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峰回路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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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头,李宰善疲惫不堪地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将手中的陌刀扔在一旁,原先自己腰间的配刀早已在激烈的战斗中毁去,手中这柄刀是从攻城的西镇军手中夺来的,那锋利的刀刃收取了足够多的人命。此刻已经卷了刃自然就丢掉了。这时武到大踏步地走了过来,身上的戎装仿佛被血染过一般,在守城的时候,两人颇多默契,楞是将这长安守得有如铁桶一般。
“将军!”武到上前施礼后恭敬地问道,“今晚还去劫营吗?”
李宰善摇头道:“武兄弟,坐坐!”这几日的并肩作战,已经建立了深厚的袍泽之情,李宰善很欣赏这位骁勇的年轻人,几乎那里激战最猛烈,哪里就能看见他的身影;而武到也很佩服这位来自异国的将领,在西镇军与长安守军彼此袭营和攻城的过程中,李宰善表现出超乎常人的直觉,选择劫营的时机和对付西镇军攻城的方式都恰到好处。
武到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旁边的小兵识趣地递上一碗水,他老实不客气地接住后一饮而尽,然后添了添已经裂开的嘴唇。旁边李宰善摇头道:“今天不行了,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我看西镇军防备严密,还是让士兵们休息下吧!”
武到望了望周围,连续数日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士兵们,在西镇军撤退后,松下紧蹦的神经,一个个瘫软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呼呼大睡。武到点了点头,无所谓地说道:“好吧!那我也回去趟,这一身血的穿着不舒服!”说完,哈哈一笑。
这时,镇守府的亲兵奔过来道:“李将军,赵将军请您过去!”二人对视了一眼,李宰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直起身来,对武到说了声:“注意城防,我去去就来!”武到点了下头道:“我省得!”
李宰善下了城楼,跨上早已准备好的战马,直奔镇守将军府。到了赵观处,就见他右臂上停着一只灰羽红睛的信鸽,李宰善心中一动,上前惊喜地问道:“赵将军,可是大帅的手令到了!”
赵观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一张细棉纸递给李宰善。李宰善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字条,只见上面绘着一只银色麒麟,下面盖着大司马大将军何洋的一方金印,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丁”字,除此之外别无他字。李宰善只觉得心中狂喜,望着赵观说不出话来。
赵观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站起来说道:“李将军,您立刻去准备吧!”李宰善点了下头,立刻下去准备了。而赵观则望着远去的背影,面色沉静下来,他又重新看了看那字条,看了看那个“丁”字,那么至少可以证明“甲”、“乙”、“丙”三份传书已经失落了,看来西镇军的防范很严密啊!不过就算字条不幸落入西镇军之手也没什么关系,这个字条不过是个信号罢了!
第二天,李宰善和武到披挂整齐,偏偏一日都没有任何意外。还是该攻的继续攻,该守的依然守。厮杀虽然惨烈,却是全然没有新意。日落时分,王睿随手拿出三张白纸,看了看说道:“果然如我所料,乃无稽之谈。定是他何洋有意迷惑人心,他就是有再大的胆子,现在也不敢轻易离开洛阳!”说着,他紧攥着的手送开,一阵风吹过,那几张字条在风中翻滚着,露出上面那只张牙舞爪的银麒麟来。
九月十七日,李宰善依旧让精心挑选出来的士兵披挂好,准备随时出战,在这几日双方激战的时候,李宰善也没有让他们出战,只是让他们养精蓄锐。到了中午时分,虽然也是秋日,但城上城下的将士都是汗透重衣,都已是强弩之末,几乎全凭着毅力在苦斗,数日不间断的攻战,实在是消磨人的体力和意志。
王睿和王豫相互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这时王豫犹豫地说道:“王爷,本想一鼓作气攻下这洛阳。却始料未及。大军攻打这长安数日,寸土未得。可如今洛阳毫无动静,除了那三份无字字条没有发现一丝异动,极为可疑。不如撤回安定再做打算!”
王睿道:“嗯,确实如此,罢了,再猛攻一次,趁着中午守军疲乏加把力。不行得话,晚上我们就撤军回安定!”
王豫点了点头,虽然他提出了撤军的建议,但是说实在的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放弃。于是他下令擂鼓,催动三军,继续攻城。这时换下来的疲军几乎是一个个瘫软在地上,有得甚至倒头就睡。连日来的疲惫不仅仅体现在身体上,也在精神上反映了出来。对此,王豫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下令阻止。
这一次的攻势似乎效果很不错,长安北门的防守有些松懈了,在西镇军不遗余力的强攻下有了溃败的迹象。城下二人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喜,交换了下眼神,王豫立刻下令派出最精锐的折冲营,准备给守军决定性的一击。或许今天就可以攻破长安城了,这不仅仅上层的想法,即使是西镇军的一名士卒也能感到守军的力竭,都是拼命攻去,对于大部分出身西北的西镇士兵来说,长安简直就是自己所能想象的天堂一般,现在它就要臣服在自己脚下了,于是个个奋勇争先。
就在这时候,数里之外的山坡林木之中,一双眼睛闪现出杀机,身后传来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和轻微的响鼻声。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猛地挥下手,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朝着西镇军后阵冲去。
“杀!”高亢入云的喊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一时间响彻云霄,王睿和王豫心中一惊。然后侧头望去,只见后面烟尘滚滚,一支骑兵正在袭来,一时之间看不出人数,但是人数绝对在五千以上,那些骑兵皆着银甲,挥舞着马槊,在阳光的照映下闪着银光,晃得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怎会这样,两人心中惊骇莫名,在大周国,即使在国力最鼎盛的时期也不能作到所有的骑兵部队配备马槊,只能禁军马队配置。而现在能一下子配备马槊这么多的骑兵部队,就只有何洋掌握的虎骑了。而虎骑一向是何洋的贴身部队,片刻不离左右。如今大批虎骑的出现,难道说他也……千万种思绪一闪而过,两人同时高呼:“撤,撤退!”
可这时那支银甲骑兵已经撞入西镇军的后阵,原先撤下来的士兵都在后阵歇息,原本已经是疲惫不堪,又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一触之下,立刻陷入混乱和崩溃的局面,那支骑兵在西镇军中肆无忌惮地来回冲杀着,仿佛一把利刃将西镇军切得七零八落。就在这时,长安北门原先紧闭的城门也打开了,这原本是西镇军的期望,可是如今却有如雪上加霜一般。这是就见城门口高坐白马之上的大将正是李宰善,王睿眼睛一眯,两人曾经一起在太子军**同作战过,知道此人临阵不畏,是守城的好手。这时在王睿的脑海中无端生出“原来如此”的念头。而那些西镇军士的脑海中也闪过这些日子活跃在长安城头白衣将领的形象来,

这时就见那白衣将领挥刀前指,城内的三千生力军冲入西镇军前阵。长安守军本来不多的骑兵部队大部分折损在渭水河畔,除了赵观身边那支百人左右的亲卫骑兵之外,再无战马可言。但是他们的战力并不弱,而他们生龙活虎地出现对于西镇军造成的心灵创伤并不弱于后面冲阵的虎骑。原本困在网中的鸟雀,此刻破网而出,猎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两面夹攻之下,六万西镇军岌岌可危,王睿和王豫对视一眼,目光交汇过后,瞬息之间已经交流了数次。然后王豫一抱拳,高呼一声:“随我来!”说完,挺枪朝着敌军冲去。王睿眼中闪过悲色,抱拳道:“珍重!”也不知道王豫听明白了没有,没有回头,只是高举右手挥了挥。王睿高呼道:“随我来!”然后朝着西北方向冲去。随着两人的分头行动,张掖军下意识地跟随着王豫断后,而本队则随着王睿开始突围。
天地之间杀声震天,何洋的部队陆续加入,有如两只手,相互呼应着杀戮着西镇军。而西镇军毕竟是百战雄兵,在王豫的拼死断后下,凭借着玄武精骑地奋力冲杀,王睿终于成功地带着三万多人杀了出去,转道向北而去。何洋军也没有追击,而是全力消灭王豫军,留下断后的一万多张掖军和没有来得及突围的一万多本队被数倍于它的敌军围困在一个丘陵前。虽然舍命相搏,但是面对养精蓄锐的精兵,又被占去先机,胜负可想而知。当太阳西垂的时候,战场上只剩下数千残兵了。而何洋军却是越战越多,城中的守军在休息过后也加入了战场。三万多守军加上一万多援军,将张掖军牢牢包围住。
此时,李宰善传令停战,如今战场的局势已经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停下了攻击,只是将西镇军围在当中,而早已濒临绝境的西镇军也没有发动反击,而是停下来希望能够恢复几分气力,并且重整了一下几乎崩溃的圆阵。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战马的哀号声之外,天地间一片寂静。
被亲卫簇拥在当中的王豫此时就觉得鲜血蒙住了眼睛,用袍袖擦了擦,然后缓缓地看了看周围。身边这千余士兵,各个人困马乏,战甲残破不堪,鲜血浸透了黑色的战袍,耳边传来同胞微弱的呻吟声和低沉的咒骂声,每个人的眉宇间都是深深的倦意,眼中除了绝望便是漠然。呆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时,在对面的大纛下,一个中年将领高声喊道:“王将军,,你们已经陷入死地,何不弃械归降!”
王豫哈哈一笑:“西镇男儿,岂有归降的道理!”
这时,就见李宰善旁边一将高声喝骂:“你杀我兄长,武某正要寻你报仇,你不降最好!”
王豫冷眼看了那将领一眼,笑道:“王某纵横沙场二十余年,杀过的人数不胜数,谁知道你兄长是哪一个,若要报仇,只管放马过来,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武到闻言勃然大怒,正要催马向前,却被李宰善制止了。就见李宰善高声说道:“王将军,李某敬将军忠心耿耿,更是佩服将军你军略无双,若是你肯弃械归降,李某保证,必定在大帅面前一力推荐,麾下将士,也不会有丝毫轻辱。将军以身为饵,血战至今,碧血忠心,天地可鉴。就是如今投降,你家秦王也不会苛责。何必还要死战,难道将军不爱惜这些对你忠心耿耿的部下吗!”
王豫摘下头盔,随手丢落马下,道:“李将军,你也是一军之主,当知主将被俘,乃是奇耻大辱,王某不才,忝为一军之主,外托君臣之意,内结骨肉之恩,焉有束手就缚的道理!”他见李宰善还要开口说什么,他立刻大声道:“什么也不用说了!今日乃是必死之局!放马过来吧!”然后他转身望着周围的战士,笑着说道:“诸君,都是西镇好男儿,你们已经为了大王,为了王某,付出了足够的忠心。今日王某陷你们于死地,你们仍然拼死作战。于情于理,你们都已经尽到职责了。王某下令,你们可以投降。将来如果有一天你们能够回到西镇,可以禀告于大王,就说王某所言,你们并非贪生怕死的懦夫,而是我西镇顶天立地的好汉!”
这时,众人齐声道:“愿随将军赴死!”
王豫仰面向天,拊掌而歌道:“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别时悲深兮泪成血。”
初时众军只是拊掌相合,后来也跟着高歌起来,苍劲悲凉的歌声在天地间回荡盘旋,西镇军中杀气升腾,人人面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李宰善本来还想再进行劝降,见王豫如此,也只得作罢。他叹了口气后,眼睛一闭,然后双目圆睁,大喝道:“杀!”对于值得尊重的战士,只有让他们荣耀地战死才能表达心中的敬意!
旁边的武到早就急不可耐了,听到命令下来后,大叫一声:“随我来!”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身后的大军也逼了上去。这时候的天空,乌云遮日,仿佛上天也不忍心看到这一无情的一幕。
秦王挟余威猛攻长安,荡寇密入长安,坚守不退,洋密令虎骑精锐潜行赴长安。十七日,西镇军猛攻疲敝,至午时,虎骑突进,大破西镇军于城下。西镇军已张掖都督部断后,秦王帅部突围而走,折损十之四五。
——《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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