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庙堂之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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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十伦来赴宴之时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像何洋这等居上位者,能够折节相邀,请自己这种在朝中无权无势的人赴宴,就打好了最坏的主意。饶是如此,依然被何洋的这鱼目混珠、偷天换日的大胆计划,吓得端在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何洋不由得发出“嗯”的一声鼻音。
汪十伦赶忙从锦垫上滚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将军,兹事体大。下官官卑职微,恐不能胜任,还是请上将军另寻高贤吧!”话音中带着哭腔,加上他本来就是尖嗓子更让人有些受不了:“就当下官从来没有到过上将军这里,下官告退!下官告退!”说着,爬起来低着头就要往厅外跑去。何洋只是继续喝着杯中的美酒,丝毫没有出声阻拦的意思。
汪十伦眼看就要到门口了,正在庆幸之际。突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就见此人宽额高鼻,长颈美须,一双看似混沌的眼睛里却不时透出明敏之光。正是刚才替他斟酒的侍者,所不同的是原先手中捧着的银制酒具换成了一把古朴的长剑,修长的剑身在烛火的映射下闪着夺目的寒光。汪十伦立马止步,此时对面那名剑手笑着说道:“汪大人,我家主公盛情相邀,你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呢?”汪十伦没有回答,只是注意对面那剑手的剑,剑朝自己进了几步,他便随之退了几步。就这样一直退到了矮几旁。
这时,何洋开口了,他嗔怒道:“哎,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汪大人了!还不给我退下。”“喏!”刘籍把剑徐徐地推入剑鞘,眼睛还不忘瞪了汪十伦一下,把个汪十伦吓得一**坐到了地上。何洋笑着说道:“汪大人,你我现在已同在一艘船上,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还能逃脱掉干系吗?”汪十伦还有些惊魂未定,脑中现在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他只是点了点头。
“来,替汪大人斟酒!”
另一位侍者走了上来,为汪十伦满上酒,这次他没有退立身后,而是站在旁边说道:“汪大人,我家主公现在手握重兵三十余万,且西镇与北镇亦听命于他。可以说是权倾朝野,一时无二。汪大人,你也是识时务之人,应该知道如果反对我家主公会有什么下场。现在你已经全盘知道了我家主公的计划,你认为你如果不同意的话,你还能活着回去吗?”听到这,汪十伦身体一颤手一抖,酒杯中的酒又撒了出来。此时他的心中也很清楚,杀他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在何洋眼中根本就和碾死一只臭虫一般无二。但是如果按照何洋的计划实行的话,自己就是窃国大盗的帮凶了,那以后的史书会如何来写自己啊!纵使不能名留青史,也不能干出遗臭万年的事啊!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何洋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朝着二人使了个眼色,刘籍会意地走了上来,把剑从鞘中抽了出来,还特意发出“锵”地一声鸣响,听到这声音,汪十伦的寒毛不由得竖了起来。
这时旁边的那位侍者又开口说道:“汪大人,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在下还是要说,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不去得,自然有别人去得,大好一场荣华富贵,怎忍心从手中溜走啊!”
这几句话说到了汪十伦的要害中,是啊,想当年自己饱读诗书,恰好圣上开科取士,总以为有自己用武之地,没成想居然派自己当这显仁宫宫监之职,虽然品阶尚可,但是远离中枢,说难听点只是一个看门的罢了。且一干就是五年的光景,原来自己可能就一辈子老死在那任上了。现在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谁又能错过呢?旋即一想,一旦事泄,株连九族,因他一人而害了千百人,岂非是谋事不得反得来一场惨祸?到了那时,谁也救不了他,惟有身首异处,不得好死了。
但,如果不答应的话,结果诚如那侍者所言,定会横死当场……
“请汪大人三思啊!”那侍者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汪十伦将杯中的酒灌入口中,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何洋。何洋此时已然成竹在胸,他也没有继续催问,只是面带微笑在那儿自斟自饮着。许久后,汪十伦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既然有上将军下令,下官敢不从命。但不知道上将军要下官如何行事?”
何洋笑逐言开地说道:“不着急,汪大人先满饮此杯不迟!”汪十伦一饮而尽。
“好!爽快!”说罢,何洋重重地拍了三下巴掌。
突然,汪十伦的眼前豁然一亮,几片鲜艳的色彩从内堂里飘了出来,仿佛是从月宫中飘下来的几位嫦娥。为首两个,衣裳华美,面容皎好。其中一人,手中还捧着一具古筝。
“汪大人,你看这两位佳人如何?”
“真是世间难寻的美女子,不知上将军何处得来?”
何洋只是笑而不答,“二位姑娘,有什么技艺快献上来吧!”
此时那手捧古筝的姑娘已坐到一旁的绣墩上,将古筝放在矮几上,另外那位姑娘舒展长袖,随着古筝的弹奏,翩翩起舞。
长袖挥动,柳腰轻摆,横波巧笑,流光溢彩,看得汪十伦张着一张大嘴,瞪着眼珠,如痴了一般。
何洋乜斜了他一眼,会心地一笑,故意大声说道:“汪大人,请喝酒!”
汪十伦噢噢了两声,没转眼珠,只将杯中之酒倒入了口中。
何洋见状,对着旁边斟酒的侍者一笑,那侍者也会意的笑了,此人正是新任的记室参军袁曾。
此时那两位姑娘轻启檀口,婉转歌喉,唱了起来:
金屋藏阿娇,楼阁起迢迢。
石头足年少,大道跨河桥。
丝桐无缓节,罗绮自飘飘。
竹烟生薄晚,花色乱春潮。
侉瓜巨无双,神女嫁苏韶。
……
娇喉乍颤,雀舌初舒,泉流山涧,珠落玉盘,……这两位乃是东吴之人,唱得是南音,音色格外甜美,听得汪十伦如痴如醉,已不知今夕何夕,此乡何乡了。
那何洋本是有意灌酒,汪十伦一杯饮毕,他立刻给你斟满,汪十伦只是机械地饮酒,连自己也不知饮了几许。
这时,两位姑娘已经舞毕唱罢,一齐偎向汪十伦的身边。嗲声嗲气地劝着汪十伦喝酒,汪十伦顿感软香满怀,旁边何洋乘机说道:“汪大人,这两位佳人如何?”“好,真是好啊!”“可惜不日就要送与他人咯!”何洋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说道。
“上将军,不知送给谁了啊!”汪十伦赶忙追问道。何洋心中暗自笑着,但脸上却丝毫没有变化:“六殿下,前日来我府中饮酒,看中了此二人,要我过几日就送到他那去!我原来也不肯,无奈其乃是皇子,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其实慢说周谅与何洋一向不合,不可能来赴宴,便是来了他敢开口问其要人吗?这只是何洋与袁曾设的局罢了。
汪十伦那里知道这些,此时他已经色授神迷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上将军难道怕他不成!”何洋道:“他乃是皇子,如今陛下病重。其可能即位,而汪大人却不愿与我同谋,我也不敢得罪啊!”“哼,谁说下官不同意的!”汪十伦说道,“下官甘愿为上将军马首是瞻!”

“汪大人,您说的可是胡话?”
“但有虚言,定遭人神共弃,必遭天打五雷轰!”
“可敢立字据?”
“拿笔来!”
旁边的袁曾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拿了上来,汪十伦提起笔毫不犹豫,唰唰地一挥而就。何洋拿着那张字条,哈哈一笑:“有了汪大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这时汪十伦的酒劲上来了,他支撑着站了起来,“上将军,下官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何洋也站了起来,对那两名佳人说道:“哎,你们还不伺候汪大人回府!”两名女子一边口中称是,一边左右一个搀扶着醉醺醺的汪十伦回去。
……
第二天,日上两竿,汪十伦方才从醉酒中醒了过来,只见自己浑身**,被拥在被中,两旁边躺的是昨夜那两位轻歌曼舞的佳人。他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了下,想起了昨夜之事,虽然有些后怕,但是一想自己立的字据,现在木已成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轻轻站起来,这时那两位佳人也醒了,忙起身,伺候汪十伦更衣后。汪十伦问道:“不知二位——”
“奴婢名叫紫娟,她叫红绸!上将军吩咐过了,从今往后我们二人就伺候大人您了!”那穿紫色衣裳的佳人说道。
“一会上将军就会把人送来,请大人按计行事!”红绸接着说道。
其实汪十伦心里也明白这明是伺候,实际上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但现在已经身不由己了。
等汪十伦穿戴齐整,走到外面的时候,袁曾和刘籍已经护着一辆马车来了,汪十伦赶忙迎上前去,与他们见礼。袁曾笑道:“汪大人昨夜睡地可好?”汪十伦讪笑道:“托上将军福,一切都好!”刘籍冷冷地说道:“如此便好!”
汪十伦显然不愿与其搭讪,只是对着袁曾说道:“人带来了吗?”袁曾四处看了下,然后轻声回答道:“带来了!”汪十伦道:“请袁参军让马车去侧门,让她从侧门进来。我来安排,以免惹人注意!”“如此甚好!”
就这样,商丽华和她的孩子便到了显仁宫。过了会儿,孝武帝的车驾也到了显仁宫,于是就在颖妃的撺掇之下,老眼昏花的孝武帝迷迷糊糊地就认了那小孩为自己的皇孙。
当孩子得到了孝武帝亲口承认其合法的皇室地位后,何洋又开始去拉拢原先太子手下的那些将领。
虽然太子征辽只是挂了个名而已,实际指挥作战的是身为副帅的自己,但是毕竟他们大多数人忠于太子多于忠于自己的。现在太子遇刺身亡,他们暂时还服从于自己。要是新皇登基,保不定就会倒向新皇。所以必须以拥立太子遗腹子皇长孙的名义将他们拉拢到自己这一边来。
所以在孝武帝入葬的当天晚上,他就召集所有的征辽众将来自己的上将军府赴宴。但是惟独没有邀请王睿和尹尚这两位结义兄弟。
天色阴沉,外面刮着大风。
何洋端着酒杯,对在座的众将说:“多喝几杯,日后恐怕这样的日子可不多了。干了它!”说完一扬脖子,喝了下去。看着众将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不安。
“上将军,你这是哪里话说的?”张大彪冒冒失失地问。
“你不知道啊,过几天就要选新皇帝了。先帝只有两位皇子在,一位是三皇子,一位是六皇子,先不说他们俩人品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有人扶持,三皇子有东镇撑腰;六皇子有南镇做靠山。平时就和我们不对付,往常我们有太子在,他们还不敢怎么样,现在太子遇刺死了,我们就成了没主的娃子了。你看好吧,无论谁登基,我们这些人恐怕都没好果子吃!”南宫幸没好气地说道。
此话引起了众将的共鸣,个个唉声叹气。这时金东泫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哼,既然这样干脆我们就立上将军为帝好了!”他是高丽人,对大周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口不择言就这样说了。
“不可!不可!我何家世受皇恩,为臣者当效死力,虚妄之言,皆不可听信。东泫,你喝多了,快坐下!”何洋忙不迭地喝止道。
金东泫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宰善拽着坐了下来,他素来敬服李宰善,见是他便不再说话了。
这时董成说道:“反正我不给那两小子卖命!最多,老子解甲归田,不干了!”
“如此一来,岂非正中他们的下怀。我们只要交出兵权,第一个死的就一定是我们。”南宫幸摇着头说道。
“这不行,那不行。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张大彪说道。
“要是太子殿下在就好了!”何洋突然说道,“都是我护驾不力,招致殿下横死。我死百次也不为过啊!”说完,抽出鞘中宝剑就要自刎。
旁边的南宫幸和李宰善赶忙夺下他手中的宝剑,并跪着说道:“上将军,此乃天意,非您之罪啊!如果上将军要死,我等愿陪上将军同死!”一众将领纷纷跪地说道:“我等愿以上将军同死!”
“但是,我等无可保之主,终免不了一死!不如现在就死,也免得日后受辱!”何洋说着,就要去夺剑。
南宫幸拼命拦阻,说道:“太子虽然不在了,但太孙尚在。我等可以共保太孙啊!”
“太孙年幼,恐怕诸位也不服啊!”
“现在就这么定了,我们共保皇太孙为天子,上将军若不从,那我们也不肯领犯上作乱的罪名。但是谁要是把这事泄露出去,就杀他全家!”张大彪大叫道。
刀从鞘中抽了出来,屋里杀气腾腾。
“对,我们共保太孙为天子。”众将纷纷附和着说。
何洋对着众将喝斥道:“策立天子乃是大事,要周密考虑。你们怎敢如此放肆,擅做主张。都给我坐下!”
看着坐定的众将,何洋说:“不若我们看下风声,再议此事如何?”众将顿时炸了窝一样,又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董成道:“时不我待,恐怕再过几天,天子就让那两小子抢去了!”
金东泫道:“如果上将军不答应的话,就请上将军放我回高丽故国。”
见此情形,南宫幸对何洋说道:“事情已成这个样子,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请上将军接受众人的意见。但得早作打算,以免约束众将!”
何洋点了点头:“兴王易姓,虽然说是天命,但实际上是指民心。如果京城大乱,不仅外寇深入,国家也会分崩离析。如果能够严令士兵,不许他们掠夺,都城人心稳定,则天下自然安宁,你们也能长保富贵!”
众将忙跪地说道:“我等愿听从上将军号令!”
何洋对着南宫幸看了看说:“咱们好好商议一下!”商议了一阵,众将各自领了任务回去布置。
这样,就有了崇政殿众将逼宫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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