酸楚最后那仅存的一点点甘甜，我怀疑连那梦呓的语言也是一场空，是我在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他板过脸，满载诡异，“因为我以为你会喜欢上我，结果没有，既然如此，那干脆就让你恨我好了，越深越好。”
越，人如其名，名副其实得贪得无厌。
“尘儿，你就尽情地恨我怨我好了，我不会躲，而你，也别想逃。”
越宣告完毕堂而皇之地走了，他的脸上我看不到半点残留在意识里的后悔和怜惜，他当真变了，只把我当成一个随手可弃的奴婢了。而经他手摧残过后的我，似乎亦无奈地蜕变了。
伤愈，我被马不停蹄地叫到了后厅堂，大夫人主持大事的地方。我本做好了伤疤再次被揭起的准备，结果却得到了另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四小姐失心疯了，传言正在我昏睡不醒之际，三公子有到妙音阁探望过她一次，这一次小姐不哭不闹，本以为转了性变乖了，结果反倒整成了精神不济疯疯癫癫的模样，没人追究三公子的罪责，只当这是个无奈的错误，而照顾不周的容和仪反而被赏了二十鞭撵出了府邸，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而幸免于难的我，得到了一个新的指示，正式成为四小姐的替身，代嫁。
“尘儿，你愿意否？”大夫人冷峻问道。
我颔首，几日不得动弹的身子总算可以下蹲福身了。
“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箬竹居，至于分派给你的丫鬟过几日再到，可否？”
阡哥哥的屋子？我微微出神，须臾低头感激道：“谢谢大夫人。”
当日，我整理了行装，抱着琴师先生送的雪霁琴离开了昔日四人居住的小屋，什么都不剩了，像空心海螺，虚无。
途经庖厨时一位不甚熟悉的老妇唤住我塞给我一盘糕点，望着闪着琥珀光的精致小点我鼻子有些发酸，这是容最后杰作，她说一定要给你尝。老妇这样告诉我。我感激地点点头，两指捏起松软漂亮的小点塞进了嘴里，那用蜂蜜包裹的甘醇美味不知为何那一日在口中融化时却添了些咸涩，等到哽咽着吞下，我的脸也已湿漉漉凉透了一片。
妙音阁前的水池，看见阡哥哥最后出现的地点，虽然是在梦境中。
我照例望着水面出神，只是这次我再也没有投水的欲念，因为我要活下去，代阡哥哥活着。
抱着“不知小姐如何了”的念头，我转念朝妙音阁走去，相隔不过十几日，这儿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地方，明媚却又阴郁，不管多少阳光同时透入照亮这个地方，就会有多少隐藏的阴鹜如影相伴，一点点化解阳光直到对方妥协。隔着鞋底，我居然感到寒意，瑟缩了下我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先前被甩巴掌的记忆犹新，不晓得这次……
看到四小姐失神涣散的眸子，我知道，她一点攻击性都不具备了。
“小姐。”明知唤不回她的神思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她果然彻底地一点反应都不给我，双目看着我却又穿过我，看着我不知名的地点，渴求着期盼着。
是三公子吧。我扯唇浅笑，不是鄙夷，只是可怜，同病相怜。
“小姐，奴婢告退了。”能这样随意地称呼自己奴婢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想起今日突然而至的人事变动，我身不由己。
掩门离去的刹那，我听见了小姐的声音，清晰不似呢喃，“尘儿，我羡慕你，我们可以交换就好了。”
小姐……抱歉，我们不能交换，就算可以也是假的。你永远是真正的四小姐，三公子的亲妹妹，不会变。关上门，我轻叹着抚了下门板转身而去。
到最后，我连祭拜阡哥哥的机会都没有。
箬竹居的竹林里，白色身影随风恍惚，好像稍纵即逝。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拔动生根的脚朝他奔去的同一刻，他转过了头，生疏的脸让我的心瞬时跌到了谷底。
是大公子。
“你来了。”他冷淡的口气没有起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看我的眼神也没了先前的对抗和嫌弃，他转头看着碧玉光笼罩下的箬竹居喃喃道，“他知道是你来此一定会很欣慰的。”
“你为何不救他？”我上前一步质问道，“你为何不救他，以你的能力他可以活下来的！”
他无情道：“我不可以救他。”
我忍不住发怒：“为何？！”
“越来挑衅阡陌时我刚好也在。”他坦言。
“你什么都知道？”我微愕，我原以为他也是被越糊弄着的人之一，但我更想不通的是，越竟敢当着自己哥哥的面挑衅……
“我不可能为了他归罪我的弟弟。”
“不愧是兄弟，同样冷酷无情。”他的直言不讳让我倍感反感，不由同情起那张让我留恋的脸。
“你跟阡陌又何尝不是？”
我不解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只希望越不会像我一般后悔。”他自顾自低喃，没有理会我。
“你——”
他并不正视我，回望眼深锁阡陌多年的屋子，他幽幽道：“这里我不会再来，对我而言，这里没留给我什么好记忆，除了嫉妒还是嫉妒。”他苦涩一笑，忽而黯淡下的表情没让我目睹，“但对于你而言就正好相反了吧。”
“你克制，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不是你，阡陌不用死，但更让嫉妒的是，阡陌甘愿因你而死而不是我。”
这是允行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发泄了这几年来被醋意困倦的怒火，我很想同情他，但又为阡哥哥不值，既然喜欢为何不选择呵护偏偏选择伤害？为何不选择放下身段而是宁愿压制？到今日不过是，咎由自取。
阡哥哥……你可曾还在我的身边……如尘相伴……
飒飒竹林下我合掌而立，默默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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