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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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洋的心中,既有果敢,也有仁慈。当这两样东西在打架想要占领主导意识的时候,就是他最为优柔寡断的时候。与二位义弟商议停当之后,王、尹二人出去准备,而他则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他步出帐门,站在夏夜的原野上沉思着。他想起了白天行军时的情景,滏水自南向北流去,他的军队则正相反,从北向南疾行,浩荡蜿蜒的行列上方那一片在阳光下闪耀的枪矛戟尖,像河面上那阳光下闪烁的波浪。南行的大军也像是一条大河,现在这长河会不会给自己添上一条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呢?
他抬首望天,竟发现东南方天际横过一颗彗星,像一柄长剑悬在苍穹之上,剑端直指西北。何洋心中一阵悸动,彗星是扫帚星,是灾难的征兆。小时侯曾听父亲说过,天下一出现彗星,地上就有人要倒霉了。这次彗星出现,太子殿下又正好遇刺而亡,难道说是应征此兆吗?
他拔出自己的剑,横在星光下凝视着。他想这柄极美丽也极锋利的剑也就像一颗彗星,在它面前,有多少颗从脖子上滚落的脑袋,有多少根从肩膀上切下的胳膊,已经数不清了。他有时候觉得它仿佛不是精钢所铸成的,而像是一支活的猛兽,渴望着在拼杀中饮血噬肉。但所有被它扑倒的猎物,都是举着武器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凶猛的野兽,它刺穿和砍杀他们,从来没有犹豫过。但在这一夜晚,他却觉得这柄利剑在他手中有些发挥。是的,它是猛兽,是只以猛兽为食的猛兽。它喜欢的是厮杀、拼杀、搏杀,可是在单纯的屠杀面前,却明显地感到了软弱。
这时尹尚的话再次在自己的耳中响起,
“一个统帅,一个想要称霸天下的,完全不必为普通人的感情所困扰而影响他的决策。大哥,你不是想复兴周室吗,为了达到你的根本目的,你就必须去做天意要用你的手去做的任何事情,不管这件事情本身是仁慈的还是凶恶的!”
“如果天意要用我的手来屠杀这三千多名护卫,那么天意也未免太残暴了!”
“残暴,这的确是两个人人都讨厌的字,而仁慈这两个字却人人都喜欢。但残暴和仁慈造成的结果往往和他的本意相反。有时你一心仁慈,把剑收在鞘中,实际上就是在姑息养奸;而当你不得不拔剑出鞘之时,你的行为就远不如一开始挥剑砍杀那么爽利了,而且等到那时拔剑,很可能已经迟了。如果你现在为了避免被人称为残暴而以软弱的方式来行事,那么最后带来的失败可能比你现在所能设想的任何残忍都更可怕!”
何洋慢慢地把剑送入剑鞘:“难道除了杀,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你不忍杀,要是太子殿下遇刺之事泄露出去怎么办?我军大义之名分荡然无存,如何再能兵进洛阳。恐怕消息一传开来,周仁、冯霖立刻就会以陛下的名义发出檄文,说我等是逆贼,命令天下征讨。现在眼看胜利唾手可得,在这关键时刻,怎么能够对自己的命运掉以轻心呢?现在杀他们是残忍,但是我们不用付出代价;等变乱一起再杀,代价就大了啊!大哥,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目的是扫清奸佞,匡复周室。没有一个明白人会指责出于正义目的的暴力行为。”
“但是这些人现在正在睡梦中,这样干未免太卑鄙,太不公平了吧!”
“大哥,当这关系到一支大军和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的时候,你就必须对公正或不公正,仁慈和残忍,光荣和卑鄙不加考虑。而应当考虑如何才能最有效地保存自己并以最安全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最终,何洋思虑再三后做出了决定:我既不能不防走漏消息,又不愿滥杀无辜。王睿和尹尚配合行动,去把所有的护卫的兵器全部搜缴,并且全部关押起来。
……
夜半,在那颗彗星的下面,对县衙那些护卫兵器搜缴的行动开始了。士兵们在各将领的带领下闯入县衙。何洋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行动一旦开始,便在护卫中造成了巨大的恐慌,本来殿下一死,何洋就让部队把这县衙包围起来,并且让他们各自回到屋内,就使他们提心吊胆起来。现在又要他们把兵器交上去,要知道对于一名武士来说,自从从军之日开始他们的生命就和兵器连在了一起。现在连夜搜缴兵器,在他们看来下一步就是要夺取他们性命的前兆,交出了兵器就是交出了对他们生命的最后保护。
于是一些不甘束手待毙的校尉的带动下,他们开始了反抗。当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仓皇失措中对一个经过精心计划的行动进行抵抗,这抵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零乱无力。但是这些反抗反而激起了北军士兵的愤怒,并使北军士兵的行动超出了仅仅是搜缴兵器的界限。
张大彪最痛恨这些护卫,作战不冲在前面,就知道嘲弄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有了杀心,这一下正好大开杀戒,一杀就杀红了眼。尹尚见事如此,索性也命令部下杀了起来。县衙的后院有一个大大的池塘,当北军全面进入县衙进行搜缴行动,当搜缴行动演变为杀戮时,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护卫被杀得节节败退,无处可逃,只能向后面的池塘跑去。当他们退到池塘边时,后面的人继续朝这涌来。池边的人便被挤下池塘,北军意识到这是一个消灭护卫的最好办法,便不断地将无法进行有效抵抗的护卫向池塘边驱赶,把他们挤压到池塘里去。在这一夜,喊杀声与咒骂声,掺叫声与悲鸣声,席卷了那一片池塘。
当黎明到来,何洋仰望天空,那颗剑一般的彗星终于隐去了,此时王睿来报:三千名护卫已全部死于池塘内。
当何洋站在池塘边,看着士兵们在铲土下去掩埋那些尸体,不禁扪心自问:“苍天啊,难道非要我干下这千古骂名的暴行吗!”尹尚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大哥,借一步说话。”何洋走下来,问道:“怎么了?”
“大哥,那刺客终于招了!”“噢!他都说了什么?”
“原来他冯霖安插到侍卫中的,原来就是负责给他们送消息,帮他刺探情况。待殿下决定清君侧以后,冯霖就作了两手准备。一明一暗,明就是萧龙那三十五万大军,如果说在战场上将我军击败的话,就不提了;现在萧龙战败身死,冯霖就给他下了密令,相机刺杀殿下……”

“那昨天永年的行刺……”
“那是一个阴谋,就是想要麻痹我们。暗杀失败后,势必要使殿下的防务提到首位,这样的话,他作为内侍卫就有机会靠近殿下。并且被他找到个空子,最终被其得逞!”
“好狡猾啊!”
“何止啊!大哥,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内侍卫的?”
“不知?”
“因为他送给太子殿下一个美人?”
何洋猛地一回头,诧异地望着尹尚道:“难道是张美人?”
“正是,他在巨鹿买了一个歌姬,冒充清白人家献于殿下。那张美人生性狐媚,直把殿下迷的不能自以,所以提他做了内侍卫。这就给了他一个好机会。”
“那贱人!”何洋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在哪?”
“二哥,已经将其杀了!”
“便宜那贱人了!”
“对了,三弟。接下来该怎么办?”
“立刻让士兵换上护卫的服装,将太子的灵柩放入辇车,大军立刻开拔,并且命令鹿零、武安国两部为先锋,进攻邺城。我军随后就到!”
“嗯!”何洋点了点头。回到大营之后,立刻召集诸将,按照尹尚的建议,直扑邺城。
……
此时邺城的南宫幸得知北军朝自己而来,自知不能抵挡,于是主动撤离,并且将城中的军民全数带走,一时间哭爹喊娘,呼儿唤母,乱作一团。等武安国部到达邺城的时候,只是一座空城。他略一思索,也不和鹿零打个招呼,就又率领着部队去追赶南宫幸。
当南宫幸的大队到达安阳时,突然探马来报,北军武安国部衔尾追来,离这只有三舍地了。南宫幸知道如果要是停留下来,就会被包围在这安阳城内,等周旦的大军一到,断没有突围的可能。现在自己手中的这二万神策军是京城最后的军力了,万万不能消耗在这。于是他一面催促队伍加快前进,一面焦急地思索着退敌之计。
差不多与武安国进入安阳的同时,南宫幸一行正走向离安阳一舍的一座小山岗。这座小山岗山头不高,不过百十来米,山坡比较平缓,坡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松树。
这时,许多老人和孩子已经很疲倦,迈不开步子,以致整个队伍行进非常缓慢。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北军赶上。将士们和老百姓都十分着急,恨不得能在脚下安上两个轮子,就在大家惶惶不安的时候,南宫幸望着小山岗忽然想出一条破敌之策。
南宫幸命令大家将粮草、被服、器械甚至是财宝沿路抛洒,然后命令部分士卒带着百姓先走,部队就地扎营。
整个部队分三处扎营。一路由校尉林忠率领三千材官(就是步兵),在山岗东侧小树林隐蔽,由校尉王煞率领三千,到山岗西侧埋伏。自己率领甚余部队在山坡下扎营。
不一会儿,在山岗上了望的斥候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将军,大概有五六百骑追来了!”
“继续观察!”南宫幸头也不回,命令道。
……
不一会儿,斥候又跑来报告:“将军,敌人骑兵越来越多,大概有五六千,步兵多的数不清!”
南宫幸奇怪地笑了笑,说道:“不用再报告了!”
见众人都站了起来,南宫幸发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大家就地休息!”
“将军,这是为什么?”几个校尉疑惑的问道。
南宫幸不由分说地吐出四个字:“执行命令!”
众人只好依令而行。顿时,山坡下一片散乱,毫无戒备的样子。眼看着北方不远处的滚滚黄尘,耳听着急促的马蹄声,将士们胸口砰砰作响,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大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心里直冒虚汗。
南宫幸虽然若无其事的说笑着,心理同样十分紧张。兵法固然有“巧能成事”之言,但弄巧成拙的事例也并不少见。眼下,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纵使脚下生风,自己的部队和老少妇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武安国的北地骑兵。
不一会儿,武安国的部队大批涌来,越来越近。众人不时地看着南宫幸,焦急地等待着进攻命令。有的干脆喊道:“将军,上马吧!”
南宫幸注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北地军距山岗只有二里之地,发现沿路尽是粮草、被服、器械和财宝,许多官兵争相下马抢夺,队型顿时大乱。武安国一个劲地回头叫喊着:“别下马,南军就在前面!大家快冲啊!”
怎奈官兵们平时管束不严,再加上长期缺衣少粮,现在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粮食和财宝,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抢东西再说。
南宫幸见时机已到,立即下令出击。众将士翻身上马,如脱弦之箭,直冲敌军。隐蔽在山岗两侧的材官也分头杀出。
北地军猝不及防,慌忙上马应战。然而尚未列阵,南宫幸的部队已经杀了进来。一时间,刀相接,枪像拨,叮叮咣咣响成一片。南宫幸的部队有备而来,砍杀又准又狠;北地军仓促应战,手足无措,招架不住。只见北地军一个个人仰马翻,滚落在地的士兵被踩的狂呼乱叫,受惊的马匹四处乱窜。
不多时,两翼的材官也加了进来,北地军更加招架不住,不少人慌忙拨马而走。武安国左右劈杀,一连杀死十几个南军,溅得浑身血迹斑斑。见部下拨马而逃,他边杀边高喊:“不许后退,给我狠狠地杀!”
他洪亮的喊声未能阻止部下退却,却引来了南宫幸的注意。他赶紧调集了几十个长矛兵集中向武安国捅去。武安国不甘示弱,用手中的大刀砍拨着,一个不留神被一柄长矛扎在了右臂,“哎呀!”一声,大刀脱手。他自知不敌,赶忙拨马就跑。
见主将跑了,其余的北地军顿时溃散,各自夺路向北面狂奔。而南宫幸则一口气追出了十余里,一路斩杀数千人。
南宫幸正杀得兴起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黄尘铺天盖地,知道援军来了。他急忙命令鸣金收兵,掉转马头回撤。一路之上南宫幸冲着步兵喊道:“抓住马匹,得马者有赏!”
步兵官兵纷纷追逐北地军留下的战马,共得千余匹。最后南宫幸命令士兵迅速收拾粮草、辎重,然后整队向新乡而去。
那鹿零接下武安国的败兵之后,不知道前面的虚实,不敢贸然前进,也回军邺城等待何洋大军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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