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乱流(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车马滚滚,周勇治夜半奉诏,紧急来到宫中。却是汉中刺史快马急报,西蜀王戎不甘心失去汉中,亲率大军西出葭萌关,已经攻破了广元郡。广元郡刺史陈谦战死,大军已经兵逼定军山。汉中兵力不足,无力抵抗,请求紧急增援!周勇治顿时大惊失色,他在汉中作战一年有余,深深知道汉中这一西大门是多么的重要。大敌当前,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请缨出战。孝武帝没有让他调走驻扎在偃师的那五万精兵,而是让他从河西大营和西京就近调兵。周勇治觉得很有道理,便连夜西进,直赴河西而去。
次日,孝武帝下诏命二皇子周琳审理兵部亏空一案。
刑部大堂,周琳春风得意地看着下面站着的周诚,心里别提有多舒畅了。平时,这家伙以长子的身份轻视自己。尤其是上次随周勇治击退西蜀、打了几次胜仗以后,更是目中无人了,想当然自己就是储君了,处处和我作对。哼,也不看看自己母亲是什么身份(注)。徒逞匹夫之勇,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注,周朝宫闱制度,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三夫人(貴妃,淑妃,德妃),九嬪(昭儀,昭容,昭嬡,修儀,修容,修嬡,充儀,充容,充嬡),二十七世婦(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八十一御女(寶林,御女,才女各二十七人)。周诚的生母只不过是名才人。贵长贱幼,这是礼法,子以母贵,也是规矩。周琳的生母是德妃,所以他从来都看不起周诚!)
想着,一拍堂木,喝道:“下跪何人?还不与我跪下!”那周诚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轻蔑地笑道:“我乃父皇长子,凭什么要给你下跪!”周琳从鼻中发出“哼”的鼻声,心想死到临头,还要逞强!使劲挥着手,暴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就能免吗!来人——伺候大皇子!”刑部在他手下已经有几个月了,早已换上了他的心腹。听到他的命令,就有数名壮汉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将其强行压倒在地。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对头,周琳的虚荣心极度膨胀起来。他问道:“你掌管兵部数日,可曾将兵马粮秣私自侵吞?”周诚用力甩脱那几名壮汉,高声回答道:“没有!这是小人诬陷!”“是吗……”就见周琳的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
借讯问为名的拷问就这样开始了,不论周诚说什么,都不能打动周琳,因为一开始就打算置他于死地了。
无论是鞭打还是夹棍,周诚都没有屈服,只是申辩自己无罪,还高声大叫:“我是被冤枉的!”
“大殿下,您赶快招了吧!”旁边的拷问官不忍地说道。
而周琳的心中却十分焦急,如果他再不能让周诚认罪,那恐怕自己就会有麻烦了。可能父皇就会派别的主审官来,到那时就很可能要失去现在的地位了。所以不只是要满足他报复心理,也是为了自保就必须要让周诚招供。
拷问愈来愈惨烈,周诚浑身都被拷打得皮开肉绽,甚至连骨头都看得见了。他血淋淋的身躯被吊在半空中,再施以鞭打、针刺,还在伤口上洒盐水。并且在其旋转的时候用木棍对准身体猛烈锤打……其惨烈的程度,让狱吏都忍不住别转过脑袋。
即使如此,周诚亦毫不屈服,只是咬着牙忍受着一切折磨,而且自始至终辩白着:
“我是无辜的,从来没有做出任何不轨之事!”
看来,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周琳命手下给他笔、纸,要他自己写下自白书。但默默拿起笔来的周诚,只是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
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
意思是指太阳明亮地照耀着大地,一定能明白自己是无罪的!写完之后,周诚愤然丢下毛笔,眼光直瞪着周琳,内心充满了无比的愤怒。
恨得咬牙切齿的周琳,虽用尽了各种酷刑来对付周诚,也没有使他屈服。在言语无法形容的痛楚下,周诚口吐鲜血的昏死过去。周琳立即让狱卒当头泼上冷水。在周诚慢慢醒来时,他又迫不及待地继续拷问。终其一天,也没从他嘴中取得任何的自白。
他只得悻悻地回到了府中,此时李诚已经等候多时了。寒暄一番后,李诚问起今日审问的情况。周琳没好气地回答道:“徒劳无功!”李诚微微一笑,捻着胡须说道:“长官审不下去,何不去审下属!”周琳一拍脑袋,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啊!”说完,他赶忙起身回刑部,发下火签,命令缉骑速去兵部抓人。
此时的兵部诸官吏都被何洋的军队软禁在兵部正堂之上。等刑部缉骑带着火签来提人后,共有二十余名官员被抓走。
在威逼利诱和严刑逼供之下,终于有人写了供词。接到了属吏递上来的供词之后,周琳不由得欣喜万分。他赶忙开始写奏章:
“臣与犯官周诚有兄弟之亲,今其入狱,臣实惶恐。陛下命臣主审该案,臣不敢徇私,惟有兢兢业业,以报君恩。臣实信此乃诬告,然却属实。臣不敢独断……”又看了遍奏章,这才小心封好,一面走出书房,一面招呼道:“吉安,备马!”
待孝武帝拿到奏章后,直气得浑身发抖,半天没有说话。而下面跪在地上的周琳见状,以为孝武帝是不忍心下不了手,赶忙献媚道:“父皇,此獠如此胆大妄为,臣亦羞与其为伍。要是父皇下不了手,儿臣愿意代劳!”
孝武帝此时心中是既愤怒又鄙夷,既恨他骨肉相残,毫无仁爱之心;又笑他自作聪明,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时,门外李德全小声说道:“陛下,六皇子求见!”
“宣!”
见李德全突然出现,跪在一旁的周琳心中则纳闷:在这时候,你周谅来干吗?
就看见周谅如旋风般进乾元殿,一见父王,便哭着跪倒在地。孝武帝惊异地问道:“谅儿,你这是怎么回事?”周谅哭泣着说道:“儿臣恐不久于世,不能再睹天颜,所以心中难过!”孝武帝平素就十分喜爱这幼子,常说他有乃父之风。忽闻此言,赶忙离开座位,走下来扶起周谅,上下打量着他,又小心呵护地说道:“谅儿,你患了什么病,有没有让御医看过?”
周谅面带哀容地说道:“儿臣患的乃是不治之疹,非药石可以医治!”孝武帝赶忙喊道:“李德全!李德全!快叫御医来——”门外的李德全才一进门,忙口称遵旨便要去宣太医。周谅一把拉住孝武帝道:“儿臣这是心病,太医也治不好的!”孝武帝忙问道:“谅儿,你有什么心事告诉父皇?父皇为你做主!”
周谅长叹一声,说道:“可怜儿臣生在帝王之家,骨肉相残不绝于目……”没等他说完,旁边的周琳呵斥道:“大胆,朗朗乾坤,何来骨肉相残之事!”周谅却毫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儿臣不愿身遭飞来横祸,请父皇容许儿臣出家!”说完,嗷嗷大哭起来。
孝武帝赶忙扶起他,道:“谅儿,父皇岂是如此昏庸之君!”周琳也帮腔着说道:“父皇圣明,六弟休要胡闹!”这时,周谅愤而站起来,锋头直指他说道:“就是你,一心想要谋夺储君之位,连兄弟情谊也不顾!”周琳急忙分辩道:“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周谅嘿嘿冷笑道:“我血口喷人!父皇,这是诸官所上的奏章,请父皇御览!”说着,跪下身来,从袖中抽出一本奏章举过头顶。
孝武帝默然地接过奏章,打开后,见里面有兵部、刑部等官员联署上的弹劾,还有周琳府中内侍的供词,一五一十将周琳为了谋夺储君之位,为了搞垮周诚,勾结外臣,设计陷害周诚,并且为了得到供词,甚至不惜动用大刑,诸如此类简直令人发指。最可恶的是他竟然私下买通一名术士施行巫术,妄图咒死周诚。
孝武帝冷笑数声,指着周琳说道:“你,好!好!”直说得周琳浑身毛发直竖,额上顿时冷汗直冒。突然孝武帝大喝一声,“何洋何在?”这时正在门外值宿的何洋闻诏,赶忙进入大殿。
“把这不肖逆子给我关起来!”孝武帝指着周琳说道。这时周琳吓得魂不附体,匍匐几步抱住了孝武帝的脚,哀号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儿臣……”孝武帝脚一拽,把他揣翻在地,“哼,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拉走!”何洋赶忙大步上前,将周琳架了出去。周琳的哀求之声一路传来……
紧接着,一道圣谕下来,历数周琳罪名,称他为“乱臣贼子”,并说他“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祸乱国法,是不忠;妄图让父皇背上杀子罪名,是不孝;残及骨肉,是不仁;诅咒兄弟,是不悌。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悌之人,岂可站于庙堂之上。将周琳革除宗籍,永久圈禁在府中。李诚身为外臣,勾结皇子,谋划献策,罪有不赦,判腰斩,夷三族。就这样,周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储君没当上,自己反而成了囚徒。
孝武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设的立储之计,却使诸位皇子的野心更加膨胀。这让他很伤心,也很伤脑筋。他冷静了好一会儿,才诏来诸位皇子,警告道:“你们这些人当中,要是再敢四处钻营,谋储君之位。便是国贼,天理不容!”
但是诸皇子却丝毫没有收敛之心,反倒是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储位的争夺中来。他们或是单枪匹马、或结为团伙,或制造舆论、或刺探机密,或策划于暗室、或点火于基层。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六皇子周谅。
周谅乃是孝武帝幼子,生母乃是吴婕妤,他人品出众,仪表端庄,坚毅果断。孝武帝曾不止一次,称赞他“吾家千里驹”。这次又扳倒了周琳,顿时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储君第一人选。而他也飘飘然起来,行事待人俨然以储君自居。对于这情况,孝武帝也没有加以阻止,更使他放肆起来。
这天,郑吉到吏部察看,发现各级官员的档案混乱不堪,便去问周谅。找了半天,没在吏部衙门中找到周谅。问起旁边的侍郎,侍郎却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直到郑吉厉声喝问,侍郎才战战兢兢地说道:“殿下,殿下在上林苑!”
郑吉不禁眉头一皱,说道:“去把殿下找来!”侍郎畏畏缩缩地说到:“下官不敢!”“叫你去,你就去!”旁边的尚书仆射林基呵斥道。面对自己的上官,侍郎只得前去。
过了约一个时辰,周谅歪歪斜斜在侍郎的搀扶下走进了正堂,一见郑吉忙赔笑道:“丞相大人,小王今日得闲便去散下心……”还没说完,便“哇”地吐出了一地秽物。闻着那股恶臭,林基赶忙掩住鼻子,皱眉说道:“殿下,身为长官怎可如此有失体统!荒唐!荒唐!”说着,对郑吉告罪后,拂袖而去。
周谅却嗤之以鼻,指着林基的背影骂道:“老酸儒,怎么敢如此对待我!”而一旁的郑吉听了不觉有点悸动——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