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纵横初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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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南郑北郊的一座山庄里。周勇治负手站在望洛亭上,望着北方,陷入沉思。
虽然已经到了九月,秋风送爽,可是南郑还是很炎热,虽然不久之前,终于将死敌西蜀大将邓子超在巴西战败,进占整个阆中,西蜀经此一战,十万大军被全歼,再无进犯东川之力,至此东川富庶之地,被周勇治完全控制住了,再也不存在掣肘之人。按理来说周勇治应该十分欢喜得意才是,可是周勇治心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
就在方才,陇右的战报递到他的面前,这是安插在关中的斥候打探来的。水淹安定,兵车破联军,广武诱杀等等,这一个个的战役,或是以弱胜强、或是出其不意,无一不是堪称经典。对于身为将帅的人来说,能得到这种战例应是兴奋万分才是,可周勇治却十分恼怒。
周勇治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本来作为一个小藩王的庶出子,自己出身低微,自幼不得父王宠爱,除了母亲之外,周勇治从来没有得到什么温情。只得苦练武艺,希望能得到父王的一丝关注,多少次看到兄弟几个在父王面前肆意邀宠,自己虽然是家中4子,却因为母亲只是浣洗房一个婢女而不敢上前,年复一年,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那一天的突然到来——
因为和帝的突然病故,由于没有子嗣,皇权出现真空,周太后力排众议,立济北王周弼为皇,也就是周勇治的大哥,是为孝武帝。孝武帝知道自己根基浅薄,而自己几个兄弟又不堪重用,惟有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四弟,虽然平素话不多,但沉稳果敢。在陆续试练几次后,而周勇治都一一出色地完成之后,孝武帝将其视为臂膀,对其提拔,先让他充任备身卫,后又提千牛卫中郎将,同年进右武卫大将军,次年升神策大将军、都督内卫禁军,进澄城王爵位。周勇治由于其生母卑贱,所以接触过社会底层,知道百姓疾苦。所以他十分赞成变法,同丞相郑吉一同、一文一武,对大周朝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
其中最显著的成果就是:西蜀兵出汉中,进犯关陇诸郡,西京告急。周勇治亲率三万大军出击,五战五捷。在山岳转战一年有余,击破西蜀军十余次,最终完全占领了汉水上游及中游广大土地。这是大周自武帝以来,第一次向外发展了疆域。为了完全控制住东川之地,并且辖制西、南两镇,孝武帝进周勇治为汉王,永镇广汉之地。
在东川数年,终于成功地铲除了当地的抵抗势力,并数次将西蜀大军挡在了葭萌关外,特别是这次大胜,可以这么说西蜀在以后几年来将再也无力进犯了。本来这应该是非常令人高兴和振奋的消息。但是他的心中却丝毫没有一点欣喜的样子,剩下的只有愤怒。
前几年,周冯叛乱,二人趁着孝武帝病重,太子远征辽东之际,控制了宫闱,并且假借圣旨,杀害了丞相郑吉,将新政全部推翻。并矫诏废立太子,并周旦识破后,以清君侧的名义,回军洛阳。整个大周陷入内战之中。其间自己也曾被二人蒙蔽,要不是西蜀军大举进犯,险些酿成大错。巨鹿血战,太子的部队击败了周冯二人手中掌握的最重要的王牌萧龙二十万军队,好不容易局势明朗起来,却又横生枝节,太子旦遇刺身亡。
而皇兄也因为遭此巨变,身心俱疲,而亡故。由于暴毙,没有留下遗诏,明确立哪位皇子为储,继承大周皇位,拥护三皇子和六皇子两派人,整日在朝堂为此争论不休。最后,在得到老太后的支持下,太子旦的遗腹子寿即皇帝位。虽然周勇治对此也颇多抱怨,但转念一想,如今在朝堂上主政的乃是新党之人,只要能稳定朝局,继续推行新政,至于是谁为帝,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对此,他也默认了。
可就在他认为一心一意地进行着对西蜀的攻势的时候,一个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陆续传到他耳中,先是六皇子周谅单人匹马来投靠自己,接着何洋不顾内乱平息不久,时局动荡,悍然发动了对东吴的进攻,虽然军事上失败,但何洋却借此取得了政治上的胜利,先是打压了以尚书仆射尹尚为首的文官系,接着又籍由出征不力,削弱了东、南两镇的实力。而自己则以大司马大将军掌握了朝中实权。
对于朝中发生的一些争权夺利的事情,只要还是奉得还是大周正朔,周勇治一向是抱着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的。但是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却不由得周勇治不侧目,既尹尚辞官归隐之后,老中书令张宾也被逼着辞官,特别是去年那场“寒露之变”,所有的反对势力都被何洋一网打尽,朝堂之上几乎就是何洋一人的天下。
对此,周勇治第一次出离愤怒了,这狼子野心岂不是昭然洛街,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就在他打算大动干戈的时候,那该死的邓子超又阴魂不散地纠集了十万大军对葭萌关发动攻势。虽然此人无论是从战略上还是作战技巧上,和周勇治相比差了好大一截,但胜在坚韧不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将他牢牢地绊在了东川。对此,周勇治深恶痛绝,为了以后再无后顾之忧,周勇治绝对彻底将其打败——
在历经数月的斗智斗勇之后,终于在巴西一举将西蜀十万大军围歼,而西蜀大将邓子超只带了些许随从负伤而逃。自此东川完全为周勇治控制。在这期间,他完全把精力投入到如何全歼西蜀军的作战策划之中,浑然忘却了外面的一切。所以当他班师回到南郑的时候,那一份份的谍报送到他面前阅览的时候,周勇治被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震呆了。
先是王睿反出洛阳,通过兵变夺得西镇的控制权,接着洛阳派出使者,凭着强大实力作为后盾,威逼利诱促成同盟,既而组成联军,合击西镇。稍微有些政治头脑之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何洋炫耀武力,只要实力最强大的西镇被灭,接下来一鼓作气其余三镇也会一一被平灭,这削藩的不世之功,将奖无可奖,而大周天下必将易主。更何况在宦海沉浮这么多年的周勇治呢?自己作为大周的亲王,大周皇室的族长,他必须阻止这事的发生。

由于这一原因,他知道仅仅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是很艰难的,如果不能得到各方力量的支持,自己只能功败垂成。而西镇作为四镇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藩,王睿又是大周驸马,双方现在又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当然是周勇治最想结盟的力量,经过多次谈判协商,今日是西镇特使和自己会面的日子。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选择了这座北郊的花园。
将近黄昏时分,望洛亭的楼梯传来不徐不疾地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两个黑衣人站在门前,其中一人正是多次和自己接触的李悝,而另外一人则戴着遮阳斗笠,清纱低垂,看不见形貌如何。周勇治欣然上前道:“李将军,这位想必就是王志王先生吧,河西狂士,本王闻名久已,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就见那人右手摘去斗笠,清纱飘飞,周勇治仔细打量了下来人,就见他一身白衣,四十余岁,并非拥有出众的容貌,但深澄的双眼中,却充满了知性的活力。他上前施了一礼道:“殿下礼贤下士,王某也是闻名已久。此王某年少轻狂,弄得些许虚名,忝入王爷之耳,真是惭愧,惭愧!”
周勇治道:“先生过谦了,当初先生单身入南镇,为搬援军孤身入大漠,说服马贼一阵风来降,这种种事迹,小王可是不会忘记啊!”
王志哈哈一笑,周勇治所说这三桩事乃是他身平最引以为傲之事迹,听他这么推崇,虽然带着矜持,却也不免喜上眉梢,他赶忙说道:“我辈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马提枪保一方平安,区区小事,何劳王爷挂怀。”
周勇治笑道:“西镇英才辈出,本王真是羡慕得很!言归正传,王先生,关于我们结盟之事,不知贵上意下如何?”
王志沉默片刻,道:“王爷说得不错,这才是正事!在下来此之前曾冷眼旁观,王爷正在积极备战,所以在下才不畏陷阱的可能,来此和王爷见面!可是王爷毕竟是大周亲王,现下何洋所托的正是朝廷的名义,而我西镇如今已经沦落为反贼的地步。这些如何让在下相信王爷不是借着与我西镇同盟之机,趁机出卖我等。毕竟这种把戏也不少见!王爷凭什么让在下相信您结盟的真心呢?”
周勇治显然早有准备,坦然说道:“本王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话,如今局势,先生定然比我更是清楚,老白起星夜入营,水淹安定,二爷及麾下数万精兵无一幸免,如今何洋已经占据陇右,士气如虹,而贵军则因为距离太远,援军一时半会还赶不到,只能坐看陇右被丢,倘若发展下去,何洋大军在老白起的指挥下,稳扎稳打,逐步蚕食,恐怕不出一年时光,凉州必定易主。而如今大周,何洋挟天子以令诸侯,四镇中其余三镇皆在何洋的淫威之下臣服,只有西镇和本王东川尚尊周主,何洋早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先除之而后快。王先生,唇亡齿寒的道理应当明白,即使本王坐视不管,在西镇被灭之后,何洋也不会让我存在的!”
王志脸上虽然没有任何反应,可是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就知道他心中激动。良久,王志才说道:“王爷所言非虚,王爷需要西镇,西镇亦需要王爷。两家合力,即使不能打败何洋,自保足矣。王爷如此推心置腹,在下感激不尽,好,若是王爷答应在下一个条件,盟约就在今日达成?”
周勇治:“先生请讲,只要合情合理,本王一定答应!”
王志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废除保宁帝位,册立新君!”
周勇治有些奇怪,当今虽然是何洋拥立的,但却是太子旦遗腹子,而且是由皇兄亲自在金牒谱系上登记的。虽然年幼,但血统纯正,嫡系子孙,只要合力铲除了何洋这一逆贼,加以辅佐,未必不能成为名君。为何要废立呢?他略带疑问地望着王志,道:“此话怎讲?”
“因为那人不是太子遗腹子,而是何洋的孽种!”
“你说什么?”周勇治初闻此言,就觉得头有些发晕,他定了定神,望着王志,那冷森冰寒的双目,令人一见胆寒,而他的身躯更是屹立如山,阵阵杀气冲天而起,亭中的气氛在顷刻间变得冷肃,杀机四伏。
王志只觉得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顿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勉力稳住心神,说道:“王爷,我家小王爷滞留洛阳十余年,虽谈不上什么深交,但与五皇子关系不差。他素知六皇子守礼,从未与侍婢有过风流之事。由于常去,府中侍婢大都相熟,从未见过当今太后此人。想来如果真有此人,也为五皇子立储后方入得东宫,当时六王夺嫡之风波尚未平息,太子怎敢与一陌生女子有染,且没过多久,辽东叛乱,太子便引军出征……敢问王爷,如此仓促,怎会留下遗腹子呢?并且,在当今即位后,东宫便有一场无名大火,所有的东宫旧人无一幸免,此举谁能说不是为了销毁证据吗?”
“这个逆贼!”此时的周勇治已是怒发冲冠,勃然大怒,原先他就在心底里对这个皇太孙的生世感到可疑,也曾派人回洛阳暗加探访,却因为证据不足,无疾而终,现在拿着王志的话一对照,心中的疑虑被一一解开了。自己心中神圣的大周皇室血脉,竟然被人玷污了。这是周勇治所无法忍受的。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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