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醉翁之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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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阳西关有座府第。屋中来回走到着一个身高面长连鬓络腮胡子年约四十五六的人。这就是周户部尚书张建,他,字景茂,河东临汾人。其父就是现任中书令张宾。其年少时以博闻多材,而得到征辟,先官中书舍人,后外放河间刺史,考核优异后复朝授秘书丞。这次周冯作乱,他深受其父中庸之道,保持中立得以身免。后叛乱被敉平,他也因为没有党附叛党,而得到升进。因为办事干练,先帝很信任他,升其为户部尚书。此刻他在想:上次周冯叛乱,多亏了我和父亲支撑着朝局,才使大周朝廷正常运转着。这倒好,那帮人一来,倒成了光复功臣,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窃据高位。凭什么啊?在这朝堂之上,我的才识、政绩,都在他们之上,要是论资排辈,我张家乃是大周名门在朝中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最可气的就是那个尹尚,区区一个东吴流民,居然能一举升任尚书仆射,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吆五喝六的,哼哼!这次我定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正一个人独自在屋中踱着步子,蓦然听到外面墙头有只寒鸦发出一声鸣叫,这嘶哑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夜空中响起,不禁令人不寒而栗。张建不觉打了个寒战,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走到窗边,仰望窗外此时的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雪片密密地飘着,象织成一面白网,但见灰色的天幕上飞着成千累万的白点。
“下雪!”张建一想,瑞雪兆丰年,看来是个好兆头啊。一高兴,唤道:“来人那!”一名年轻仆役应声前来,张建说道:“现在老爷高兴,去,整几个小菜,烫壶酒来!”仆役已经好久没见他这么高兴了,忙高兴地答应着一溜烟地跑去伺弄了。
不一会儿,仆役就端着酒菜上来,放置在案几上之后,张建一挥手道:“不用在这伺候了,下去休息吧!”仆役给他斟满一杯酒之后,说了声:“老爷,您慢用!”便退了下去。
张建一个人喝着酒,一杯两杯,不禁有了些醉意,眼前的烛火变得模糊,他把酒杯一扔,将身子伏在案上。
他感到疲倦,自从同意与那人合作以来,或者说是更早以前,周冯叛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度过一个轻松的夜晚。夜晚是他用来考虑对策,也是他思屡朝局的时候。
从密使的口中得知,伐吴的大军已经撤兵了,到那时候自己就能把那可恶的尹尚以及一切厌恶的人都打入十八层地狱,快意恩仇的时刻,到那时候我定要好好奚落下尹尚小儿,你何德何能敢居我上,对我发号施令。
这一切,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能到来了……
红烛的火苗渐渐平稳,书房重又变得明亮。一道虚幻的光芒开始在房间弥漫。张建从案上抬起身来,突然觉得周围笼罩着一股奇异的静寂,这静寂是透明的,凝滞静止的,轻盈的,好象有如是在一副画中。而窗外风雪的喧闹就像潮水一样渐渐远去。此时他觉得自己头脑变得轻松,白天缠绕着自己的种种焦虑纷纷落地。他走出房间,走向庭院,此时的风雪已经停了,月光皎洁。
夜色下,他脚步轻盈,几乎是无声地滑到了上阳宫,门口的内卫仿佛没有看见他,任凭他走进了端门。月亮在他头顶悄悄的悬浮着,无声地尾随着他。他看见在自己的前方,有一个长长的紫色的身影,在缓缓地移动着,在夹道黑暗的背影下,这片紫色显得扑朔迷离,就像一片飘飞的绢帛。张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跨过一道道院门,来到了一处衙门。
这是尚书省,自己日常办公的户部也在其中。此时身影终于停下了,张建终于看清,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背影。他身材中等,穿着紫色的朝服,头上戴着三梁进贤冠。这是一个熟悉的背影。突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了。就在这时那个人回转过头来,朝他一笑,“张司农,好久不见……”
想起来,这是自己朝思夜想要取而代之的少师、尚书仆射权秘书监、尹尚尹文渊。
二人面对面站在尚书省衙门的台阶下,相对无语,夜色正浓,四周环绕着自己,仍是那种奇异的寂静。片刻的沉默之后,张建忍受不住问道:“尹相,深夜还不安歇啊!”尹尚没回答,只是背转身子。
过了会儿,就听尹尚那低沉而又带着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建一惊,故作镇静地回答道:“下官愚昧,不知道尹相所说何事啊?”尹尚蓦然转过身来,眼睛圆瞪,仿佛要冒出火来似的,双手一张,厉声喝道:“你看你看的好事!”
此时的张建发现自己不在身处宫阕巍然的上阳宫中,而是身处修罗场。只见满地伏尸,到处是倒毙的战马,一面金色的战旗兀自斜插在那,一阵风吹过,破损的旗帜再也支撑不住了,拦腰被大风吹断,飘摇的战旗在空中随风舞动,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周”字。此时就听到尹尚说道:“你为了一己私利,害了成千上万的军士!”
那种奇异的寂静消失了,张建现在正处于一片嘈杂之中。那些倒地的士卒纷纷站了起来冲他喊着,嚷着,向他伸着胳膊。张建正要返身逃走,就觉得有如陷入泥团一样,动弹不得。他附身一看,就看见下面已经踩在了血潭之中……
血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成为了一片血的海洋,海面浩荡,已经涌上他的胸膛,海水在继续上涨,涌上张建的脖颈,涌上他的脸,他的眼睛。他扑腾着双手,却无济于事,他上不来气,他大叫一声……

张建醒了过来。他看见自己仍旧趴在房中的案几上,那撒在桌上的酒水在红烛的映照下现出微红。那是一片和自己梦中看到的鲜血一模一样的红。他的背脊一阵发冷。这时,突然仆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张建怒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那仆役忙解释道:“大人,尹大人来了!”“什么!”张建噌地站了起来,来回走着,然后问道:“他是一个人来的吗?”仆役回答道:“就一个随从!”张建思忖片刻,说道:“有请!”
他整理了下衣冠,怀着一个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客厅。
张建和尹尚见礼毕,待仆役倒了茶,他便叫仆役退下,拱手问道:“不知道尹相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尹尚端起茶盏,说道:“刚才接到前方的军报,说军中缺粮,本官不敢造次。特地惫夜来问下张司农。打搅之处,还望司农见谅啊!”
张建见状,长出了一口气,悬在胸口的那颗心放了下去。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有这事?本官依照例律调拨,每次都由我亲自过问。怎么可能出现这事?定是下面属吏见利忘义,好胆!”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尹尚一拱手,“下官御下不严,劳烦大人百忙之中过问。还望大人恕罪,明日下官定然彻查此事。”
尹尚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厉声说道:“你还狡辩,从你户部批送押运到前方的军粮,都由你户部的随员和护送的右屯卫一万大军。你说就凭几个小吏能做出这事吗?而且还不止一次?恐怕你张司农脱不了干系吧!”
张建见事情败露,气急败坏地说道:“尹大人,你无凭无据,怎能如此诬蔑朝中大臣。我要参你!”尹尚笑着说道:“恐怕你没有这机会了!御营节度使王大将军奉圣旨,已经返京。现在正在府外。还望张大人能够配合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你们张家乃是大周名门,你父亲乃是三朝老臣,只要你说出真相,我敢担保你无事!”
张建“哈哈”狂笑不已,停顿一刻后说道:“尹尚,既然你已经查清楚了!那我也无话可说,我随你回去。不过……”尹尚说道:“张大人既然如此合作,请说!”
“我先去和妻儿道别下,再与你回去!”“此乃人之常情,本官在此静候。请——”
张建转身进去。而尹尚则安然地喝着茶。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张建还没有出来,随侍旁边的江遂有些焦急了,他对着尹尚说道:“大人,那张建进去这么久时间?不会跑了吧!”尹尚笑了笑,说道:“不要说外面那数千铁甲军已经把这张府团团围住,就是这张家的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恐怕他也不敢背着这畏罪潜逃的罪名私自跑了……”
突然这时,从里面传来哭声,尹尚忙起身往内堂走去。到了寝室,就见其妻正在床榻旁,此刻已经哭得混天黑地,“老爷,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是谁逼死你的啊……天啊,谁为我做主啊……”
尹尚端着蜡烛看着卧榻上的张建,见他一动不动,嘴边还残留着丝丝的血迹,伸手一探脉搏,已然断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张建居然以死来遮盖自己的罪行,这样的话不仅追查下去的线索嘎然而止,恐怕自己也难逃罪责,毕竟自己在未曾定罪的情况下逼死了朝中大臣。
这背后究竟是谁操纵的?居然能让张建宁愿选择去死也不敢讲出事情的原委?是谁呢?难道是……走出了屋外,他猛然一惊,虽然外面刮着大风飘着大雪,依然满头大汗,这次他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某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过了几日,伐吴大军粮尽撤兵。在撤退之时,虽然曹宗翰想要借机掩杀,但是被何洋安排的伏兵击败,铩羽而归。就这样伐吴大军顺利地返回了周境。但是何洋借东镇与南镇进兵乏力,且损失惨重,罢了周元镇东大将军,降为平东将军,山东道大行台。罚赵羽俸禄三年,降爵一等,为国公。
一日上朝之后,有言官上奏折弹劾尹尚擅杀大臣,经过众官求情,只是削去了其少师之衔,并且罚俸一年。并且诏令刑部尚书彻查大军断粮及张建之死一案。后来由于多方阻挠,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何洋则因为伐吴有功,又因拥立之功。晋唐国公爵,加特进、赐入朝不趋、授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注)。一时间“位居元辅,录三省,兼总戎禁,坐召公卿,权恣日甚,内外惮之”——《周书》。
(特进,散阶中最高等级。散阶,只是一种加官,没有实际职务,实际上只是一种资历;赐入朝不趋,加赐的一种,是一种政治待遇,也是一种资历;大司马大将军,为中朝官之首,由于中朝官在宫中办公,经常面见皇帝,承传诏令。故称“枢机之任”;而大将军乃是军中最高职位,加大司马名号便可入宫值宿。领尚书事,领,是任用官员的一种类型,有主管的意思,能够起到主要负责人的作用,领尚书事就是以别官主管尚书省事务。都督中外诸军事,也是任用的一种类型,就是控制全国上下的军队,包括将领的升迁、军队的调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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