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中风云七·悍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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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甲阵。
依靠坚固的防御阵形和狭窄的地形,阻止了河东军两个千人队的进攻,身为主将的罗逸乔更是手执方角盾挺着长矛身先士卒地站在阵形的第一列,与敌人殊死拼杀也是一大因素。在取得一定的胜利下,人数的劣势也使得他们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不同程度地伤害,所幸没有人阵亡。
“尤利,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祖国的吗?”罗逸乔趁着这片刻的安逸,望了望远处的天边,有些沙哑的声音,透出些许感慨。
“怎么会不记得!那盛大的欢送仪式都把我看呆了!”
“是啊,伟大的罗马!”罗逸乔的眼中闪出一丝波光,“对了,那时候你说你女人的肚子大得都要裂开了。你说说,你女人在什么地方!”
尤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向粗旷豪迈的他也有了一些扭捏,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只精美别致的毛皮帽子:“其实我撒了一半谎。在我老家南街有户人家,有个女儿,她喜欢我。这顶帽子就是她给我作的。我说当兵的不能娶老婆,连我家将军大人还是一只放单的野马呢。她说她等着我,什么时候不当兵了就嫁给我!”
尤利的一席话显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罗逸乔拿过帽子,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一定求总督大人允准你们的婚事!”
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对面传来喊声:
“传大帅令,王逆谋反,与尔等无关,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归顺朝廷,一切罪过既往不咎,还可以官升三级!”
那名中军手中拿着号旗来到阵前,由于在背后有着三万大军做靠山,他显然没有将这一百来号人放在眼中,他丝毫没有防备地信马游缰地来到龟甲阵面前,大声地进行着招降。
看着那名中军口若悬河地大声叫嚣,罗逸乔一言不发地把帽子塞给尤利,透过盾牌之间的空隙注视着前方,突然他眼睛一亮,猿臂轻舒,一支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飞了出去。
那名中军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依旧鼓动着唇舌说着一旦归降后,待遇是多么多么好之类的说辞。突然从对面的龟甲阵中飞出一支长矛,势如闪电般地朝着他飞过来,不愧是河东精锐,第一时间发现了一点寒光,赶忙一错镫,藏到马腹之下。动作一气呵成,有如行云流水般,毫不拖沓,河东军阵营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随后会发生这么一幕:就见那支从龟甲阵中射出的长矛竟然直直地将他连人带马钉在了地上。那名中军倒在地上,双手拽着长矛想要将它从自己的身上拔出来,但挣扎了几次却无济于事,他只得作罢,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沫瞪着双眼死去。他至死也明白这长矛怎么会刺中他。
这惊世骇俗的一击看得对峙的双方都呆住了,在华池水畔一片死的寂静。良久,爆发出一阵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却是从西镇方的龟甲阵中传来的。
这边的南宫幸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手下诸将个个鼓噪请战。见部下如此,南宫幸定下神冷静下来,从阵型看上去对方留下阻击自己的部队不足二百来人,且作战到现在早是惫战之师,而自己手控三万大军,即使用正攻法以三百人战其二人,亦可将其淹没,慌什么!
于是,他对着秦风说道:“你带一支千骑队前去冲敌!”“喏!”秦风掉转马头下土丘,到了下面军中。一挥手中号旗,先断然高喝:“吹号!”旁边的号手呜呜地吹起了号角。低沉的号声响彻山谷。接着又一挥令旗,一千多骑兵井然有序地退后一里多,列成冲锋梯队。这是骑兵发动大型攻势所需要的最短距离。
待阵型列好,秦风令旗猛然劈下,河东军两侧号角齐鸣,统军都尉拔剑高呼:“杀!”两翼各自飞出两个百骑队,就像层层红色波浪,呼啸着向黑色阵地卷去。
这是何洋为自己的骑兵部队制定的基本战法——骑步决战,骑兵不可全军而出,只可以能够展开杀伤队形的最大容量排定梯次兵力,否则拥作一团,反倒减低骑兵的战斗力。何洋为此定下一条军规,敌步过万,半数击之。河东军作为对何洋的主力部队,对其心悦诚服,自然谨遵法令,以四百骑兵作第一次冲击。
红色的浪头急风暴雨般压向黑色龟甲阵!黑色的园阵却静如山岳,鸦雀无声。红色浪头堪堪扑到百步之遥,从第一道高大的铁灰色方角盾的缝隙中射出数十支长矛,长达八尺的长矛,劲急啸叫着射向红色骑兵。瞬息之间,人喊马嘶,骑兵纷纷落马,红色浪头骤然受阻大乱!望着被钉在地上哀号的同胞,那些骑兵颤抖了,纷纷勒住马,却是不敢前进半步了。
秦风脸色铁青,拔剑嘶声大吼:“拼死一战,压上去!杀!”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般冲杀出去。剩余六百多骑兵一声呐喊,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黑色方阵一声号角,慢慢地朝着后面的山道缩去,不战反退,秦风觉得有些诡异,想勒马叫停,已是来不及了。这骑兵大阵一旦发动,急难骤然收刹,这就是其所以需要起码纵深的原因。此刻冲锋潮头已经迫近西镇军阵,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舍身冲锋,否则,前停后冲,必得自相践踏大乱不可。
刹那间,红色浪头就要接近黑色方阵,近得已经可以相互看见对面的面孔的时候,最前列的骑兵的长矛已经可以刺到盾牌的时候。就听“哄”的一声,有如山崩地裂一般,在西镇军面前大地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无情地将红色的浪头吞噬着。
原来就在罗逸乔送走孙杰主力之前,和部下利用河东军尚未到来前的这段时间挖了条陷马坑,并且用粗木和碎石铺着,人在上面经过没事,但一人一马加上那股冲击力,简易支撑的顶受不住了,顿时无数的河东军骑兵掉入陷阱之中。除了头前冲出去的那百十名骑兵,中段主力大部都陷了进去,后面的骑兵惊慌失措,拼命拉着马缰不让他们步其后尘。这时西镇军阵挺着长长的战矛冲了过来,刺、突、收、扯,动作一气呵成,杀得畅快淋漓。
片刻,骑兵锐减一半,却也清醒过来。西镇军的陷阱也被五六百匹马填成了坑坑洼洼的“平地”。战马脚下陷坑消失了,顿时灵活起来。浑身鲜血的秦风奔驰冲突,将所剩骑兵聚拢起来,拉开了与西镇军阵的距离。
环视左右,原先两支齐整的千骑队居然只剩下六百余人,秦风的眼睛红了,这时从后面阵中传来退兵的金锣声,秦风惨然地对着那些剩余的骑兵,这些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面对着轰轰而来的军阵,一阵慌乱。这支骑兵部队是自己从老家那拉出来的部队,可说得上是子弟兵,如今却大部分葬送在这里。秦风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即使大帅不怪罪自己,自己又如何面对家乡父老呢!反而继续冲杀可能还有条活路!
他嘶声大喊:“马披铁甲,杀!”只听一阵叮当之声,河东军突然放下马头铁面护具,汹涌地波浪又冲杀过来。
两军轰然相撞,展开一场激烈的步骑厮杀。当第一波的冲击被盾牌挡下后,龟甲中伸出得长矛无情地剥夺着他们的生命。就在骑兵由于无法靠近对手,束手无措之际。突然就听“杀”,原先组成严密阵形的西镇龟甲,突然裂开,三人一组,呐喊着杀出,对乱了阵形的骑兵分割厮杀!骑兵一旦被步兵冲乱阵形分开缠斗,便相互难以为伍,并拢靠近反相互掣肘。而西镇军却恰恰相反,三人一组,纵跃灵活,一人对付马上骑士,一人对地上战马,还一个人左右呼叫掩护,大是得力。

罗逸乔左肘拥着巨大的方角盾牌,右手挥舞着长剑,剑光闪动处,带来得就是死亡,猛然间,长剑碰到一件粗重的兵器上,发出嘭然的撞击声。罗逸乔感到身体一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面前之人穿着明光铠,看来是这支骑兵部队的主将。就见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尖还在滴血。
“不知道这厮刚才杀了我哪个弟兄?”罗逸乔愤怒地大喝一声,剑锋一斜向着秦风劈了过去。秦风想要闪躲此剑,纵身后撤,没想到被地上的战马绊了下,轰然倒地。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完了。罗逸乔毫不犹豫地纵身上前,长剑挥去,正中秦风的脖颈,秦风晃了几晃,仰面重重地倒在地上。
……
片刻,河东军一支精锐的千人骑兵队,竟是干净彻底地全部躺在狭长的山谷里。
南宫幸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遭诸将也一个个面如死水,不敢轻易出战了。南宫幸一见己方士气低靡,而对方则士气如虹,知道不能继续作战了。必须将对方士气消耗掉。
定下策略之后,南宫幸下令后退半里扎营。望着对方忙忙碌碌地建筑着工事,有条不紊视对面西镇军为无物,丝毫不加以防范。只看得西镇军将士个个咬牙切齿,纷纷向着罗逸乔请战,罗逸乔却笑着说道:“南宫幸想让我们出击,使我们失去这一天险。我们怎么可以上他的当呢!既然他不动,那我们也趁此机会休息下。我们多撑一个时辰,大人就越安全……”释然地众将士也借这机会坐下来休息,顺便喝了些奶吃着馍补充着体力。
过了半个时辰,就听对面河东军阵营中响起战鼓声,一个千人步兵方阵已经集结完毕,西镇士兵忙拿起盾牌,抄起长矛,列阵准备迎敌。
在下面的两个多时辰内,在山谷中进行着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搏斗。河东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兵力从山道口扑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西镇士兵倒下,他们的身边留下数量更多的敌人的尸体。最后,罗逸乔带着残存的不足五十人的队伍退到山谷中道。
攻击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突破这全长不足半里,平时纵马瞬息可过的山道。他催动人马在最短的时间里,消灭挡在面前作垂死挣扎的少量敌军。但出乎意料之外,敌人竟如此顽强。他从远处清楚地看到,他们以一抵百地拼死搏杀,虽然在进攻者的压迫下,一步步向后退着,但却没有人逃走。有些人本可以趁乱夺路而走,却重又杀回,和自己的战友们一齐拼杀。每杀死一个进攻者,他们都会发出一声欢呼,把目标又对准另外的敌人。他们似乎只是为了死才活着。南宫幸不由得联想到那难以嚼烂的牛筋。
他看到前面的士兵面露恐惧之色,皱了皱眉头,他把慕容严叫到身边:“让他们把部队撤下来。你指挥陷阵营,迅速把那些人消灭掉!”
什么是“陷阵营”,就是所谓的“陷阵之士”,每当河东军在战斗中遇到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时,基本上是有去无回,这时候“陷阵营”这些对生死毫无畏惧、毫不考虑的士卒就会站出来,用他们的热血捍卫河东军的荣誉!
不一会儿,一队两三百人的步卒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阵后走了出去。离慕容严尚有数十步时,他就本能地感到一阵杀气,浑身的汗毛也陡然间竖了起来。
他们浑身不穿铠甲,都穿着统一的皮甲和轻便的薄底快靴,他们也不戴头盔,只是用个武士巾包扎着,他们都配备着一柄陌刀。
这些人的脸色非常平静,充斥着果敢和坚毅,眼神非常冷漠,充满了冷血和无情。慕容严作为百战之将依然有些受不住,他大旗一挥,“进攻!”
带队的校尉大手一挥,那陷阵士蜂拥而上。
山谷中到处都是刀与刀、刀与矛的撞击声,怒斥声和痛苦的惨叫声。西镇军开始还能保持完整的战线,但很快就被陷阵士分割开来。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合起小的战斗群体,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和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敌人搏斗。
一个士兵的肚子被连砍了几刀,长矛“咣啷”一声掉在地上,肠子从腹中流了出来,挂在他大腿上。他的脸上却无任何痛楚的表情,微笑这向对手走去。
砍伤他的陷阵士惊呆了,手握着兵器木木怔怔地立在原地,眼看着敌人的双手紧紧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压在身下……
河东军如同涨潮的海水,淹没着一块又一块抵抗者的礁石。
罗逸乔已记不得斩杀了多少河东军,手上和身上都溅满了血,自己却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哪些是敌人的。他呼呼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像在校场为部下示范演练。
待砍翻了一名敌军后,他觉得对面一股杀气扑面袭来,战士的本能使他明白对面是个高手,他收束心神,眯起眼睛望着来人。而陷阵营的校尉见对面那人金色的铠甲,浑身的血迹,透出浓烈的杀气。“怕这就是主将了!”二人相互端详着,心中揣测着。
那名校尉率先发动了进攻,他糅身前冲,挺着手中沾满血迹的陌刀直往罗逸乔怀中扑去。罗逸乔微一撤身,想要后退躲避这凶猛的一击,但浑身的伤显然减慢了他的行动,陌刀刺在他的铠甲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罗逸乔就觉得胸口有如巨石撞击一般,直直地飞了出去,直撞到山体上,摔了下来,口中“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校尉那冰冷地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手提着陌刀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罗逸乔走去。罗逸乔第一次发觉死神离自己原来这么近,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胸口剧痛,使他无法迅速地站立起来,就在他颤巍巍地站起来时,那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陌刀。
罗逸乔就见一道凄厉的刀光冲着自己砍来,他闭上了眼睛。许久,就听“咚”地一声,怎么没有痛苦,难道死亡是这样子的啊?这时就听尤利的声音:“大人!”
怎么是他?罗逸乔睁开眼睛,就见浑身是血的尤利正拄着他那心爱的车**斧,气喘吁吁地冲着自己笑:“大人,你欠我一次酒啊!”在他脚下是刚才重创自己的那人,只见那人已经身首异处。
罗逸乔笑着说道:“尤利,我欠你一次!”这时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尤利,已经没有站立的西镇士兵了。想到这一百多弟兄,随着自己奉罗马乌利奥斯大帝之命出使中国,出生入死,转战南北,横跨欧亚,居然都阵亡了,不禁悲从心生。
这时愤怒已极的陷阵士已经将二人围住了。
罗逸乔砍死一个陷阵士后,再也无力挥到长剑了,他和尤利二人退到山脚下,这时的尤利大斧头已经失落了,他的牛角头盔也掉落了,一头红色的长发随着山谷中的风来回舞动着。“尤利,我们这次可能要死在这了!”尤利笑道:“大人,能和你死在一起是我无尚的光荣!”说着,他抬头望着蓝天,“老人们常说,勇士死后能够去瓦尔哈拉神殿享受无尚的荣光……”听到这,罗逸乔也抬头望着天,他没有看见王尔古雷女神,却看到自己魂牵梦绕地她……爱莉丝,来世再见了!
就在陷阵士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从山谷那边传来惊天动地般的声响,一股黑色的劲风席卷而来,凄厉的号角声在山谷中回荡着……
“大人,是援军来了……”尤利带着哭腔地说道。
统一的黑色战马、黑色铠甲、黑色的战旗,是的,是西镇的铁骑,援军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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