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国耻血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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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武威城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骚动和不安。
从前方回来的军队带回的消息尚未从军营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雨的城池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山东四镇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先行摸清西镇的底细,各自在联军开拔前便已经向西镇要地派出大量的商人间谍。这些人潜入西镇,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播流言制造混乱。这帮渗透西镇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地结交王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并且将前线战败的消息秘密透漏给他们,希望能分化西镇上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侯,西镇由于四方合纵后,被封锁在关陇以西,物资匮乏。所以对这些以经商之名且带来许多必备物资的商人格外优待,虽然也曾对其有所怀疑,但是前方战事一吃紧,许多物资供应不上来,对于这些商人更加依赖了。渐渐地戒心也消除了,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并不在意。前线部队回到武威,是谁都知道的大事。这给间谍们一个信号,他们出动的机会到了。在夜幕落下的时候,零零星星的店铺里开始有了游荡的神秘生意人,他们一边买点儿东西一边漫无边际的和店主人攀谈,在无意中将“听到”的坏消息说了出来;还有一些与城中人家有来往的客商,便带着些干肉布料登门拜访老友,在有意打探老友是否有坏消息的同时,无意中说出前线大败的更坏消息。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便在武威城弥漫开来。武威城有十余万人口,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老西镇的本土之民,他们世代和外族作战,本来对于作战失败这样的消息从来只当没听过。可这次不同啊,二爷战死,十余万大军覆灭,这是西镇开镇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惨败,如此说来西镇岂不是面临灭顶之灾了吗?那要死多少人哪?城池、土地、店铺、牛羊、老人、妇孺,难道都要毁于一旦吗?慌乱恐惧在人群中相互传染着,在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地夸大了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定自若的武威城,一夜之间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对于这一切,王睿和西镇重臣都无从察觉。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
天交三更,政事堂一侧的书房依旧烛火通明。王睿一直在地图前沉思,时而停下来在绢布上写上几个字,便又开始来回走着。老内侍富安将那一鼎炖羊肉已经热了五次,还是依旧放在书案上。富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烧,绝不出声打扰他那年轻的君上。久经沧桑的他对新君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位年轻人竟然具有和他这样的老人一样的深沉,说话极少,凭经验,他知道对这样经常皱眉深思的主人绝不能唠唠叨叨地提醒什么,如果打碎一件器皿他会一笑置之,可要是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当他沉浸在冥思苦想中时,他都会耐心地肃立在书房的一角,等待着……
突然,他听见了什么?他闪身出了书房,一个纵跃,轻轻落在院中。
“富安,什么事?”王睿平静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
话音刚落,负责王府禁卫的左监门翊卫将军王检已经大步走入,向亮灯窗户拱手道:“禀告大王,北地刺史星夜南下,从密道入城,请求紧急觐见!”
“快请。”王睿已经走出书房,站在檐下。
王检飞步而出。不多时,满脸灰土的一个黑衣人便站在了王睿面前:“北地刺史王翔夜半唐突,尚请大王恕罪!”
王睿走下台阶,打量着北地刺史笑道:“看来,这武威的秘道太窄了,竟然让一位上将军变成了土鼠一般。”说着,拉起他的手,“来,里面说话,富安,来一鼎炖羊肉!”
刚进书房坐定,王翔便急促地拱手道:“大王,末将南来之时,一路谣言四起,都说东面我军大败,敌人已经兵临城下!已经有民众逃亡。末将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再不加以制止,恐怕我西镇腹地就要不战自溃了!”
王睿霍然站起,略一思忖便断然命令:“富安,即可去办几件事。一,立刻命得力人员到武威城内探听消息;二,宣金吾中郎将立刻来见;三,速持兵符去屯卫署调三千精兵,半个时辰内在王府前待命;四,速宣二位相公及左右卫大将军晋见。”
刚刚走进书房的富安,放下食鼎,答应一声,便快步去了。
王翔霍然站起,“大王有何差遣?末将当万死不辞!”
王睿压压手,笑着说道:“你先吃完这鼎羊肉,攒点力气再说不迟!说说,这几年在北地怎么样?”
西镇的北地郡并非大周疆域内的北地,而是在二十年前武威之战后,逼迫冒顿让出柔远、车车尔勒格两地所建,老大王对两地十分重视,迁入大批居民充实此地,并且建立了一系列优待的措施来安抚原先的那些乌孙牧民,二十年的聚养生息,北地成为西镇北方的基地。现任的北地刺史乃是王睿的堂兄,三叔王弘繇之子王翔。
一听王睿问起北地的情况,王翔顿时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将北地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这时,庭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王睿眼睛一亮,一员顶盔贯甲的将军已经站在他面前,“末将执金吾吕放奉命晋见!”

“吕放,好快啊!”
“末将巡查到王府门前,恰遇宫使宣召,便立刻来见!”
“好!”王睿面色骤然严峻,“可曾察觉武威城有什么动静吗?”
吕放沉吟摇头:“末将并未察觉到异样。只是,只是感到今夜街上的行人多了些,往日四更天街中很少能碰到行人了!”
王睿微微冷笑:“你也忒迟钝了些。武威张掖,乃至整个西镇,已经谣言四起,都开始有人逃亡了。一夜之间,谣言遍布我西镇,这只能是那些东面来的坐探所为,绝对不会错的。西镇不怕大兵压境,最怕内部山崩,今夜便是西镇生死存亡的关口,明白吗?”一席话说得语气严厉,神色凛然。
“是!末将愚钝,请大王严惩!”吕放扑通一声跪地请罪。
“给你增派三千精兵,限你在天亮之前,将武威城的外地商贾一并拘禁起来。但是不允许触动财物,不准打杀一个,要他们衣物如常全部完好。若是死伤一人,惟你是问!能办到吗?”
“能!末将若有半天差池,提头来见!”吕放激昂领命。
这时,白发苍苍的富安已经无声地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捧着虎符道:“大王,屯卫署三千精兵已在宫门外列队等候!”
王睿点头:“富安把兵符交给金吾将军。吕方即刻行动。”
吕放从富安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兵符,双手一拱:“末将告退!”大步而去。
“大王!末将想即刻赶回北地,拘禁外地商贾!”王翔已经在王睿向吕放布置时,感到事情的急迫和严重,也从王睿的论断中得知了危险的根本所在。刹那间,他对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新君主的刚毅果断和迅疾处置由衷钦佩。匆匆吞下一鼎羊肉后,便起身请命。
王睿拉起北地刺史的双手殷殷叮嘱道:“二哥,这北地是我西镇根本之地,我西镇复兴就在北地了。断不能被这些探子搅乱。为了我西镇基业不至断送在我辈手中,辛苦二哥了!”
“大王!”王翔眼中泪光闪闪,“老王家百炼精铁,王翔决然不辱王命!末将告辞!”
“二哥且慢!”王睿回头对富安吩咐道,“立刻选派二十名干员待命!”说完回头道:“二哥,孤再派二十名特使跟你一起上路,沿途城池各留一名,宣谕孤的饬令,搜捕拘谨外来斥候坐探。沿途各城若有阻碍抗拒者,二哥有先决之权!”说完,回身在剑架上取下长剑,双手捧到北地刺史面前,“这是先王留下的具卢剑,请二哥持此剑北上。”
北地刺史当然知道这道命令的巨大权力,也感到了大王将稳定北部的重任如山一样压在他的肩上。他必恭必敬地接过长剑抱在怀中,向王睿双手一拱,大步走出书房。
王府门外,富安见北地刺史出来,躬身道:“大人,二十名特使在此等候。”北地刺史王翔眼睛一扫,二十名特使人人身穿软甲,背后各背一个长长的竹筒。知道他们已经就绪了,便高声命令:“上马!”二十名特使齐刷刷跃上马背。
此时王睿走了出来,来到王翔面前,双手将马缰递给王翔道:“一路有劳了,请上马!”王翔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对着王睿一拱手,一拨马头,一抖马缰。骏马驰向长街。
王睿正欲回身,却闻马蹄如雨,又一匹快马飞到。老人翻身下马,拱手高声道:“右卫将军王旭,晋见大王!”
“心砚啊?好,走,进去说!”
“大王星夜召见末将,定然事非寻常——末将斗胆请问何事?”
进到书房,王睿便将夜来的危机情况以及自己的部署,匆匆说了一遍。王旭听完后,浓眉拧成一窝疙瘩,拍案骂道:“何洋!狗彘不食!西镇这么好吞?崩掉他的狗牙!”王睿忍不住一笑:“你什么这么粗鲁了!眼下是我们腹心疼痛。比不得战场厮杀,可有良方?”
王旭似乎感到方才有所不妥,肃然正容道:“大王莫担心。依末将浅见,且先使内部安定,而后再讨论对付外来之敌。凉州老秦人居多,不太会容易大乱。眼下应急的办法,就是拘禁那些外来奸商与坐探之后,即可派出大行台的官员,到城内宣谕辟谣,大讲六镇分秦乃虚张声势,王府自有应对良策等。武威久经风浪,一经挑明,人心自安。其余诸地的安定我想也不会太难。只有金城属国山高路远,需要费点功夫。”
“嗯!不错,是老成谋国的说话!”王睿笑着说道。这时间,派出去的探听城内动静的内仕和文吏纷纷来报,武威城内的确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收拾家当,准备天亮借出城之机会逃离西镇,执金吾率领着士兵正在满城搜捕外来商人密探,密探们哭哭闹闹,城中鸡鸣犬吠,老百姓都很害怕,几乎家家关门闭户。
王睿听得心中不安,这武威可是西镇与各镇誓死抗争的根基啊!武威一乱,西镇岂能安宁?
这时,门外报:“尚书左仆射向冲、尚书右仆射羊攸、尚书左丞尹尚、左卫大将军陆战晋见!”
“什么?尹尚?”王睿闻言,露出不敢相信的脸神,尹尚一去就是数月,音信全无,确在这关键的时刻回来了。
王睿赶忙站起身来,冲向门外。但见门外站着四人,其中一人正是尹尚尹文渊。不禁动情道:“文渊,你竟来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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