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论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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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吉双手接过,并没有马上翻阅,而是说道:“请先生一抒胸怀!”“大人呕心沥血,文渊自当披肝沥胆!”
正要说话之时,侍女端着茶进来了,尹尚停住了话头。待侍女将茶水放好,郑吉说道:“这儿没什么事,你就不用伺候了!下去吧!”侍女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收拾妥当,郑吉便与尹尚饮茶畅谈。郑吉先向尹尚详细讲述了北周这二百余年的历史、传统以及全国二都四镇详细的民生、民治,使尹尚对北周有了更为扎实的了解。尹尚则逐一详细介绍了东吴的变化、及军队的编制数量、朝内朝外一些官员的喜恶、民间习俗等等,特别将东吴国君的特点做了详尽的阐述。郑吉除了以前放外任时做过汉中太守,与西蜀有过接触。虽然拜相后也曾派人去东吴探听过情报,但仍对东吴的具体国情所知不多。如今听了尹尚一番讲述,使他豁然开朗。
尹尚讲完,郑吉慨然说道:“先生一席话,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秋天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空气中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汽消散,太阳就落进西山。江遂点亮了旁边那几盏纱灯,这时侍女在外面轻声说道:“大人,该用膳了!”
郑吉依旧精神奕奕,笑着说道:“告诉夫人,就说我有事情要谈,就不与他们一起吃了。把酒菜拿到这来吧!”边说边对着尹尚说道,“我们边吃边谈,如何?”尹尚显然与郑吉谈得很是投机,便欣然道:“如此甚好,就边吃边谈!”那侍女诧异地看了看尹尚,觉得很奇怪,大人平常同人说话从来未有过误了钟点之事,这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带着疑虑,侍女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几名侍女便抬着食盒进来了,也就是几个家常小菜。想不到堂堂北周相国居然就吃这些东西,这令尹尚很是感动。郑吉随即吩咐道:“谁也不见,下去吧!”
郑吉先从食盒夹了点白菜,见尹尚二人没动筷子,笑着说道:“吃啊!莫非嫌粗茶淡饭不合口味?”尹尚赶忙挥手说道:“不、不。在下只是觉得大人也曾贵为相国,怎么吃得这么简陋啊!”郑吉正容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外面尚有黎民百姓为求一餐卖儿卖女。老夫岂能为自己享乐而大肆铺张呢?”
听到这,江遂轻蔑地看了看他,心中暗自骂道:虚伪,没钱还住这么阔绰的宅子。郑吉好像看出了他心思,笑着说道:“这宅子乃是皇上所赐……”
尹尚释怀后,赶忙端起酒杯说道:“大人高议!文渊敬大人一杯!”说完,举杯一饮而尽。郑吉坦然受礼,举杯痛饮,说道:“我大周有先生,何愁不强!”
刚吃了几口,郑吉便翻开刚才尹尚递上的卷轴,才一打开,“强国策”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他赶忙放下箸凝神看起来。刹那间,尹尚的眼眶湿润了,如此简朴而又勤奋的相国,可谓是前所未闻。联想到故国那些官员,纵情声色,声色犬马。两相对比,不由得叹息不已。望着现在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强国策”的郑吉,他仿佛看到了许多东西,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沉静深远、刚毅果断。对于常人来说,拥有其中任何一种品质都是难能可贵的,可他却能如此出色地将其完全融入到自己身上,正是让人叹服。
他静静地看着专注于看卷轴的郑吉,不禁心驰万里,竟也忘记了吃饭。江遂也只得停下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郑吉抬起头兴奋地说道:“此‘强国策’,真是字字千钧!好!好!怎么?你们怎么不吃啊?”尹尚笑着说道:“大人如此勤勉,在下怎么好意思下杯呢!”“噢!”郑吉一拍自己的脑袋,举杯说道:“瞧我!来,干了此杯!”二人也举杯,锵然相碰,三人一饮而尽。
烈酒下肚,郑吉精神为之一振,问道:“请先生为在下详细拆解!”
尹尚道:“此‘强国论’乃是在下遍访大周后依据现实及过去诸朝变法之成败所写的变法大纲。其一《田地赋税制》。清丈土地、禁止土地兼并。统一赋役限制苛扰、将役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由政府雇人代役。由于赋役统一,各级官吏难以巧以名目。因此,丛弊为之一清,使税赋趋向稳定,农民得以稍安。计亩征银,官收官解,不按实物征课,省却了输送储存之费;不由保甲人员代办征解,免除了侵蚀分款之弊,使征收方法更臻完善。其二《府兵制》。在我大周境内遍设军府,每逢战争,皇帝命将帅领府兵出征,战争结束后,“兵散于府,将归于朝”,防止形成将帅专兵的局面。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有卫士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府兵例从受田民户中选拔丁男充当,三年一拣点。这种亦农亦兵的卫士三时耕稼,冬季讲武,既减轻了国家的军费开支,又保证了农村劳力。府兵的主要任务是番上宿卫,即轮流到京师宿卫;另一项任务是戍边征防,即出征和到沿边的镇、戍充当防人。府兵执行这些任务时,均须自备衣粮和部分武器。卫士免除一般的课役负担。其三《军功制》,凡战阵斩首者,以斩首数目赐爵,使国人皆以从军杀敌为荣耀,士卒奋勇,伤残无忧,何患无战胜之功。其四《官制》,限定各级官府官吏定员与权利,防止亢官亢吏,以及政出私门。此四条为总纲,若要加以施行。尚要逐一推敲,详加注解,再制订法令。落于实处!”
“纲举目张!好,有这强国四策,何愁大周不兴!”说着,他举起酒杯,慨然地说道:“可惜在下现在已是白身,无法将其施行了!不过,在下还是要敬先生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尹尚笑着却没有喝,他摇着头说道:“依在下看来,大人官复原职之日不远?”郑吉惊讶地看着他,说道:“何以见得?”

尹尚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徐徐地说道:“大人此次可是因为在下的‘恶政论’而丢的相位?”郑吉道:“可以这么说吧!”
尹尚说道:“这与大中正李诚李大人是否有关?”“是,他是人证!”
“那李大人与谁最是要好?”“他乃太师冯霖的得意门生,啊……”说到这,他明白了这次风波是谁兴起的了。
“那老太师假意命李诚赞成变法,博得你的信任,然后利用在下的那份题卷来做文章!”“可直接弹劾我的并不是太师一党之人,乃是侍御史钱赓,那可是当朝第一鲠直之人,平素疾恶如仇,俨然是清流领袖。怎会与太师勾结在一起啊!”
“正是因为钱大人乃是清正之人,他上的奏折才会让圣上深信不疑!所以我想李诚定将我的题卷加以修改,然后交于钱大人。钱大人既然是刚正之人,定然不会猜出其中的深意,他必定会上本弹劾你!如此一来,不需要太师他们自己动手,就将您从相位上搬下来了!”
“咝!”郑吉听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听了尹尚这么一分析,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暗自神伤,自己为国可谓呕心沥血,死而后已。可他们却为了一己私利,屡次破坏新政。誓要除去自己的眼甲钉、肉中刺。用心何其险毒!
见郑吉那落寞的神情,尹尚劝慰道:“大人不必如此,我想圣上也只是一时气急,只要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凭圣上之英明,定会觉察其中奥妙,那时就是大人重登相位之时!”
郑吉淡淡地一笑,说道:“如若真如文渊所言,定推文渊为尚书仆射,助我共推新政!”
尹尚却说道:“在下身为东吴子民,任如此高官,恐怕徒受人以柄,对大人施行新政无益。”
郑吉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那先生就住在我府中,做我幕僚,帮我出谋划策如何?就是有些委屈了先生的大才!”
尹尚笑着说道:“如此甚好!”
……
等尹尚与江遂从水榭中走出来时,已然是月上枝头了。皎洁的月光洒满了这庭院,远处的树木辉映着银色的光华,寂静严肃地压在那里。荷花池中,微波荡漾。
尹尚不由得舒展了下身体,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顿时精神一振,志得意满地暗暗说道:“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了!”
这时有名侍女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到他面前道了一声福,道:“公子,请随我来!”说着,便在前头带路。尹尚也没在意,答应了一声,便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
等走出月洞门,那侍女突然开口道:“我家公子有请!”尹尚不觉一楞,他所说的公子不就是郑吉的儿子,他找我有什么事?但转念一想,见见倒也无妨。当下微笑着点了下头道:“那就有劳姑娘带路!”
侍女把尹尚引到了一座阁楼前,只见那楼,轩窗掩映,玉栏朱墙,倒也看上去很幽静。“公子请!”侍女手一摆,示意尹尚上楼。那江遂正欲跟着上去,侍女欠身说道:“我家公子只请尹公子一人!”江遂想要说什么时,尹尚笑着说道:“没事的,你就在这儿等我吧!”说着,转身上楼。
等到了房内,便有一股细细的轻香扑鼻而来,尹尚此时便觉得眼目清亮,连说:“好!好香!”此时,房中早就坐这一个白衣年轻人,见他走了进来,连忙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冒昧邀请公子,还望恕罪!”
尹尚暗自打量那人,见他也就十七八岁年纪,皮肤白皙、五官长得极精致,柳眉轻画,身材清瘦,一双乌黑的眼珠闪着兴奋的神采。见尹尚盯着自己上下打量了半天,不禁脸上泛起红晕,说道:“在下郑敏,刚才听说家父与公子坐而论谈,一时忘了时日,觉得奇怪。故冒昧相邀,还望恕罪。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尹尚笑道:“在下尹尚,草字文渊!”
郑敏仿佛吃了一惊,问道:“可是在昨日招贤馆大比时,写下‘恶政论’的尹尚?”
“不敢,正是在下!”
郑敏惊喜道:“久欲一晤,不料在此邂逅!”
尹尚随口答道:“那真是有缘!”
闻听此言,郑敏脸色又是一窘,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一面请尹尚落座,一面说道:“尹公子所提之论,词锋尖刻、立意深远。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在下不在,有一事想要请教公子,不知能否不吝赐教?”说着那双乌黑的眼睛紧盯着尹尚。
尹尚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请说,在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敏正容地说道:“公子在‘恶政论’中将我大周抨击的是一无是处,请问公子,若真是如此,我大周又是如何称雄于世,周遍列国无不惟我大周马首是瞻!”
尹尚听到郑敏如此相问,坦然一笑道:“这是因为比起周遍列国,大周内部几乎没有大的政变和经济动荡。长期的国内稳定与长期的对外战争,相辅相成。战争强化了稳定,稳定亦赢得了战争!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国内已然腐朽不堪,却依然能傲视群雄的奥秘所在!”
郑敏努力回味着尹尚刚才所说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他又说道:“如果说大周足以傲视群雄,乃是因为国内稳定。那请问,如果施行变法,岂不会破坏这份稳定吗?”
“先破后立!只要遵循三条,就可以将其减至最低!”
“请先生赐教!”
“其一,选一批竭诚拥戴变法之士居于枢要职位。否则,政令不张,行之朝野,也是强弩之末!其二,不避权贵。新法一行,举国惟法是从,即使皇族宗亲,触法一律与庶民同罪。其三,国君与变法之主政大臣必须深信不疑,不受挑拨,只有君臣同心,方能使变法成功!”
郑敏听到这,不由得站起身子,深施一礼说道:“公子能竭力辅佐家父,何愁变法不成,大周不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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