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潜深渊二·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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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敏见二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便笑着说道:“这孩子,二哥您先坐着。我瞧着点去!”说着便走出了花厅并随手掩上了门。
待众人退出后,偌大的花厅中就留下王睿和尹商二人。王睿此时胸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但尹尚却依然澹定地端着茶盏品茗着,仿佛并不急着想要表达什么。心中不由得转念一想,三弟本是吴人,虽然吴国与他并无恩德,但对故国有留恋之情亦是人之常情,如果大周强盛起来必会兴师灭吴,恐怕……然后他又环视四周,三弟离开洛阳远离朝局已有六载,看来过得倒也舒心,保不准保不准那济事救民的雄心也……
就在他欲言又止之时,尹尚却说道:“二哥,你我兄弟手谈一局。如何?”王睿淡淡一笑道:“素闻三弟乃是弈道高手,恐怕为兄……”尹尚揶揄道:“尚未见阵,难道二哥就未战先败了吗?”王睿顿时被激起了雄心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尹尚站起身来,道:“请!”
棋室坐落在花厅左侧靠近庭院的一边。地方不大,点着淡淡的檀香,很是幽静。中间摆放着一座晶莹碧绿的长案棋秤,旁边摆放着酒壶和酒爵。待二人坐定,尹尚拿起酒壶斟上酒,二人同时举起酒爵相向,一饮而尽。二人摸子,尹尚执黑先行。
“请!”
尹尚盯着棋秤,也不谦让,一枚黑子“啪”地打在中央天元上。王睿惊讶地“啊”了一声:“三弟何等下法?许你重来,莫要儿戏?”
尹商很是平静:“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荒,大势之第一要点也。如何儿戏乎?”王睿道:“我若占实地,三弟之势岂非成空?”说完拈起一白子,打到右下角三三位。
尹尚淡然道:“势无虚势,地无实地。以势取地,势涨地扩,就地取地,地缩势衰!”说罢,拈起一黑子,“啪”地打到右边黑位。
须臾之间,棋盘之上已落九手。黑棋五手占上下左右中五星位,白棋四子分占四方角地。王睿停下期来,凝视棋盘,就见黑子构成了一个纵横天地的大“十”字,正色道:“三弟行棋,看着高位,全无根基。却是如何将其化为实地?莫非有意输给为兄?”
尹尚不禁笑道:“岂有此理?若有高位,岂会没有实地?二哥还是小心白子便是!”王睿见壮不再说话,开始驱动“白子”攻取实地。而“黑子”却是腾挪有致,尽量避免缠斗。
几十回合后,“白子”角边尽占,但仔细一看却都龟缩在三线以下。倒是“黑子”却自四线以外围起了广阔深邃的大势,莫名其妙地竟使“白子”实地明显落后于“黑子”!
王睿却不急不躁沉思默想,突然打进“黑子”腹地。“好!”尹尚道一声好后,却并没有慌乱,“黑子”突然向“白子”边地切入。“白子”若被渗透,实地就有可能被搜刮净尽。思忖良久,“白子”只有回兵抵挡。但是这样回防后,“黑子”那原先略微显得松散的防线也因此而成了铜墙铁壁。
尹尚舍弃了渗透“白子”边地的零散“黑子”,抢得先手,突然向先前打入腹地的“白子大龙”发动猛攻。由于“黑子”起手便占据了中央天元,这一条“黑龙”无论向哪里逃窜,都被从中央逼向四周的铜墙铁壁。
堪堪数十回合,“白子”被四面合围,终于陷入绝境。
此时的棋室中一片沉寂,竟是连些许的叹息声都没有。
“好——”一声脆响,竟是王睿鼓掌高叫。随着喊好声,王睿站起来肃然拱手:“三弟棋道高远,为兄受教了!可否指点方才棋理,让我以开茅塞!”
尹尚从容地说道:“不如我们重新摆过。”“甚好!”
二人重新摆起,边摆尹尚边说道:“人间诸象,天地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民被吏围,吏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围之愈广,其势愈大。势大围大,围大势大。此即棋道,亦为天道人道。棋道圣手,以围地为目标,必然以取势为根基。子子枢要,才能够成势。就若方才之棋,若“黑子”处处与“白子”纠结缠斗,“黑子”定然难以支撑。纵观天下之势,何洋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就若白子一般俨然以取得实地。若想与之争锋,则需要取势。二哥现在就如这黑子,如果硬要在朝中与何洋硬拼,势必就会被何洋鲸吞掉,恐怕要不是二哥这次出征东胡,也难逃去年的‘寒露之变’吧!如今太皇太后已经驾崩,朝中再无压制住何洋之人……”
听到这,王睿不禁心中又喜又惊,喜得是三弟虽然远离政治中枢,却依然关心朝中之事,惊得是他虽然身出偏远,但是对朝中之事却如此了若指掌,看来三弟掌握着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的传言并非空**来风啊。看来自己来对了。于是他深深一拱道:“既然如此,三弟可有办法救我!”
尹尚笑着说道:“你我兄弟誓同生死,此乃理所当然之事。二哥不须拘礼,且满饮此爵!”说着,有拿起酒壶给王睿斟上,二人一饮而尽。尹尚接着说道:“何洋虽然已然取得实地,却并没有得势!所以说二哥并非没有机会!”“噢!”王睿饶有兴趣地听着。
尹尚突然正视王睿,“二哥可有大志?”王睿向前移坐促膝说道:“周室倾危,奸臣当道。睿自不量力,愿伸张天下大义。然而,何洋势大,至今无所成就。所以特来此,求三弟教我!”

而尹尚则不紧不慢地说道:“何洋现在就如这白子,四角边地都为其所占,可说的风光无限,但却犯了三大忌!”说着,停顿了下喝了口酒。
“其一,恣意妄为,排除异己。”
何洋自从位居元辅之后,就大肆倾轧异己,先是用计逼走了尚书仆射尹尚,既而又以其子贪墨军饷虽畏罪自杀亦不能免其罪责、罪人之父又怎能安居庙堂之上,令人参了张宾一本。迫于压力张宾只得上表致仕,百官慑于何洋的淫威居然无人敢去送行,老大人只得黯然地离开了京都,由于悲愤交加竟然在半路吐血而亡。朝中众臣无不侧目。
“废除新政,百姓离心,此其二忌!”
由于在尹尚主政期间,为了 继续推行因周冯之乱而荒废的新政兼之朝中大量官员被杀戮造成的空缺,直接简拔了大量科举士子出任各部堂执事。而尹尚由于亦是士子出身且是《恶政论》的撰写者,又是郑丞相的爱婿,得到了士子们的拥戴。所以虽然何洋用计赶走了尹尚,把持了尚书省中枢,但是他的命令在尚书省遭到抵制,有时居然出现政令不能出政事堂的怪异现象,虽然早有将他们一并除去的想法,但那时候太皇太后还在位,何洋对这位姑母还存有点忌惮,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终于在前年老太后病故,所以他借着给太子上帝号的机会,发动了“寒露之变”,一举将这些士子清除干净。既然自己已经与新党势力为敌了,为了谋求支持,只得与守旧势力妥协,所以他将新政一个个地推翻了。百姓们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百姓离心,百官离德。
“嗯!”王睿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最后一点,就是穷兵黩武,树敌太多。”
虽然何洋现在手握重兵,但是树敌不可谓不多啊,首当其冲的就是四镇大军,东、南二镇暂且不说,这北地军虽然由其党羽徐明控制,但我观其人,狼视鹰顾,非是善类,这种既然能对与自己有大恩的武安国能下如此毒手,焉知不会在紧要关头对其捅上一刀。至于西镇老王爷的大军,只要老王爷在那一天,西镇永远不会倒向他。
“所以说何洋并不可怕,只要二哥能得到势,并非无可图!”尹尚喝了口酒,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诚如方才棋盘之上,白子占据实地,而黑子则以势围地,势地相生,则‘黑子’自胜。二哥此去应当尽快离开洛阳何洋的势力范围!”
王睿紧接着问道:“那去……”尹尚笑了笑:“自然是去西凉之地了!在四镇中惟有你们王家在西镇经营了数十载,盘根错节可谓根深蒂固。以前朝廷数度想要安插人员进去,却始终无法如愿。可以说是一个独立的势力了。只要二哥回到西镇,不可谓没有机会啊!”
“有道理!”
尹尚继续说道:“二哥回到西镇,可提出支持新政的口号,那时候那些朝廷清流和士子们就是转向你这边,并且大周黎民也会翘首以待!这样就取得了‘势’!”
“可是这样不是公然反叛朝廷了吗?”王家世代有簪缨世家,素以忠义著称。王睿自幼耳醺目染,所以有此一问。
尹尚“哈哈”一笑,长身而起,“自周冯之乱后,大周已经趋于没落。如今皇上登基,何洋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周室皇权旁落。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何况是二哥你呢!”
“可是……”要王睿公然反叛,心中还有个芥蒂。
“自赵以降,七国之乱,五胡乱华,南北割据已经数百年。天下黎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救黎民于水火之中,难道不是我辈男儿本色吗?我本是吴人,自小学艺十年而成,满腔抱负想要使东吴富强起来,最终统一。但是东吴君臣一个个文恬武嬉,难得的几位有识之士不是被贬,就是病故,使我对其失去了信心。所以我出奔北周,看到北周正逢郑丞相主持变法,国中充满一派欣欣向荣之气,我很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但是自从郑丞相被杀以后,特别是何洋把持朝政以后,政令出私门,依我看来,不出几年,恐怕大周非周姓皇室所有了啊!为了天下黎民,二哥亦当挺身而出啊!”
“况且西镇之地,东据陇右,西通西域,南达汉中,北控大漠,此乃上天赐给二哥的用武之地。且关中之地,关隘险要,沃野千里,且西京留守周贞乃先帝三子,素不满何洋独揽朝政。二哥既是大周驸马,忠义达于四海,英雄名传天下,如果能占据雍、凉二州。内可保宗庙社稷,外抗何洋。勤政爱民,等待天时有变,以一上将兵发雕阴进攻河东,二哥则亲率雍凉之兵出潼关,岂不是大业可成!”
说着,尹尚走到照墙旁,扯下墙上的那幅绢布,原来是一轴地图,指着图说道:“这是大周疆域图,二哥想成就霸业,就必须回西镇,后取关中。与何洋成相抗之势。然后才可图中原!”
王睿听了这一番话,茅塞顿开,如拨开云雾而见青天,心道,三弟六年未出茅庐,却知天下大势,真是千古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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