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潜深渊一·访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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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保宁六年春,太原郊外。
不觉间,已到三春时候,杂花生树,飞鸟穿林。这时的田间小路上来了三骑,有如闲庭信步般走走停停。前面那身穿米色锦袍之中年人见到此情景不由得勒住了马转头对着旁边的红衣孩童说道:“霁儿,如此美景可有所悟?”那孩童年约六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很是俊俏,就见他略微思索片刻后说道:“有了,春色怡人谈复浓,南山花放北山红,杨枝吹做千条线,唤侣黄鹂弄晓风!”紧随其后的绿袍骑士忍不住喝彩道:“小公子,好文采啊!”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嗯!不错和你叔父有一比了!”那叫霁儿的孩童脸微微一红,轻声说道:“父亲过奖了!”中年男子说道:“老三老是自夸文才非凡,今日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江山代有人才出!”说完笑着打马前进。
孩童老是听到父亲说起这三叔,可是从来没见过,心中虽有疑问但却不敢造次相问,只得继续信马前进。这田野风景,让那浑身充满肃杀之人也不禁感到心旷神怡,忍不住出声赞道:“真是个好所在啊!”后面那绿袍骑士笑道:“朝中都说尹大人弃官致仕傻,我瞧着也是,这荒郊野岭的也什么好的!依我看还不如洛阳万分之一!”
只见前面那锦袍骑士勒住了马,回头笑骂道:“你懂什么?兰生幽谷,龙潜深渊。要不以退为进,恐怕早就湮没在‘寒露之变’中了!”那人一听此言,脸色一变,不禁打了一阵哆嗦。那孩童见状,也只是好奇地望着二人。
“好了,不说这丧气的话,我们走!”中年人继续打马前进。
一路无话,继续走着。中年人口中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却是激荡起伏。三弟离开京城已经六年了,在这六年时间里,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原来能压住他的老太后也在前年病故了,当朝的商太后又对宠信有加,大哥的权势是越来越大。终于在去年,寒露节的时候,借朝臣反对给太子旦上帝号之故,将一干反对自己的朝中大臣一并杀戮,而自己则因出征东胡躲过了这一劫。但是,自己乃是大哥的眼中钉,岂能让我好过,三弟啊,定要救我!三弟……
原来此人正是驸马都尉,左龙飞卫大将军,御营节度使王睿,那叫霁儿的孩童正是他的独子王霁,那绿袍骑士就是检校武卫将军王旭。他们趁着从东胡班师回朝经过太原之际,偷偷溜出军营来到此地,寻找一人。
三人出了山间小路,又穿过一个山涧,出现在王睿眼前的,是好一片翠绿竹林,郁郁葱葱,一条石径小道,直通幽微之处。王睿已知这便尹尚隐居之所,他让王旭在林外等候,自己整了整衣冠,牵着儿子的手,沿着林间小道,一路逶迤前行,这片竹林甚大,走到深处,已是非常的幽静,只隐约听到有泉水流动的声音,伴着自己踩着竹叶发出来的沙沙声,真是雅致之极。若不是知道事情紧急,王睿真有想在此好好呆上一会的冲动。
走了数百步之后,便到了竹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好大的院落,便座立在离竹林约百步的地方,一条小溪绕着院子流向远方。院子后面,是一望无垠的田地,此时未到农忙,田地里并无农人的身影。王睿朝着院子走了几步,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坐在秋千上,兀自一个人荡着,便走过去,抱拳问道:“小姑娘,这里可是隐庄?”
那小女孩扭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只是在那荡着秋千。王睿还以为没听见,也没在意。可王霁有些气不过了,他身为大周长公主的爱子,又是西秦王的爱孙,还在襁褓之中就顶着一等轻骑都尉衔,虽然身性谦和,但从小大家宠着,说一不二,现在居然有个丫头对自己父亲的话置若罔闻,顿时气不过走上前去,指着她说道:“你个小丫头,好没教养,我父亲问你话来?你怎么不回答?”
就听那小姑娘讪笑道:“他是你父亲,又不是我父亲。我自在我家之中,凭什么要回答你父亲的话?”一通话,直把王霁说得哑口无言,一副俊脸涨得通红。听到这话,王睿不禁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着,只见那小姑娘,长相清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咕噜直转,显出一丝狡黠,似曾相识。
他顿时明白过来,知道了小姑娘和尹尚的渊源,便上前一步说道:“你可叫越儿,你父亲尹尚可在?”
平素家中就父亲、母亲和几个家仆丫鬟,和人接触甚少,现在突然遇到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那小姑娘见自己一句话就把那不知好歹的男孩制住了,顿时高兴不已,两脚用力一蹬,秋千直上云霄。正在得意之时,冷不防被人说出自己的闺名,顿时一惊,手中一松,直直地从秋千上栽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王睿飞身冲了上去,双手把小姑娘揽入怀中,小姑娘此时惊魂未定,昏厥过去。王睿忙高声喊道:“三弟,你快出来,你家越儿昏过去了!”
“女儿啊!”这时就见前面院中跑出一人来,就见那人肤色黝黑,身材中等,正是前尚书仆射、权秘书监,曾经大周朝最年轻的宰辅尹尚尹文文渊。王睿赶忙迎上去,“三弟……”可是尹尚却没有搭理他,一把从王睿手中把女儿抢过来,见她闭着眼睛,忙手足无措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睿见其方寸大乱,哪里还有以前那指挥若定、运筹帷幄的潇洒澹定,顿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令爱,只是受了点惊讶,没什么大碍。文渊莫要着急?”

尹尚微微定了定神,用手指搭了女儿的脉,得知女儿并没有大碍后才定下神来。这时一名管家打扮之人也走了出来,王睿仔细一打量原来是江遂。这时江遂也认出了他,朝他远远地点头致意。这时尹尚将女儿递给他之后,耳语几句,江遂点了点头,抱着小姑娘走进屋子。这时尹尚咳嗽一声,朝着王睿一抱拳,说道:“二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王睿笑着说道:“我不请自到,打搅三弟静修还请原谅啊!”二人相识哈哈一笑,“你我兄弟间,还要讲究这甚鸟规矩!”尹尚一把拉住王睿朝着院中走去。
进了院子,王睿才发现这院子倒也别有洞天,院子东面盖了几间类似马肆的茅屋,食槽马桩一应俱全,只是不见马儿,王睿笑着说道:“三弟,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马儿了!”尹尚笑着回答道:“如果真隐居山林,不于他人来往,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恐怕日子一长,不是早死,便是疯了。还不如闲来找些事来做做,也好打发这难捱的日子!这太原正靠近北地,出得好马,所以我便养了十几匹玩玩。”说到好马,王睿顿时来了兴趣,“喔!什么马,我倒要见识下!”对于一名战将来说,宝马名刀都是最爱。
尹尚笑着说道:“我养的这些劣马岂能入二哥的法眼啊!不看也罢,来来来你我兄弟六年未曾见面,更当好好聚聚!”见他不愿把马给自己看,王睿也不强求。于是二人也不再说话,尹尚默默地把王睿父子引到院中东南角溪边一处宅前,这才说道:“这荒野之地比不得洛阳繁华之地,还请海涵啊!”王睿定睛打量了这座宅子,很是清雅,挂满丝瓜、豆荚的篱笆上,绿油油的叶子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不由得点了点头,回头对着尹尚说道:“三弟,你倒是会享受啊!”尹尚微微一笑,这时大门“咿呀”的一声打开了,就见一紫衣女子走了出来,朝着他福了福,道:“二伯,请!”王睿待其抬起头来,说道:“弟妹在此,可还过的惯吗?”就见那女子抬起身来,正是清和公主郑敏,就见她无限爱怜地看着尹尚没有说话。
“好了,进去吧!”尹尚尴尬地说道。
……
一间宽大的花厅,覆盖在对面窗户上的一簇簇浓密的绿叶使得这个厅子的两边充满了绿色的微光。显得更是安逸幽远。王睿四处打量着,就见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字帖,忙定睛看去。虽然写得是行书,但字里行间透着娟秀妩媚,显然是女子所写,就见上面写着一首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时王霁少年心性,见有首诗挂在墙上,不由得郎声读了起来。然后转身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父亲,这诗写的真好!”
“你三叔当年可是名震洛阳的大家啊!”王睿笑着说道。“三叔?”王霁茫然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然后又望了望站在旁边的尹尚,好象明白了,赶忙跪倒在地朝着尹尚就是磕了三个响头,“王霁拜见叔父大人!”
尹尚赶忙搀扶起他,并且仔细打量一番,朝着王睿说道:“恭喜二哥,我观侄儿面相乃是富贵之像啊!”王睿摇了摇头说道:“就是这小子,只喜欢习文弄墨,不喜欢弓马技击。想我王家世代武门,想不到……”见父亲这么一说,王霁顿时垂下头,尹尚见状忙说道:“侄儿喜文,也不见得是坏事。能文能武方称帅才吗?”“嗯……”王睿还想说些什么,尹尚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他坐了下来。奉上了茶后,尹尚问道:“二哥,这次前来,定有要事相商吧!”王睿点了点头。
这时,江遂抱着尹越儿走了进来,郑敏忙走了上来,让女儿了下来,指着王睿说道:“越儿,这是你家王伯伯,还不上前见礼!”尹越儿却气呼呼地说道:“哼,他欺负我!我才不叫他呢!”说着,背转过身去。尹尚尴尬地抱拳冲着王睿赔礼道:“小女顽劣,不识礼数,还望二哥见谅!”王睿一摆手笑道:“令爱天真烂漫,何罪之有啊!”说着,走到尹越儿面前,弯下身去,那小姑娘躲到了母亲背后。
“越儿,是伯父不是。伯父给你个小东西算是陪不是了!”说着,王睿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上去。小姑娘出于好奇,偷偷地伸过头来看去,原来是一只用翠玉雕凿的蝉,就见它通体碧绿没有一点瑕疵,顿时吸引了她的眼神。想要伸手去拿,却又放不下架子,于是只说了句:“这东西我不稀罕!”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眼睛依然直勾勾地望着那只玉蝉……王睿笑着把玉蝉塞入她的小手之中,这时又把王霁拉过来,说道:“霁儿,来,给妹妹道歉!” 王霁满心不愿意地一抱拳朝着尹越儿施礼道:“对不起!”尹越儿仿佛一个胜利者般,趾高气昂地说道:“算了!”这时郑敏见夫君朝自己使眼色,知道有事要商量,于是对着尹越儿说道:“越儿,你带着霁儿去外面玩吧!”
虽然有些不愿意,但对于平素十分敬畏的母亲,尹越儿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乖乖地走了出去。王霁朝王睿望去,就见王睿点了点头,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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