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乱流(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当郑吉迈步来到应天门的时候,等在门口的李德全见他来了,赶忙挡住,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引他上了马车。郑吉本来想要问个清楚,但想想又作罢了,问他也不见得能知道点什么?整整衣冠之后,便匆匆登车随李德全去了。
车轮滚滚,郑吉坐在车内想着刚才在吏部所发生的事,不禁摇头,恃宠而骄,怎么能即储位,乃至君临天下……他沉思片刻,望向车外,却发现这不是去正殿的方向,难道陛下又在偏殿召见他?他便去问李德全,李德全笑眯眯地回答,到地方就知道了!曲曲折折地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僻静的宫院前,李德全下马请郑吉下车。郑吉望着匾额上写的“文藻”,微一皱眉。李德全躬身一礼,将郑吉让进宫院。
就见一座宫殿孤零零地伫立在院中,李德全推开沉重的大门,恭敬地说道:“丞相请进!”郑吉抬腿进入殿内,就见四周层层卷册高高低地环绕成巨大的书山,旁边还挂着各地的图册,却不见孝武帝的身影,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禁高声道:“陛下,郑吉参见!陛下——”
这时孝武帝从书山后面绕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卷:“爱卿,来了啊!”话语间带着一丝落寞。
“陛下——”
孝武帝没等他说下去,长叹一声道:“今日吏部之事,朕都已知晓了!”郑吉赶忙跪了下来,顿首道:“陛下,臣冒死进言。六皇子虽然天赋聪慧,然恃宠而骄,且目中无人。臣恐其久在京中,必会遭人嫉恨。”
虽然郑吉点到为止,孝武帝又怎么能不清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呢。他说道:“就按爱卿的意思拟诏吧!”说完,他背转过身去。郑吉顿首道:“臣,领旨——”
次日,周谅正在熙宁宫与母亲吴婕妤正在说着话。由于周谅尚年幼,还没有婚配,所以还和母亲住在一起。
“谅儿,这几日吏部怎么样?”吴婕妤问道。
周谅显然不愿意自己母亲过问这些事,随口说道:“一切都好!”说着,岔开话题殷勤地说道:“母亲,孩儿在外面金安坊看见几样物件,很精致,便买来孝敬您。不知道母亲看不看得上!”说着,从袖中取出几个饰物捧在手中恭敬地递给吴婕妤。
吴婕妤没有接那几样饰物,只是正色地说道:“谅儿,你的孝心母亲明白。只要你把差事办好了,母亲就高兴了!这些东西你退回去吧!”周谅听到这话,顿时泄气之极,心不在焉地应承着:“孩儿明白!”
这时,就见有宫女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吴婕妤脸一板,说道:“干什么,这么没规矩!”那宫女顿时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说道:“娘娘,大殿的李公公来了!”
就在吴婕妤大为惊讶间,李德全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长声宣道:“掌吏部事周谅,接旨——”
周谅和吴婕妤对视一眼,赶忙跪下。就听李德全嘶哑尖锐的声音传来:“掌吏部事周谅,才具敏捷,屡出佳绩。今彭城之地,地接东吴,乃要冲之地,耕战乏力。特晋周谅为彭城王,即日赴国!钦此!”
周谅楞楞地看着李德全,突然仰天大笑:“妙啊!好快!啊哈哈……”
而吴婕妤则听了很高兴,她原本就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卷入皇位之争,现在儿子能够出任藩王,远离这是非之地,她能不欣喜吗?
周谅站起身来,对着李德全说道:“李公公,我要去面谢父皇!”李德全笑着说道:“殿下,皇上现在正和丞相商议大事呢!殿下还是赶快收拾下,殿外马车还等着呢!”
周谅望着殿外,就见外面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四驾马车,前后有四十余骑护卫。立刻就知道即使自己不愿意走,也是无用了。这时吴婕妤走到他身旁,说道:“孩儿,你安心地去彭城!”周谅什么也没表示,只是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的母亲磕了几个头说道:“孩儿去了,望母亲珍重!”说完,转身便走。
望着远去的马车,一直隐忍的吴婕妤终于号啕大哭,软倒在旁边的宫女身上……
听完李德全的禀报,孝武帝也不禁眼中含泪。
……
既然二皇子被囚,兵部亏空一案要另派新人去审理了。过了几日,孝武帝下诏令五子周旦主审此案。
周旦到刑部后,立刻令署吏将周诚带上来。此时的周诚以全无往日的神采,原来紫红的脸膛苍白,那双大眼涣散,原先魁梧的身材现在虚弱得很,连行走也有些困难了。周旦眼睛红了,他赶忙跑下来,搀住他哽咽地说道:“大哥,让您受苦了!”周诚微微地抬起头,嘴角一笑道:“五弟,是你啊!”
周旦点了点头,转身对着属下说道:“还不快给大殿下弄张软椅!”那些属下赶忙答应,很快弄来。周旦坐上去,正容说道:“大哥,公事公办。还望见谅!”周诚点了点头。
“犯官周诚,还不把如实招来!”周旦一拍堂木。周诚咳嗽道:“五弟,说我私吞是有的,但说我阴谋造反却是没有的!”
“那你为何要写下供词?”周旦不解地问道。“那是周琳威逼利诱我写的供状!”周旦听了深信不疑地“哦!”了一声。下堂之后,便驾车直奔皇城。
汇报完案情之后,周旦恳切地奏道:“大哥侵吞兵部粮饷之事虽然属实,但说他阴谋造反,并无实据。儿臣愿意身家性命相保!”
孝武帝和颜悦色地说道:“这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其侵吞粮饷之事属实,其罪也不小。念其曾为国立过汗马之功,又遭了这么多罪,朕也不忍再追究下去了,就让他静养去吧!”
听到这,周旦赶忙跪下去,说道:“父皇圣明,儿臣代犯官谢父皇恩典!”
“下去吧!”
待周旦谢恩后退出大殿后,孝武帝对站在旁边的郑吉无限感慨地说道:“想不到,一个储位,就让他们没有了兄弟之情!真是悲哀啊!”“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郑吉忍不住脱口而去,等发觉不对,赶忙躬身告罪。孝武帝叹道:“爱卿啊!你说的对啊!”

郑吉说道:“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兄弟阋墙之惨事,恳请陛下早做决断!”“嗯!”
次日,皇上要立储君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牡,传遍了整个京城。
……
二日后,大殿朝会。
百官们都显得有些焦灼不安,因为大家都得到了今日早朝要宣布立储之事,既要考虑立储人选,又要思谋立下储君后自己如何应对。所有这些都因为储君的不确定而变得扑朔迷离,无从商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因为稍有阅历的大臣都知道,立储之际,是庙堂权力最容易发生倾覆的时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巨大变化。先前已有三位皇子因为夺储被贬斥。所以,众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寸步不离地守候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
庙堂权力的变数越大,朝臣们的心弦绷得就越紧。这种躁动和紧张,要一直延续到储君确立形势明朗,方能结束。眼下,估计全国的官吏都处在这种紧张焦虑的气氛之中。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一声报号,百官们赶忙按照往常的排位站好。随着喊声,孝武帝在两名侍卫的前导下,一身吉服,头戴冕旒冠,从容地走上御座后坐下。
百官在郑吉的带领下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孝武帝微一抬手,高呼一声:“众卿平身!周旦出列!”位于品级席中的周旦,一睑茫然地走出队列,跪倒在地。
孝武帝一示意,就见郑吉站起身子面对着百官,拿出一封黄绢,高声念道:“我大周臣民人等,朕深知家不可无后,国不可无嗣。今皇五子旦仁孝,处事公允,上体圣心,下达民意,可堪重任。特立其为太子。国中臣等须竭力辅佐,有二心者,人人得而诛之!钦此!”
下跪众臣又是惊愕、又是迷惑,竟然期期艾艾地忘记了拥立储君的大礼,还是一片沉寂。大殿陷入大为尴尬的局面。
这时,周贞第一个跪下高呼:“拥戴储君!太子千岁!太子千岁!”大臣们这才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参次不齐地伏地高呼:“恭迎太子!”
周旦一边忙不迭地要扶自己的兄长,一边说道:“父皇,儿臣何德何能,敢窥视储位!望父皇收回成命,另择贤能!”
这时,周仁说道:“五弟仁德,可堪此任。儿臣第一个拥护!”
就这样,周旦登上了太子之位……历时一年有余的六王争储,画上了圆满的记号。
……
秋风一起,孝武帝突然就病倒了。
病势来得很突然,先是连续高烧,林太医一用退烧药,就突然间好了。刚刚坐上太子之位的周旦,急得是寝食难安,昼夜守候在寝宫之外。
孝武帝又气又笑,将周旦训斥了一番,命他回东宫加紧熟悉国事,不要像小儿女家矫情。因为他还要看下周旦是否能挑起日益繁重的政务。现在不能让他在这些琐碎小事上太过拘泥,一味地尽礼数。
周旦没有哭泣着坚持守在孝武帝的榻前,他明白父皇的意思,做人做事要大局为重,要有自己的真见灼识;看别人脸色说话,揣摩别人心志行事,永远都没有出息!想到自己自从登上储位,没做什么正事,不觉惶惶不安起来。
他回到东宫,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竟是半个月没有出门。
这日,他正在书房内看着《强国论》,不禁为其中精妙的方针策论所喝彩。这时,门外内侍来报,大殿李公公求见。他顿时一个激灵,莫非父皇出了什么状况?忙说道:“宣!”李德全大步走过来,跪拜行礼。周旦将他扶起,问道:“李公公,你来东宫有什么要事吗?”李德全说道:“皇上诏你火速入宫!”周旦蹭地站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李德全看了下左右,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周旦闻听,不禁变色脱口而出:“什么!辽东王反了!”
进得宫内,周旦明显觉得气氛有异,宫女内侍,个个都是神色肃然。来到乾元殿,就看见一名名官员进进出出。而里面则传来尖锐的辩论声,使得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制止了门外内侍通报,径直走进殿内。只见丞相和尚书令正在争辩着,就听林基尖利地说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岂可轻动!”而郑吉则笑着说道:“辽东王叛乱,正好给太子一次历练的机会。想我大周历代嫡子都有军旅经历。惟有如此,方能直接影响军队对太子的敬重,和加强太子对军队的控制!”
孝武帝正在犹豫不决地时候,周旦走了进来,跪倒在地说道:“父皇,那辽东乃是疥藓之患,儿臣愿领军出征!”孝武帝见状,心想是要让自己的儿子出去磨练磨练,于是欣然同意:“太子有此雄心,朕心甚慰!朕命你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辖制河北诸郡兵马。”“儿臣遵旨!”
“那谁可为副将呢?”孝武帝询问道。郑吉故作神秘地说道:“皇上难道忘记了,在金谷园还住着一条猛龙那!”孝武帝猛然醒悟,连声说道:“对对对!王驸马倒不失为佳选!”旁边林基疑惑地说道:“想那王驸马在京抑郁不得志已有十年。一旦蛟龙入海,可就难以驯服了啊!”孝武帝笑道:“朕以为,这正好有人驯服他!”“父皇,莫非是何领军?”
“正是!”
“好!如此一来副将也有了,还缺少谋士?”
“陛下,臣保举一人可充此任!”
“谁?”
“士子尹尚!”
“他!?莫非他既精通政务,也懂谋略?”
“陛下,此人兵书战策无不通晓,可堪此任!”
“既然是丞相推举!朕就命他为赞军校尉!”
……
以后史学家所说的“太子党”,就这样结成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