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在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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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擂响,王睿仰头望去,惨白的太阳正明晃晃地悬在自己头顶上,那是曾经照耀过他的祖父、父亲的太阳。那是曾经照耀过他无数战死的亲人和弟兄们的太阳。如今,它照在这里,照着他王睿,他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还能看到这个太阳了!
突然他感到太阳中有一股血,直直地射向他的眼睛。鲜红的血……他胸膛中有涌起一股血,也升腾着迎向太阳。襄武看着他,死亡也在一旁注视着他。亲人看着他,部下看着他。他没有退路,已经没有退路,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冲上去!
他大吼一声,这是他出生三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吼声。随着一声呼啸,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他挥舞着手中那柄黑色的大戟,冲了上去!
当王睿只身一人冲入敌阵的时候,那守营的将领和部下都惊呆了。他们就看见王睿像一股旋风般横扫进来,在身边越来越多的黑压压的官兵之中,左突右撞,刀剑相碰,只一会儿,浑身溅满了鲜血,而在他身后,滚落了足有数使名官军的头颅!
王旭眼睛红,他从来没有见过小王爷这样。虽然小王爷作战一向身先士卒,但这次不同。他知道,小王爷这次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作这最后一搏!他朝着身后大叫一声:“王爷万金之躯,尚不惜死,何况我们呢!冲啊!”
一千名骑兵有如一千道黑色的闪电,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扑向敌阵。
风,在耳边呐喊着……王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脚下此刻是一道洪流,他的眼前是一片跳动着的血海,他的手中拿着的则是一道闪电!他挥舞着、劈砍着,冲杀着、嘶喊着。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官军,甚至没有了人,只是一片血肉组成的模糊的海洋,而他则是在这海洋中破浪驰骋!
海洋汹涌,他的脸上、手上、身上溅满了水花,鲜红的水花。在他的身后,耳旁,传来了海水巨大而低沉的轰响。这轰响汇集了无数的呻吟和呼喊,哀号和喧嚣,在天地间回荡……
……
何炳升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错误地判断,竟然葬送了全局。他坐回中军大帐接着刚才被打断了的议程,继续制订攻打襄武的方案。
营帐里,烟雾弥漫,何炳升命令军士摆开了长案,抬出盛酒的曩,装着煮熟的羊肉、牛肉的大鼎,在每个将领跟前放着切肉的刀、俎,喝酒用的爵,并在营帐当中架起了烤肉用的铁架。一个北地边郡来的厨师转动着铁叉上的肉、油脂吱吱作响,滴入火中,一串串的火星和烈焰,直冲帐顶。
帐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
“这算是犒劳诸位!”何炳升从座上举杯,“我已下令各部,给每个士兵一爵酒、一块大肉。只要左营将王睿擒杀,襄武将不攻自破!为了即将到来的胜利,请诸位举杯!”
众将随他举杯、饮酒。
惟独一人却停杯不饮,坐在那显得孤傲不群,正是前任统帅、上将军义阳侯白起。
何炳升看了看他,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这几天我在军中听到一些传闻,说本大使就任以来,军中有人口出怨言,心怀不满,在军中散布败军言论。哼!本大使也在这说明,本大使奉皇命,统御全军节略三镇,自当奋力杀敌以报君恩。如果谁要心怀不满,就是慢军、怠军之罪,一律已军法处置!”
众将噤声。一时间,帐中只有火焰的噼啪之声。
他看了白起一眼。对方,竟是那么平静、泰然自若,使人不由得怀疑,白起是不是不肖于他争论,在心中嘲笑他。一股血涌上了何炳升的太阳**,就想劈了这个老匹夫,但想到兄长的叮嘱,按捺下去。这使得他越发地憎恨白起。
帐内的气氛凝重起来,董成见状,赶忙站起来,端着酒爵说道:“哎,我等奉皇命出征在外,当戮力杀贼,来,我等再满饮此杯以壮行色!”众人也纷纷站起来举杯。
白起说了句:“我以为对外面那千骑不能掉以轻心,老夫以为当派重兵将其团团围困,加以绞杀!否则……”
“不必了!”何炳升断然打断了他,“我们没有必要为这一小股骑兵而惊慌失措,不要忘记了他们满打满算只有千骑,而我左营有两万将士,就算用人垫也将他杀光了!既然老将军这么不放心,本大使就命你率领本部亲卫前去!”
白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拱手转身而去。
“哼!老匹夫!”何炳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忿忿地说道。“来,来我们继续喝酒……”
帐外军营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和士兵的惊叫声。值宿将领开门去看,一支弓箭“嗖”地擦过他的脸,直直扎在门内的立柱上。将领回过头,苦笑道:“大帅,他们到了!”
……
那股挥舞着刀剑的黑色旋风在一刹那间就撕破了左营防线,左营主将挥舞着战刀想要加以阻止,只一回合就被撩倒在地,失去主将的左营顿时溃不成军。而这股狂流很快地横扫了整个左营,逼近了中军营地。
官川在流经襄武的时候,首先到达城东,在那里它稍微向西拐了个弯,然后贴着襄武城又往南流去。在官川和东城墙之间,有一大片开阔地带,何炳升的中军营地就设在这里。
这里驻扎着从洛阳调来的数万中央禁军。他们装备精良,阵容严整。士兵们都是从各地的戎军中挑选出来的,都披挂着铠甲,最好的蹶张弩、连发弩等兵器比比可见。每天,这里的士兵都比别的军营士兵都一份口粮。即使是攻城最紧要的时候,何炳升也没有将这支部队投入攻城。他认为他们负有更重要的使命,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营帐按“九宫八阵”排列。每阵有步兵二十五队,骑兵使队,约三千多人,排成一个方阵。每个阵中,还配有射声卫和骑射士,根据需要临时改变队形出击。整个中军共有八个相同的方阵,拱卫在何炳升的指挥中心周围的八个方位上。
靠近河边的一个方阵首先崩溃,出现了一个通向指挥所的缺口,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所有的敢死队员纵马扑向这个缺口,而在缺口内,值宿的中护军召集来的几千名训练有素的卫士已经在中军营帐外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组成了一道人墙。
刚刚在缺口出现的敢死队员立刻倒在密集的弓箭射击下,然后是第二名、第三名。倒下的马在血泊中伸着僵硬的腿,挣扎着嘶鸣着。而他们的头上,又越过了第四、第五名,尽管他们仅仅多前进一步,就又倒下了……
缺口处倒下了一片。但西镇的骑兵仍在前赴后继。所有的人都红着眼睛:他们已经看见了何炳升的营帐,他们即将胜利了!只剩一步之遥远!
何炳升来到大帐口注视着这一切,先是惊讶,然后他轻蔑地笑了:还以为是哪里的援军来!能把左营击溃,原来是刚才看到的那伙骑兵,原来他们并不是想要逃跑,而是要直接进攻中军,行擒贼先擒王之计,不过既然被我识破了,那就没有可能让你实现了。只是想不到战力如此强悍,以区区千骑能击溃左营。不过,即使在怎么强大的部队,在经过连续一个时辰的肆杀之后又有什么可怕?更何况是被围困了一个多月的人呢?想起离京前,何洋所说的凡生擒王睿者,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晋万户侯!望着远处骑在黑色战马上来回冲杀的黑色人影,仿佛这赏格垂口可得一般。
他叫来传令的军侯:“不必惊慌,传本大使将令,诸军按兵不动,本大使要亲率中军出战,尔等只可放箭,看本大使如何歼灭这伙不自量力的叛贼!”
军侯得令后策马跑开。
何炳升在护卫的帮助下披挂着铠甲,一边看了旁边在座的诸将,只见众人都脸色发灰,他笑了笑:“你们不必惊慌,不如各自回营,整束兵马,等我中军一报捷,立刻攻打襄武城!如何?”
众将连声称喏走出大营。
何炳升来到帐外。
中军的三个方阵近万名士兵已经迅速集结好待命,何炳升一挥手,由弓弩手组成的人墙迅速闪开一条道来。王睿催动战马从缺口涌入,在距离何炳升等百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双方在刹那间对峙了片刻。
一个庞大的阵型出现王睿面前,他没有想到,何炳升会这么快就组织好阵形,很明显擒贼先勤王这一着已经没有可能实现了,在他冲向中军大营之前,敌人已经明白了。
但是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就惟有一拼了。
他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红色的云雾翻滚着,有如天空被血染成了一片,沸腾起来。
王睿闭了下眼睛,猛然睁开双眼,咬紧了牙关。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举起手中那柄黑戟,狂喝一声,一夹马肚,冲进敌阵。
整个西镇突击骑兵疯了,整整一个多月压抑在心头的那种疯狂和焦躁随着王睿的一声狂吼迸发出来。所有的人无论官佐还是骑士齐声怒吼,一齐冲上前去。
刀剑相迸,叮当刺耳,钢铁的火星如游蛇般飞窜,血肉的碎片如花朵般纷然怒放。血,遍地的血……在这股没有了感情、没有了理智、完全陷入疯狂状态之下的西镇旋风面前。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兵们感到了恐惧。这些人不避刀剑,不拿盾牌,他们有如渴望甘泉般渴望着鲜血,他们甚至更加渴望死亡。
破碎的铠甲征衣上面血肉模糊,当胳膊被剑刺穿后,他们会用一根白骨举起战刀继续搏击!他们不知道痛苦、甚至对死亡也没有感觉。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疯子,是野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是鬼魂和幽灵……此刻,在每个禁军官兵们的心中都有这么一种想法、念头。虽然他们受过最好的训练,却从没有面对过如此的敌人!而且,他们操练的所有阵形和战术,在这股失去理智的疯子们的横冲直撞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阵脚在一阵混战和相持之后开始被打乱,禁军们开始不顾战鼓和旌旗的指挥调动,擅自向后溃散。何炳升睁圆眼睛,一把抽出长剑,打马向前,厉声喝道:“不许跑!都给我冲!顶住!顶住!”
但是,已经晚了。混战中的禁军已经不听指挥。他们边抵挡边向后退,密集的阵形开始出现缺口。眼看整个阵形即将溃散的时候,就听旁边有人高呼一声:“王睿小儿休要猖狂,老夫来也!”
随着喊声,一股骑兵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接住了西镇旋风的攻势,正在全速开动的西镇骑兵仿佛撞在了礁石上一般,凌厉地攻势为之一滞。何炳升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老将白起。就见他驱动着战马挥舞着长矛正与来敌接战。由于白起率领的本部骑兵的接应,使得西镇的攻势缓解下来,何炳升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立刻收拢队伍、重整阵形,将这不足五百的敌人围了起来。
原本就要取得成功了,咫尺之遥,却因为有人阻扰,因而功败垂成。士气顿时一泄。望着越聚越多的敌人,望着旁边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弟兄。王睿不由得仰天长叹:“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已经隆隆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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